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夏日》枝哩

2、再见面

　　01

　　就像往年的许多个夏天一样，今年的夏天也格外燥热。

　　只是云城不同于临江，云城是座老城，树影斑驳绿荫环绕。

　　到处都透着陈旧的味道。

　　云城一中的大门依旧紧闭着。

　　兴许是来得太早，大铁门上的铁锈还被清晨的寒气裹挟着。
　　林慢慢拿着早餐店花三元买的烧麦，等候在门前。

　　倒不是多爱学习，她只是不想在家与她那傻表哥多呆一秒。
　　想着抢先一步赶来学校。

　　啃了一口热腾腾的烧麦，身体却被人狠狠一撞。

　　一转头，发现李清恬正含笑着站在面前。

　　“你还是来这么早啊，慢慢？”

　　她今日看上去还是那么春光满面。

　　与林慢慢一身的怨气不同。

　　林慢慢这些天都没什么心情。

　　因为今天晚自习的时候，就会出月考成绩。

　　李清恬显然是看出了林慢慢的心事，苦笑着安慰：

　　“就为了成绩那点事儿啊，不值得。”

　　林慢慢没说什么。

　　李清恬成绩优异，长得又漂亮，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从来都是他妈口中的：

　　“别人家的孩子”

　　所以她的安慰很真心，但也很无力。

　　“你的成绩向来那么漂亮，自然不懂我的烦恼的！”

　　林慢慢愁眉苦脸。

　　对方的脸上闪过片刻的光。

　　“不说这些，给你讲点开心事。”

　　“小道消息，我们班要来帅哥了！”

　　气氛沉寂片刻，林慢慢啃了口烧麦。

　　“哦。”

　　李清恬对这个反应显然不满。

　　“哦？”

　　林慢慢抿了抿嘴，嘴巴周围裹着一圈儿油腻。

　　她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的，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外貌不允许。

　　也是因为她的心里悄悄的藏着人。

　　一个明月清风般，她高攀不起。

　　也自知不会再见的人。

　　很快李清恬又笑了笑。

　　状似无意地拍了拍林慢慢的，背得破皮的书包。

　　“那等待会儿见了那帅哥，慢慢你可不能和我抢哦？”

　　林慢慢心中一紧。

　　想起某日李清恬惋惜又纠结地对她说的话。

　　李清恬说：“慢慢，我们班的男生都是胡说的，
　　你不要去计较。”

　　林慢慢不知道李清恬在说什么。
　　对此不感兴趣。

　　奇怪的是，看见林慢慢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李清恬却还是将那些话说了出口。

　　“慢慢，他们说你是我们班的三大丑女，你别放心上哦。”

　　“那些青春期的死男的，都一个样。”

　　“下回见了，我一定给你揍他们。”

　　林慢慢捏紧手心。

　　其实这样的事，李清恬如果不来和自己说，她大可能高中三年也不会知道。

　　毕竟她和那些人，大部分没有太多的交集。
　　也自然不会知道那些人这样背后议论自己。

　　她知道自己丑。

　　记得以前的某个时间段。

　　那时候手机刚刚兴起可以通视频电话。

　　恰逢一个姑姑给沈庄打电话。

　　沈庄一定要将林慢慢摆到手机面前，站着像个物品一样给手机那头的姑姑来个全身展示。

　　姑姑说：“来，看看慢慢这姑娘呢？应该都长大了吧？”

　　她不懂得亲朋之间的趣味，但是林慢慢向来腼腆。

　　是走在路上都不敢抬起头看着陌生人的脸的那种。

　　青春正在发育期的少女，穿着紧身衣裤。

　　她感觉羞耻，捂住了脸。

　　面对的是沈庄迎面而来的讽刺。

　　沈庄说：“藏着掖着干嘛？”

　　“你长得很好看是吧，人家就稀罕看你！”

　　她语气尖锐。

　　就像林慢慢是世界上最不值钱的垃圾。

　　视频那头儿的姑姑噤了声。

　　“哎哟小庄，你这是干嘛呢，小孩子家家害羞点了嘛！”

　　后来，她也曾问过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李清恬。

　　：“你说真的，我的长相......怎么样？”

　　林慢慢羞的都不敢说出那个“丑”字，但凡与这个字沾点边，她的自尊心就要被狠狠击溃。

　　她只能尽量问得委婉。

　　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在李清恬没有给出回答之前，都紧张得要死。

　　李清恬一如既往的纠结脸。

　　白皙的皮肤憋得通红。

　　似乎很是不忍。

　　于是林慢慢的心死了，也没打算再问。

　　李清恬说着不够安慰的安慰致辞。

　　“你别伤心。”

　　似乎所有人给林慢慢的认知就是。

　　：你长得丑。

　　所以今天听到李清恬这样的话，心底异样。

　　“你抬举我？我长得丑，怎么能和你这个班花抢。”
　　况且她也没兴趣。

　　·

　　回到高三二班的教室，老远就听到嘈杂的声音。

　　不绝于耳。

　　有的学生被老师喊到办公室改了卷子。

　　于是成绩在早于晚自习之前就泄露了。

　　改卷子的学生总是带着得意回到教室，接受同学们的簇拥。

　　“快快快，江江快说说，我考了多少分？”

　　好多学生总是想迫不及待地听到自己的分数 ，但那些大多都是些成绩较为稳定，或是有点小底子的学生。
　　对于林慢慢这种成绩常年靠后的，大部分都没兴趣听。

　　不过那些好学生总是会在听到成绩之后聚众讨论。
　　“我就说这题是这样做吧，老师上课强调过这个知识点的。”

　　“你还蛮厉害的嘛，那这些题怎么做？”

　　这样的讨论对于那些好学生来说，好像是一种乐趣。他们会自发统计自己选择题错了几道，会到处询问别人错了几道对了几道。
　　不管是刚考完，还是卷子刚发，他们总要自豪地聚在一起对答案。

　　还有种学生会犯了病地说着这样的话：“这题我怎么能错了呀，哎，粗心大意，总在不该的地方丢分，要不然就满分了！”

　　然后满教室找人哭哭。

　　带着该有的自豪，却总是让林慢慢听得焦虑得要死。
　　次次都要避开他们。

　　这次李清恬没有去办公室帮老师改卷子，但副班长仍然跑到了李清恬的跟前来。

　　“清恬，你猜猜这次你考得如何？”

　　李清恬笑着说：“你说嘛江江。”

　　“我怎么知道。”

　　林慢慢站在旁边不想听，但是没地方去。

　　云城三中就这么小，两个操场，一个会议厅，两座教学楼一个食堂，中间穿杂着一片说小不小的树林子。

　　晚一些就该上晚自习了，她根本没法挪开身，随着李清恬站在这儿了。

　　“135呢！听说这次英语难得要死，你居然还能考这么高啊。”

　　李清恬先是吃惊，而后客套了一番。

　　“没有吧，我觉得还好，都是基础题。”

　　这一波将林慢慢给绝杀了。

　　她做英语卷子的时候，就像是在给老祖宗烧香，抛个橡皮做法，老祖宗让她选谁她选谁。

　　但是为了显得有一点点的存在感，林慢慢犯了贱地问。
　　“江词，知道我考了几分吗？”

　　江词是这个副班长的全名，学习算中上，带着黑框眼睛又看上去高高瘦瘦，因为看上去人妻味极重，对女生和善又好相处，所以班上大部分女生都会亲切地喊他：江江。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全班似乎就自己没和这个江词有什么接触。

　　林慢慢多次胡思乱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的长相，毕竟大家都会喜欢和李清恬那样漂亮的女生来往。

　　江词思考了一瞬，怔住了。
　　有些尴尬。

　　“抱歉啊林慢慢，我不太记得了。”

　　毕竟林慢慢和他又不熟，他没必要帮她记住成绩。

　　反而是李清恬，拉过林慢慢的手臂。

　　“慢慢，一会儿我去帮你看。”

　　她很好地缓解了尴尬。
　　林慢慢心里生出一丝暖流。

　　升入高中，林慢慢就慢慢将自己的存在感淡化到了边缘，要不是有李清恬，那估计班上的人都不会记得还有林慢慢这个人的存在。

　　有时候很多个星期天返校的晚自习，林慢慢坐在可以看见院墙榕树的窗边吹着冷风，李清恬都有让这个教室没有那么陌生的作用。

　　好吧，林慢慢没说什么，收拾着自己的书包坐回了原位。

　　李清恬正要去办公室帮林慢慢看成绩，没想着走到门口突然间停了下来。

　　然后林慢慢就见到李清恬不顾江词的阻拦，径直走向了人堆背后同样一个安安静静没说话的哥们儿面前。

　　林慢慢一惊，那不是他们班出了名的高冷哥吗？

　　他一向喜欢坐在位置上，沉默寡言，表现出一股蹩脚的王者风范。

　　将自己的头发梳得顺滑，又非要趁着周天返校，老师不管衣着的日子里大秀自己的衣品。

　　林慢慢总在猜，他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的时候会不会在脑子里播放背景音乐，然后幻想自己这个孤单的忧郁成熟王子肯定能迷倒一片。

　　好多人渐渐对他避而远之，不知道李清恬这个时候凑过做什么。

　　但那哥们坐在林慢慢对面那一桌，于是林慢慢就听见了李清恬关切的问候。

　　“你看上去好孤单啊，是融入不了集体吗？”

　　虽然母爱光环要发挥到了极致，但。
　　林慢慢都尴尬得捏了把汗。

　　不知道李清恬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但是这位b哥用心良苦表现出的孤独感被这位不自知的好心妹妹直接打破了。

　　人家觉得自己是孤狼，结果你跑去怜悯人家融入不了集体是怎么回事？

　　恼羞成怒。

　　“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李清恬被大嗓门吓得抖了一下，片刻后眼眶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大概是没人这么凶过她。

　　李清恬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哭了。

　　林慢慢慌地一下跑到了李清恬的身边。

　　好多人也围了过去，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慰，指责着孤狼哥。

　　但孤狼哥油盐不进，脸上的红晕仍然是羞愤引起的。

　　就在班级内吵吵闹闹的时候，上课铃声响起。

　　林慢慢和李清恬的座位不在一块儿，所以就自己回到了位置上。

　　林慢慢的心莫名躁动不安，今晚晚风凉凉的，但吹得她有说不出的燥热感。

　　班主任是个传统模样的女老师，一身标准的英语老师气质，没有那么死板，也经常能和学生打成一片，开些玩笑。

　　但是今天却比较认真。

　　“这次月考试卷待会儿就让班长发下来，一定得好好重视。这可是升入高三的第一次月考，高三的时间可是过得很快的，你们也许觉得这才第一次，不重要，可时间往往就是在你们一次次的：下次努力，中划过的！”

　　林慢慢听得恹恹的，想睡觉。
　　但班主任仍然在给学生上着爱心教育课。

　　很快身后另外两道声音却偷袭似的进了林慢慢的耳朵里。

　　“听说那转校生原本是在国外的呢，长得又高又帅。”

　　“有江词帅吗？哪种帅啊？”

　　“那我不知道，反正全校的男生比起都差远了，断层等级的好看！”

　　“那跑一中干什么？”

　　“有钱人家谁知道，小道消息说是因为人有白月光在我们学校。”

　　林慢慢正疑惑着，将埋在胳膊肘里的脑袋抬起来。

　　就撞入了她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一双眼眸里，好像冥冥之中总在与她相望一样。

　　少年额头黑青的碎发，被涌入的寒气吹起一角。

　　眉眼深深。

　　少年和青春，都是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