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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自白录 笼中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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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他是谁?”
言景从桌子另一边挪了过来,将言律面前的一张相片拿起来。
“他叫秦恪。”言律道。
“秦恪是谁?”言景又问。
“我也想知道。”言律回答他。
言景将相片端详着,一张年轻的脸,是健康的肤色。倔强的唇紧闭着,微微抬着头,那目光向下,妄图睥睨着世界,俯视着众生。
小巧的脸皱了起来,他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我讨厌他。”
相片被丢下了桌子,正落在我的脚边。
“你讨厌的人可真不少。”我将它捡了起来,放回到言律面前。
言景以一声哼来回应我。
“你是不是也讨厌我?”我问他。
哼。他又哼哼。
哼,我哼了回去。
一把糖果朝我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我揉着发痛的额头,脑壳更痛:“言律,管管这破小孩,不然我要揍他了。”
那事不关己者高高挂起,根本不理人。
于是我将一颗糖果丢在了他的脑门上。聊胜于无,算是报复。
这下,一盒子糖果,连同那只铁盒子,全部扣在了我的头上。我清晰地听到了我的头盖骨一声闷响。
“不许打哥哥!”
破小孩没有如我预想中一般在地上撞个头破血流,在我将他摔出去的那一刻,言律将我按了个结结实实。
“这个人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没错。”我安分地趴在桌上,侧过脸来瞧他。
“他只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言律道。
“这就是你查到的?”我叹了口气,“是个人就能查得到。”
“说些我查不到的。”言律从不于言语情绪上滞留。
“先说说你查到什么了?”我挣了一挣。
他松了手,一颗一颗地,去捡糖果。言景跳下桌子,将糖果盒子翻过来,跟在他后头。
“好吧,”我也跟着去捡,“这个秦恪呢,很爱玩,家里没人管他,只是大把大把地扔钱给他,所以从小他就在街上混,风月场所那是必经之地,荤素不忌,高级场所廉价黑吧他都去。再加上出手大方,巴结他的姑娘一抓一大把。”
捡完了糖果,言律就地坐在地板上,剥开一颗,言景便咬了上去,连带着咬了他的手指。
“我也要吃。”我在他对面坐下。
言景松开嘴,瞧着言律手指上的牙痕,瞧了一会,又抬起头。忽然,他直起身来,向着言律贴了过去。
小小的嘴巴,贴上了言律薄薄的唇。
那一刻,我很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或许,凉凉的,清甜的,如波澜不惊的静水,一如他本人。
言律微微一惊,避了开去,捏住了他的肩膀。
“哥哥,给你吃糖。”言景仍想靠近他。
“小怪物。”言律摇摇头。
“总有一天,他会害死你的。”脱口而出的,是否是我清醒的理智。
言律伸出手,手心里躺着一颗糖果。
“打发我?”我笑。
糖果被他丢在了地下。
“一般情况下,他都是用现金的。”我捡起了那颗糖果,塑料糖纸皱巴巴地。
薄荷味。
贺星,很喜欢薄荷味的糖果。
似乎,有阵子未想起他了。
“他用银行卡同谁做了交易?”言律的脑子很快。
我瞧着他,贺星的脸恍然重叠一瞬。
不,你们一点也不像。
“一个女人,”我慢慢地抚平糖纸,“一个,你认识的女人。”
言景将糖纸抢了过去,揉皱了,丢出两米远。
我真是想揍他。
“谁?”言律在问。
“这么轻易便得到答案多没意思。”我伸出手。
言景抱紧了糖果盒子。
“给我一颗糖。”我直截了当地。
言律抬眼瞧过来:“糖是给小孩子吃的。”
“我想吃。”哪来这么多的束缚与规定。
“不!”言景代替他做了回答。
“给我。”谁找你要了,我是要他给我。
“同小孩子抢糖吃,可不好。”言律道。
“不给我,我就不告诉你她是谁。”我承认,我确实有点不甚清醒了。
“随便你。”他拿起了方才放下的书,接着去看了。
没有赶我走,也不再理睬我。
言景将自己塞进言律与书本中间,有模有样地跟着读。
《自深深处》。
“这是本什么书?”我问他。
书页一合,深蓝的封皮,光滑微凉。
没有讨到糖果,却得到了一本书。
我叹了口气,有点郁闷。
这人,绝对是个天生的猎手。
“言景,来认字。”那么我便暂时充当一会儿猎物好了。
言景哼哼唧唧,却仍是瞧了过来。我在书封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三个字,他便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
“周,亦,宣。”
言律侧着脸,捕捉到的一点目光轻轻晃过。
“认得她么?”我问言景。
言景不说话了。
啪地一声,糖果盒子又被摔在了地上,几十颗糖果撒了个满天星。
“哥哥,我要去找姐姐。”破小孩抱住了言律的脖子。
言律拍了拍他的背:“言辰和林阿姨出去玩了,后天才回来。送你去萧安那里好不好?”
“不!”圆圆细细的胳膊将言律圈得牢。
“那么小的年纪便离开了,还以为他不会记得呢。”满地的糖果倒叫我不知捡哪一颗才好。
“以她的职业,不止一个人与她有过类似的金钱往来,”言律挣开了,放下他,“去把糖果捡回来。”
破小孩听话得很,将盒子翻过来,一颗一颗地捡回去。
“这个人不一样。”才拿到手里的一颗糖又被抢走了。
言律就那么无动于衷地瞧着我们。
“他是你们的人?”
“算是吧。”并非是我预想的思路。
我等着他的下一句。你们是什么人。
可他偏偏没有问。
“我说的不一样,不是这个不一样。”我决定还是提点他一下。
“我没有同他的直接交集。”一句话说得叫人辨别不出重音在何处。
“不错,”每捡起一颗糖果,言景便抢去一颗,“确实不是你。”
自然应心,自有其意。风穿窗棂,将桌上的相片吹了下了来,蹭过言律的手指。
风过无痕,人只道无故起波澜。
他无声地瞧着忙碌的言景,瞧着那孩童的脸。我看进他的眼睛,我知道,他已经明白了。
“他申请过鉴定,档案中有记录报告。”我给了他一个盖棺定论的答案,又将手机递给他。
他读了很久。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终于等到了他的这句话。
“齐老师想同你见一面。”我也终于说出了这句词。
他们究竟是如何见面,到底谈了些什么,我不得而知。言律是不会开口的,于是去问齐老师。他只给了我四个字:“他拒绝了。”
“你就这么放他走了?”
齐老师没有回答我,也再未提起过言律。
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秘密,一个我不知道的秘密。
暑假结束。我去了教学楼的楼顶,他如往常一样懒洋洋地躺在那里晒太阳。
“总是这么晒太阳对皮肤不好。”我替他遮了一片阴凉出来。
他丝毫不领情:“不要挡在那里。”
“你拒绝了齐老师?”阳光在背,我打算挖出这个秘密。
他果然又以无声来应对。
“被他们盯上了,没那么容易脱身的。”我好心提醒他。
“就像秦恪?”他忽然开口。
险些被他打个措手不及。我想我的笑只不过僵了那么一秒钟。背光而立,也叫他瞧不分明。
可我并未打算犹抱琵琶半遮面,我蹲下身来,让他看得清楚:“那个地方,进去了,便出不得。你若是被盯上了,一样脱不了身。”
“你想脱身?”不知深渊深几许。
“不,”我在深渊望着他,“我只是……”
我只是……
只是……什么?
向上望去,你我二人,皆不见天光。
我并未忘记,无论如何,你已是笼中之鸟。
“你杀过人。”陈述句,不闻半分疑问之意。像是在说一句闲话。
很少听他对我说闲话。他总是无话对我说。
“只有同类,才嗅得出彼此的味道。”我告诉他。
“第一个,是谁?”万里无云的天空,耀眼灼目的阳光下,是我们。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我躺了下来,与他躺在一处,“小朋友都爱听睡前故事。”
日光正好,偷得浮生半日闲,管它名正言顺否。
这个故事很长,长到要忆起一个人初临世间时万物的模样。但他已有些分辨不清,那清朗静明的夜空,和暖轻柔的晚风,期冀怜爱的眸光,究竟是被自己刻意忘却的真实图画,还是那镜面上被精心粉饰后的暗痕遍布。
故事却又很短,短到白马踏半生,星落不可回。他还未忘记他的模样,可转眼日升过月又出。
恨么?若是不恨,那么刻骨的是什么?
爱么?若是无爱,那么铭心的为何物?
我喜,我仍旧记得你。
我怒,我总是寻不到你。茫茫世间不见你。
我哀,我不懂,为何人皆在浮沉之中。
我乐,我以我心渡他人。
无为者,你们是伪善的帮凶。
侥幸者,你们是懦弱的元凶。
你们,是罪人。
渡你们,出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