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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杀人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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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山。
沧山脚下,一座小小的孤坟,墓碑上的字依旧清晰,寒冬将尽,草木们又有了新生的欲望,钻出一点试探性的淡绿,扎着脚底。
关霈伸出手,手指蹭过,薄薄一层浮灰。
“最近霖溪市有下雨么?”
沈知非拿着手机翻了一会:“上礼拜刚下过,小雨。”
“有点新了。”关霈道。
闻彧也将手指蹭了蹭:“是有点新,若是几个月积下的浮土,再加上下雨,不会这么干净的,这墓碑却像是刚擦过不久,浮尘还虚得很。”
“萧安说他只在言律……不,关瑟生日时才会来,按理说时间还早,”沈知非道,“而且他上周一便去了上海出差,前天才回来的。昨天也是在工作,没有离开落城。”
“那只盒子,是萧安拿走了么?”关霈在墓碑四周转了一圈,“就是孟鹤青的那只,里面放了言律的两张相片。”
沈知非也注意到了,但这个问题在他的了解范围之外,不由有些尴尬:“先前没有再来过这里,不知道盒子不见了……我马上确认一下,有加他微信。”
“喂?您好,是余淇先生么??我是落城市公安局重案……喂?您好?……喂?……”挂了电话,关霈很是郁闷地哎了一声。
“怎么说呢……能理解。”闻彧在一旁表示同情。
“不是他拿走的,”信息提示跳了出来,沈知非对于很快收到的回复感到意外,“居然回答了,还以为他肯定不想搭理我了。”
风起轻吟,晃碎了树影间的斑驳,关霈向四周望了望,迈开步子。
两人不明所以地跟着,走了十分钟左右,沈知非反应过来:“孟鹤青家?”
二十分钟后,三人到了目的地。塌了一半的院墙,锈蚀的铁门挂着锁,尘封了无人在意的过往。一个大大的拆字,掉了色的红,画地为牢。
“唉,真是处处死胡…...”沈知非不吐不快的一句话尚未结尾音,便见关霈一手撑了半块突出的砖石,直接跳进了院内。
后面两人心照不宣地,一齐跃了进去。
屋门已被拆下,刚一进门,一股子霉味加脚底带起的尘灰便呛了沈知非好一阵咳嗽:“这……这地儿,绝对是好久没人来过了。”
“你俩跟着进来干啥?”关霈挥了挥手,“出去出去,到附近转转,打听打听。”
于是乎两人迅速地闪没了影,留下那一个人对着个空屋子出神。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关霈接起电话:“查到什么了?”
“催什么催!当我是机器猫啊?”秦曼在电话那头吼了一句,而后接道,“请教个问题。”
关霈笑了笑,端正态度:“请说。”
“杀人者,人恒杀之,”电流清晰地放大着秦曼的语声,“这句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意思是杀人的人迟早会被……”话说了一半,关霈忽然意识到秦曼并非仅仅是在问表意。
“易青查到有一位江西来的邓鸣,2003年曾在霖溪的一家建筑工地工作过,2004年10月8日在出省必经的一条小路上被车撞死了,不过那时候那条路上还没装监控,肇事司机一直没找到。”
“秦恪的那辆车,是在2004年9月23日注册登记的,挂的正是迟青逸的那块牌照,也就是说车应该是迟青逸的,而挂在车上秦恪的车牌注册的是他自己名下的另一辆,”龚易青的声音接了进来,脚步踏踏,似乎是在路上,“另外,迟青逸是在2004年5月拿到的驾照,但是从来没申请过换证,已经过了有效期被注销掉了。二十年前的记录实在是太难查了,大部分没有信息化存档,就算有,无异常的记录大概率也已经被覆盖掉了……我跑了一趟车管所,没有查到那块牌照的交通事故记录。”
“嗯,”这个字,尾音粘连。关霈知道秦曼一定是查到了更多,否则不会轻易作出这般猜测,“还有呢?”
“还有就是,”键盘敲击着,“目前那辆车还没处理完,不过我刚得到一部分信息,其中一个就是车辆里程数,确实是只跑了八十七公里,仪表盘没有问题。”
没了回音。
秦曼瞧了眼显示屏,仍在通话中:“喂?关霈?你人呢?给点反应。”
“等等,我看见……”呼吸一窒。
“什么?”秦曼不由得紧张起来,担心地道,“你看见什么了?”
“杀人者,人恒杀之。”关霈缓缓道。
秦曼心头咯噔一跳:“说清楚。”
“墙上钉了一张纸,纸上打印了一行字,”关霈走近了,“先挂了,待会儿打给你。”
斑驳的旧墙,墙皮片片脱落,霉菌肆意随心地作着印象派手笔。
A4打印纸,簇新,锋利的边缘切割出一方小小的格格不入的地界。
关霈拍了一张照,发在了重案一组的工作群里。
沈知非甩了一个大头猫出来,两只大大的琥珀色眼睛占据了一半的脸,瞪了满屏的震惊。紧接着又是一句话:什么情况啊老关?
关霈回复了信息:钉在孟鹤青家卧室墙上的。
秦曼打了一串省略号。
龚易青发了一个世界名画尖叫的表情。
闻彧接上了另一串省略号,又附上一句话:这是个诡异的世界。
秦曼给了个结论:故意的吧这是。
沈知非附议:那必然不是无意的。
谁带着证物袋?显然是在问处于同一城市同一地点的另两人。
闻彧回得很快:我俩都没带……不过这上面有指纹的可能性有多大……
半分钟后,关霈回答:可能不大。
秦曼问:你们仨不在一起么?
沈知非回答:在……呃也不在。老关我们马上回来了。
关霈还没读完前半句,已经听到了匆匆踏来的脚步声。
两个人来时比去时更快,先是唤了一声,听到关霈的回应后几乎是一路不停直朝卧室而来,并且很有默契地无视了面前的人,目的地明确地奔向那张纸,并开始了热烈的讨论。
“你说……是谁干的?”
“如此一模一样的一句话,很难让我想到别人……”
“强迫自杀,这有点难。”
“这个问题我和关组讨论过,我们觉着凶手手上可能是有受害者的什么把柄。”
“多大的把柄能把人逼死?”
“杀人。”冷不丁的,关霈插了话。
两人都是一怔,疑惑道:“受害者杀人?”
关霈将秦曼查到的线索简要概述了一遍。
“可迟青逸与余意,都没有案底。”沈知非迟疑着道。
关霈点点头,没有反驳。
“即便是他俩真的杀了人,凶手又是怎么知道的?目前没有查出迟青逸与余意之间有任何交集,他们两人的社会关系都很简单,”闻彧道,“莫非是凶手认识他们两个人?”
“这不只是认识的程度了吧……老底儿都被挖出来了,什么人能了解到这么深?”沈知非咋舌。
“仇人。”关霈盯着纸页。
“同两个人都有仇?两个毫无关联的人?”沈知非满脸写着质疑。
闻彧自口袋里抽出一包纸巾,取了一张递给关霈,后者借其小心地将墙上的纸页与图钉一并取了下来,慢慢折好后夹在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中。
三人在各个房间又细细地瞧了一遍,闻彧道:“问过周围的邻居们了,这房子自孟鹤青死后就没人住过,也没人来过,上个月镇里准备要拆掉翻新了。”
“家具怎么都没了?”关霈问。
闻彧耸肩:“被瓜分掉了。大部分不值什么钱的都烧掉了,说是不吉利。”
“那张纸被钉上去不超过一天。”隔着塌陷的院墙,关霈望进去,日光自身后越过,在窗下留了步。
精神。肉/体。逝去。存在。
爱恨并未消散,恩怨又能否了结。
亡者的迷失,是未尽之意,还是生者的挽留。
关霈望着,隔着时光与人间,他仿佛看到了他,那个残破的亡灵,也在静静回望着他。
为何是你。
去青城的路上,关霈将那张纸寄回了重案组转交痕检。
“老关……”沈知非开口。
关霈转过头来。
“太巧了吧,”欲言又止,“像是知道我们会来一样。”
玩弄于鼓掌。那么,客体是谁。
“或许不是给我们看的。”闻彧道。
“但是现在来这里的只有我们,”沈知非道,“然后我们看到了。”
出租车半小时的车程,三人站在了余意家门外。
门铃按了许久,里面终于传来了鞋底摩擦着地板的声音。猫眼的位置轻响了一声,听得里头一个低沉却没什么气力的声音:“请问几位是?”
关霈举起证件,后面两人照做:“我们是落城市公安局重案组的,我叫关霈,先前和您通过电话的。”
里面静默了很久,关霈便一直站在那里,无言地等着。
“老余,是谁啊?”很轻的细语。
“警察,落城市的。”
一声长长的叹息。
咔哒,门锁转动,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