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夏日》枝哩

1、楔子

　　“我总在想，我们同处一个世界。”
　　“看见的为什么是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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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慢慢的记忆中永远有这样一个场景。

　　夏日气息浓重。

　　热夏的蝉鸣声总是吵得人心情烦躁，外头艳阳高照，树影斑驳。

　　带着浓浓油烟气的饭菜香味，从厨房一直蔓延得满屋子都是。
　　14岁那年，他们一家人仍然住在平民窟的一间出租屋。

　　又小又脏乱，墙上随处可见的斑驳。

　　厚厚的油垢擦不掉。

　　只能在墙上贴上一些欲盖弥彰的报纸。
　　和一些色彩丑陋，大红大绿的小儿拼读贴画。

　　林慢慢坐在床上，期待着那晚的饭菜。

　　等到沈庄好不容易将饭菜都摆齐，就开始马不停蹄地招呼着一家人一起吃饭。
　　她一刻也不停，于是这个家里任何一个人也都不能表现得太闲。

　　林慢慢赶忙帮着盛饭。

　　那晚吃的是再普通不过的杂烩炒饭，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那晚的炒饭闻着就要比以往的香些。

　　在盛饭的时候，林慢慢没忍住，夹起一小块塞到了嘴里。
　　她从没感到如此幸福。
　　好好吃。

　　于是沈庄的声音传到了林慢慢的耳朵里。

　　“你都十四岁了，还这么不懂事？”

　　“大人都没有先吃，你个小孩怎么还偷吃上了？”

　　林慢慢羞得脸红。

　　这句话一直给她留下了困扰。

　　她长大以后还一直在想，十四岁的孩子，都是多懂事的。

　　林慢慢没吱声，默默将盛好的饭递到了弟弟和爸爸的面前。

　　然后一个人捧着最后一碗饭挪到饭桌跟前。

　　说是饭桌，其实是一张用几个板凳垫着。

　　上头盖了一层木板。

　　作用不止是吃饭，还可以拿来写作业。
　　林慢慢的作业本，全是自家饭桌上的油水。
　　他们家的位置，也因为这张多功能饭桌被挤得不行。

　　“林慢慢这个人不就自私自利的吗？”
　　“我们自己吃，你管她干嘛。”

　　说话的，是林慢慢的爸爸。
　　他没给林慢慢一个眼神。
　　言语之间的酸厉却直戳人心窝子。

　　他自顾自地往嘴里猛扒了几口饭。

　　像是在宣泄这一天在厂里上班积累的怨气。

　　这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里，除了饭香和湿冷油气，又掺杂了些诡谲的氛围。

　　林慢慢道了歉。

　　“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可是脚下一个不稳，那一碗炒饭就被狠狠摔了出去，掉在地上响声清脆。

　　同样清脆的还有沈庄的声音，沈庄今天心情似乎也格外不好。

　　“爱吃不吃，不吃滚出去！”说完，幽幽暗暗的眼神，看了眼林旭。

　　林慢慢委屈。

　　不知道没了她，他们会不会吃得开心一些。

　　于是还是走了出去。

　　她无处可去，一个人游荡在平民窟附近的绕绕的树荫下头。

　　肚子饿得咕咕叫。

　　那一口炒饭真的好香，她好想再尝一尝。
　　她也好想解释一下，自己没有故意打翻米饭，那么香的炒饭浪费了，她也好疼惜。

　　但是沈庄和林旭加班了好几天，脾气爆得很，估计不会去管她有没有故意了。

　　林慢慢在路边像个丧家犬一样，落败地晃荡着。
　　身上穿着丑丑的美羊羊T恤，脚上套着一双水晶凉鞋。

　　就这样的情况下，她碰到了那个在她心底悄悄埋了许多年的少年。

　　漫无目的地闲逛。
　　直到撞到一人的身上，林慢慢猛然抬头。

　　是陈野，冷着眸子望向她。

　　那时候的陈野，只要是看上一眼，就会给人一股击碎心灵的美感。

　　是翩翩少年，所向披靡，肩洒落日的美感。

　　也是冷峻中，裹挟着矜贵的气息。
　　郎朗清月的美感。

　　林慢慢从未见到有人生得这样好看。她语言匮乏，也只能用好看来形容。

　　少年的名字，叫陈野。
　　和名字一样，他是贵气的富家少爷，可身上平白带了丝野味。

　　那时候林慢慢并不知道一件衣服能那么贵，也不知道少年身上那一身高定黑色运动球服，为什么能衬得人那样神秘又有风味。

　　她只是突然感觉到了一丝自卑。
　　无措地挡住了胸前大个的美羊羊图案。

　　陈野眼中的冷色转瞬即逝。

　　看着面前的人。

　　嘴角微勾。

　　“小土豆又出来玩了？”

　　陈野取的这个外号和林慢慢很贴切。

　　又矮又黄，站在身材修长的陈野面前像个发育不良的。

　　“还没吃饭？”

　　陈野与自己靠的那样近，林慢慢有些无措。
　　下意识退了一步。

　　林慢慢五六岁的时候常常听沈庄抱怨。
　　长青街对岸修了一个别墅庄园，花了老大的排场，请了些大商户，大政户入住。

　　本来这一段是江城偏远的平民窟，住的都是些底层人。

　　恶心的弄堂巷口，嘈杂的环境，猫狗同窝一般的体验。

　　唯一的好处也就是靠海了。

　　偏不巧，开发商将别墅沿海一建造，高楼鼎力地。
　　就挡住了这些弄巷的好多采光和视线。

　　衣服总是有一股霉臭味，晾不干。

　　陈野与林慢慢就是在五六岁那年认识的，陈野是那年入住别墅区的大商贾中的一员。

　　与林慢慢相识到十四岁，似乎可以被叫做青梅竹马。

　　不知道算不算，但是，林慢慢暗自这样下了定义。
　　似乎是可以让自己自豪的小底气。

　　“没有。”

　　林慢慢肚子咕咕叫，没敢看对方的眼睛。

　　“请你吃饭？”

　　“不要。”

　　林慢慢不知道在哪儿看的，君子不吃嗟来之食。

　　“那你带我找家饭店，我饿了。”

　　陈野对这一带不算熟，这样的请求，林慢慢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她只能带着陈野在长青街周围闲逛。

　　林慢慢对于陈野这种富家子弟会吃什么饭菜不甚了解，不知道带他去哪家馆子吃合适，她怕把自己乡巴佬的气质给展现得一览无余。

　　兜兜转转，最后二人停在了一家露天大排档面前。

　　进去之前，林慢慢还偷偷看了眼陈野。

　　见对方脸上波澜不惊，才松了口气。

　　她爸爸之前和老板吃去吃酒，就是在这家馆子。她跟着来过一次，虽说很多中年大汉光着膀子吹酒，但是饭菜也是真的好吃。

　　林慢慢将菜单递给陈野。

　　陈野很快地点了一叠红烧排骨，一锅麻辣鱼片，以及一些炒素菜。

　　服务员将那些菜端上桌后，陈野很爽快地掏出几张百元大钞结了账。

　　林慢慢目瞪口呆，嘴巴始终没能和上。但目光仍然随着陈野的筷子，咽着口水。

　　“你先吃，我走啦。”

　　这个地方是没法再待下去了。

　　“一起吃。”

　　陈野吃相优雅，但现在也没动几下筷子。

　　轻飘飘地睨了眼林慢慢。

　　“不了。”林慢慢摆摆手。

　　这些东西让她感觉害怕，要是吃一口陈野就要她还债怎么办。绑了她现在也只能从身上掏出五毛钱来。

　　林慢慢作势离开，但嘴里猝不及防地被喂来一块肉。

　　慌乱地抬眼。

　　陈野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慢慢，眼底的深邃潭水中挂着明月。

　　“我吃不完，帮帮我？”

　　“那你别收我钱。”

　　陈野笑了。

　　林慢慢发誓，不是她饿了。

　　帮助朋友是一种美德。

　　陈野吃了几口，大部分都给林慢慢吃了。看着埋头猛吃的林慢慢，他突然搁下筷子望向她，眼底看不清神色。

　　陈野问：“你活得开心吗？”

　　“这是什么话？”

　　“我觉得我的人生到目前为止都挺顺畅的。”
　　林慢慢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看得陈野皱了眉，没再说话。

　　陈野觉得奇怪，林慢慢从前的性子野得很，社交大王似的，带着他和李清恬满大街跑。

　　街坊邻居她几乎都认识一样，和每个人都要熟络。

　　不知道是不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过了，都有心事了。

　　像是想到什么，陈野突然问：“你怕不是春心萌动了吧？”

　　他记得姐姐最近也总是迷恋上什么偶像男团，在家里挂了好多海报。

　　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会不会林慢慢也这样。

　　林慢慢像是被人戳了脊梁骨。

　　噌地一下弹起来。

　　“啊？”

　　这样的词语对她来说好过外显。

　　面对陈野的审视，耳朵红红的。

　　陈野看着林慢慢的表情，心里猜了个大概来。
　　脸上不平不淡。

　　“别早恋，男的都不是好东西。”

　　良久，才又补了一句。

　　“除了你野哥。”

　　林慢慢小小一个，坐在陈野的身边。

　　轻轻地回了一声。

　　“嗯。”

　　后来林慢慢在想，自己是不是将这段对白当做了什么诺言，就当真没有对任何男人有过对陈野的感觉。

　　“好自恋啊你。”

　　林慢慢又轻声吐槽。

　　这句话落到陈野的耳朵里，当事人猛地甩过来一个眼神，林慢慢才没吱声。

　　她宁可相信自己吃人嘴软。

　　也不相信自己有了什么非分之想。

　　什么时候陈野对自己，也能像他对李清恬那样就好了。在林慢慢的印象中，陈野面对李清恬的时候，总是温柔又儒雅的。

　　林慢慢心里莫名有些酸楚，但仍然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天色渐晚，一片昏黄的日色，渲染得晚霞十分好看，世界被笼罩了一层粉雾色滤镜。

　　晚风吹，没有白日的那些燥热。

　　一抹靓丽的身影走了过来。

　　李清恬笑着朝二人大喊：“你们怎么在这里？”

　　又走到了陈野的身边。
　　“野哥，还在这儿呢？伯父让你回家，晚一点要去洛杉矶看望祖父呢。”

　　初中的李清恬就已经出落得很甜美了，穿着一身绒黄色的裙子，一眼亭亭玉立小公主的模样，走在陈野身边，郎才女貌的般配摸样。

　　她家与陈野大差不差，但李清恬家从政。

　　可能是上流圈都小。

　　两家因此走得近。

　　陈野眸色温润，对着李清恬笑了笑。

　　“好。”

　　李清恬不由分说地拉过陈野的衣摆，二人站在门边。

　　“走啦慢慢，下次来找你玩！”

　　林慢慢坐在原地点点头。

　　但是下一秒手臂上抽痛得紧，接着她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扯下了座位。

　　“你跑这儿来当乞丐来了啊！不就是不让你吃几口饭吗？还耍起大小姐脾气来了？”沈庄手上拿着一只衣架，重重地抽到林慢慢的身上。

　　劈头盖脸的谩骂。

　　接着又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将林慢慢的头发拍散，脸颊红肿。

　　“这么晚不回家，知不知道找了你多久？”

　　林慢慢被吓得愣住，面对暴怒的沈庄，最好的方式就是道歉。

　　“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时间的。”

　　她确实不该在外面待这么晚。

　　那衣架抽在身上的感觉很疼，火辣辣的，但没有现在心底的羞恐和尴尬来得猛烈，这时候大排档里好多客人都转过头来看向这边，凝视着这一切。

　　有看戏般站在远处不为所动的大人。

　　也有人想着过来劝谏，沈庄说：“小孩不懂事，你吃你的就好不用管。”

　　在被沈庄掐着手臂带回家之前，林慢慢经过了陈野与李清恬的身边，二人背着夕阳，林慢慢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也不敢看清。

　　李清恬拉着陈野上了来接他们的专车，司机下车的第一时间就是拿出一只手帕给他们擦手，表示对这个地方的嫌弃。

　　而林慢慢，跟着沈庄回到了拥挤的弄堂里。

　　年少的自卑和丢脸让她无处藏身。

　　回家过后，家里人照常没什么话说。

　　昏黄的灯光下，几个人都寂静无声的，只有林慢慢的弟弟将电视声音开得老大，里面放着他最喜欢的熊出没，林旭就瘫在床上，对着手机乐呵呵地笑。

　　林慢慢跟在沈庄后面，进了厨房。

　　沈庄将一碗熬了许久的热粥递给林慢慢。

　　但接过粥的林慢慢仍然低着头。

　　沈庄又自顾自在厨房忙碌好久。
　　最后跪在了低头小口喝粥的林慢慢的面前，一滴泪水掉到林慢慢的脚边。

　　林慢慢慌了神，却不知该说什么，心里酸啾啾的。

　　沈庄说：“慢慢，女孩子自爱一点。”

　　“妈妈也是为你好。”

　　林慢慢心里藏着光，那光便是陈野。
　　年纪尚小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是情窦初开，只知道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自己面对陈野会面红耳赤心跳加快，常常看着陈野的脸就失了神。

　　只是这一切，在沈庄看来，太过明显。
　　她看出了林慢慢面对陈野的模样，急着要扼杀于摇篮。

　　沈庄提醒林慢慢的样子，也像是在悲叹自己失败的婚姻，她认为感情是不幸的开始。

　　好久之后，林慢慢家庭破碎，双方父母再各自寻找到了伴侣，林慢慢跟着沈庄，沈庄离开了林旭之后脾气变得很好。

　　经历的一切好似都十分合情合理。
　　只是自那之后，林慢慢再也没有见到陈野。

　　那一巴掌，也顺利打碎了她年少时期仅有的梦境，将年少的心事永远尘封到了心里，梦魇般的困境与纠结日夜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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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不为完美人设，但绝不是一个长相真的很丑陋的女孩。她的丑源于自卑，源于环境，设定上更像许多个青春期对自己不自信，对容貌焦虑，有喜欢的人也只敢远远观望的平凡女生。
但我想写的是，即使生活再不堪，命运再多舛。也依旧有人温柔如故地爱你。
其他的不会过多说，大家安心看文就好，这文可能会慢热，我尽力将其中的情绪写得饱满，也希望读者能在阅读中逐渐发现这个故事的内核。
最后，希望这本书能给到一些人温暖和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