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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自白录 命数 ...

  •   今天很冷,南方的城市,气温却已降到了零下几度。

      小然缩在被子里,睡得很熟。

      幼时的他,亦是沉睡的模样,死死地抓着言律的衣襟,仿佛抓住他就是抓住了自己的生命。

      午后的暖阳晒在他软软的又黑又密的头发上,长的过分的眼睫毛蓄积着无声的力量,日光下的圣子。

      可言律却说:“他是个小怪物。”

      我笑他:“他才五岁。”

      言律也笑,轻轻地拍着小家伙的背。

      “哥哥。”小家伙醒了,仰着头,圣子望向深渊。

      而后,望向了我:“你是谁?”

      “他是我的同学。”言律道。

      “同学?”小家伙在试图理解这个名词。

      “嗯。”言律并不过多解释。

      小家伙的目光烫着人:“哥哥喜欢他么?”

      我失笑:“你知道喜欢是什么?”

      那目光忽然变了。我也说不出哪里奇怪,依旧是懵懂的神情,乖巧的模样,可为何我心里,生了异样的感觉。

      是哪里不对?

      “我不讨厌他。”言律道。

      小家伙瞪着我,蓦然间,那异样之感消失了。

      我竟然,暗暗松了一口气。

      言律又笑了。

      “莫名其妙。”我骂他。

      “他挺喜欢你的,”言律道,“难得。”

      “呵,”这一大一小,神神叨叨地,“我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

      “说不定,你们以后会相处得不错。”言律打了个呵欠。

      我们相处的确实还可以。只是事情的发展总有些出人意料就是了。

      不,或许该说是,时也命也。

      各人有各命。

      言律有他的命,我有我的命。自然,小然也有小然的命。

      我们三人,似乎永远是两两相交,总有一人要离开。你说,这与命数全然无关么,多少有点解释不过去。

      言律不信命。说实话,我也不信。可是我们谁也没法子否定它。

      谁让我们是无知又邪恶的凡人。

      言律的离开,对于小然究竟意味着什么,很难用言语讲清楚。我从未听小然提起过他,却几次在小然瞧向我的眼睛中见到了那曾经他注视着言律的目光。

      只是,转瞬即逝。

      每每抬眼回望,只余静水无波。

      他不会去在意任何人,包括我。

      不知何时,在我出神间,他睁开了眼睛。

      澈如水,深如海。

      脸颊少了些幼年时期的饱满,五官愈显冲击力。

      “什么时候来的?”他站起身,去桌边找水喝。

      又长高了些。

      “十分钟前。”我看着他抱着水杯又走回来。

      “哦。”小然又坐进了被子里,将自己裹起来。

      “冷么?”我拿过空调板。

      “不想开,太干了。”他咕咚咕咚地喝下去半杯子水。

      我只好又放下空调板。

      “你不冷么?”他瞧着我的衣服。

      “还行。”索性不脱羽绒服便是了。

      “他不喜欢冬天里开空调。”小然忽然说了一句。

      “齐老师么?”回想了一下,似乎并不是。

      小然转了转手里的杯子:“哥哥。”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提起他。不过也仅仅是这么一句。我们呆在一起时,大部分的时间,都没有什么话要说。

      他递给我两张相片。

      “两个人?”我问。

      他点点头。

      青雉的面容,不吝的神情:“是学生?”

      他又点点头。

      我翻过相片背面,两个名字:罗些,郑轻舞。落城大学。

      恍惚一瞬。学生时代,似近似远。与言律的相识,便是在那时。

      相遇,亦是命数。

      我与他的相遇,是在更早的时候。但他并不知道。

      “言律?”我在楼顶上找到了他。他正躺在那里,晒着太阳。

      他睁开眼睛,偏了偏脑袋,瞧着我。

      “又翘课?”我关上了通往楼梯间的门。

      他不说话,仍是瞧着我。

      “我叫贺休,是你同系同班的同学。”我也瞧着他。

      他又偏过头去,闭上了眼睛,继续晒他的太阳。

      “贺星,是我哥哥。”我想,还是直接一点的好。

      他没有半点反应,气息平缓。

      “他是一名缉毒警,”我盯着他,“2011年11月6日在抓捕毒贩的过程中殉职,杀害他的那个毒贩,叫周禹鹏。”

      “很遗憾。”他终于开口,听不出任何情绪。

      于是我继续说下去:“2013年7月21日,周禹鹏被杀。而杀他的人,便是幽灵杀手。”

      他又不说话了。

      “我很感谢他,”我望着他的脸,“我一直想为哥哥报仇,却有心无力,是他实现了我的夙愿。”

      言律笑:“你的夙愿是杀人?”

      这次轮到我没有回答。

      顿了顿,言律又道:“这些话,很危险。”

      “他会杀了我?”我不信。

      “我是说,”他缓缓道,“你很危险。”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很奇怪。”我走近一步。

      他依旧懒洋洋地闭目养神。

      好吧。既然不把我当作一回事,那么我只好说些他肯听的话了。

      “你的妹妹言辰与弟弟言景......”

      不为所动。他可真沉得住气。不过,这才像我想象中的样子。

      我觉得很愉悦,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他们是周亦宣的孩子。”

      他终于肯睁眼瞧我了。

      真是骇人的眼神啊......我很喜欢。

      他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死人:“是谁告诉你的?”

      “没有谁。”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也不会说谎。我不是死人。

      言律忽然笑了,他瞧着天上的云,慢慢悠悠的云,几千年来都是那么的不慌不忙。他又不理我了。

      “我送你一个礼物。”送礼,自然要投其所好。

      一张相片。我放在他手边。

      “方承敏,本地人,因持刀抢劫被判五年,三个月前刑满释放,目前住在西河开发区,地址写在这里。”

      他没有去看,似乎也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他走了。并未瞧我一眼。

      我有些挫败,可这亦在我的意料之中。他果然,很好。

      我在那个位置躺了下来,学着他的样子,闭上了眼睛。

      日光正暖,在眼皮上打出粉色的影,热热的。微风轻柔,碎发在脸颊上蹭过,有些痒。

      困了。那么小憩一会吧。

      晚上八点半,我给他发了一条信息:我在楼顶等你。

      他没有来。

      于是我在九点零一分给他发了另一条信息:我和言景一起等你。

      九点二十三分,他推开了楼顶的门。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动怒,也没有笑,什么话都没有说。

      “我只给他喂了一点点的安眠药,用量是经过精心计算的,不会伤到他。”我向他解释清楚。

      “你叫贺休?”他问。

      “不死不休的休。”我回答。

      他向我走了过来。

      砰、砰、砰。奇怪,我的心跳得厉害。

      他伸出了手。修长,很瘦,根根血管清晰分明,在手背上透出青色。不可抗拒的力量感,毁灭之物。

      这双手在抱着言景时,根根血管突起,我似乎看到它们在轻轻跳动着,却察觉不出半分的力道。

      他转过身,走了。

      “你不生气?”我在背后问他。

      他已走到了门口。

      “你不想知道我是如何带走他的么?”

      他拉开了门。

      “他知道你杀了他的妈妈么?”

      他的脚,在迈出第一步后,顿住了。他转过身来。

      风起得正是时候,吹皱了他的衣裳。

      月隐得恰到好处,阴影了他的眼睛。

      我的手开始颤抖,后背发了凉。

      他的每一步,都和着我愈来愈清晰的心跳声,重如擂鼓。

      言律就站在我面前,一步之外。言景的脸埋在他的肩窝。

      原来杀气,是真实存在的。而恐惧,亦无法隐藏。

      “不用刀么?我知道你喜欢用刀。”天知道我说这话时用了多少力气去克制那几乎抑制不住的颤抖。

      恐惧。兴奋。恐惧至极。兴奋至极。
      我简直要叫出声来。

      他的右手抬起,手指触上了我的脖颈。

      “是谁告诉你的?”

      我控制住自己,没有去抓他的手腕:“没有谁。”

      “撒谎。”他的拇指移至我的喉间。

      “对,”痒。我有点想笑。于是我笑了,“我撒谎。”

      “他是谁。”尾音低得不像是个疑问句。

      “你的眼睛,很漂亮,”我瞧进去,想瞧得更深些,“可是,太空了,空无一物。”

      迫在喉间的力道慢慢加重,我的思考愈来愈费力了。

      “他是谁。”

      “你会知道的,”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想骗他,“但不是现在。”

      “你想做什么?”

      他的关注点终于落在我身上了。

      攫取着来之不易的空气,我的嗓音有些发哑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我这边?”他忽然笑了,“是哪一边?”

      我忘记了说话。一时,瞧得出了神。

      “你与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脱口而出。

      “你也是个,怪物。”

      他的手指,离开了我的脖颈。那一瞬,我有点没来由地失落。

      “也?”但他的字词,引起了我的兴趣。

      低沉的大提琴为夜晚伴了奏。言律自口袋里拿出手机,我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萧安。

      “对,在我这里。”他接起了电话。

      通话那头,不甚清晰的人声。

      “谁叫你反应迟钝,哪天我摸进你房间抹了你的脖子你都以为是在做梦。”他的语声,是一种我没有听过的方式。

      不像他。

      倒像是,其他人。芸芸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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