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下一枚铁片月亮》淇水之遥

3、第 3 章

　　像姜珧和舒晴这种替身，剧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他们时刻准备着，没日没夜不敢休息。
　　面试前途未卜，两人生怕回来连这份工作都保不住，战战兢兢跟剧组请半天假，谎称身体不舒服去医院。
　　随后直奔高铁站，再倒地铁、公交，规定时间前一个小时到了面试地。
　　这家游戏制作公司开在科技园区，占据一个写字楼的最顶层。
　　几个大开间被打通成摄影棚，来面试的女孩子们妆容齐整，头发高高梳起，露出年轻朝气的面庞。
　　选角助理给了两人挨着的号码牌， “77”、“78”，上下打量着冷脸通知：“所有人3点开始面试，等叫到71-80再排队进来。”
　　两人一路狂奔，早上吃的那点东西消化殆尽。姜珧有些胃疼，她用拳头抵在小腹，熟稔按压。
　　她让舒晴热身，自己凭记忆找到路过的茶水间，准备接杯咖啡。
　　乳白色的牛奶在一次性纸杯中冲撞，激起温暖甜香。转角会议室有人走出来，在她身后排队。
　　姜珧侧过身子，小心翼翼捧着满杯牛奶放在旁边的台子，让出接口。
　　余光中，她看到那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身上透出雪后松枝气味，清新冷冽。
　　有点熟悉。
　　隔热套在机子另一侧，她踮起脚尖，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直接把盒子推过来，顺便把装搅拌棒的杯子一并推到她面前。
　　“多谢……”姜珧转过头，露出灿烂笑容，一张俊美无俦的侧脸闯入视线。
　　这张脸甚至在梦里出现过，亲手递给她奥斯卡小金人。
　　齐总！
　　当你跟公司请假，撒谎去看病，然而偷偷跑去其它公司面试时，被老板的老板抓了个正着，是什么心情。
　　姜珧很想认真问问：齐总，这里也有您的产业吗？
　　齐默扬觉察出不对劲：“是你?”
　　“您认错人了。”
　　没想到只一个照面就被认出来了，姜珧立刻低头，吓得连盖子都来不及扣，拿起牛奶狗狗祟祟想逃。
　　“我还没说你是谁。”齐默扬一眼看穿她的恐惧。
　　姜珧深呼吸让自己镇定，鼓足勇气抬头，这次看清了齐默扬全身。
　　衬衫西裤线条利落，领口第一颗扣子解开，十足的压迫感中释放出胜券在握的轻松。
　　仰视时，这张脸拥有超出常人的英俊，棱角锋锐，毫无血色的薄唇紧抿着。
　　齐默扬居高临下，本就凌厉的眉眼越发深刻，目光如箭，将她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认错了认错了，您忙——”
　　姜珧默念演员的自我修养，主打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加快脚步从咖啡机和茶几的缝隙中穿过。
　　Duang——钻心剧痛从小脚趾传达到脑神经。
　　她撞到了拐角。
　　牛奶成了烫手岩浆，瞬间洒出灼热她的手掌，姜珧下意识松开，满满一杯牛奶泼在齐默扬的裤子上。
　　余下几滴顺着皮鞋的顶尖滑落，空气安静得让人窒息，甜美得让人发疯。
　　什么叫魂飞天外，看恐怖片当解压的姜珧，今天第一次体会到了。
　　齐默扬一怔，从好整以暇变成落汤鸡，他从未料到会被人泼一身牛奶，更没想到姜珧动作如此之快。
　　等反应过来时，人早消失在转角处。
　　姜珧欲哭无泪，又不敢回摄影棚，在女厕所躲了良久。
　　她点开刚下的电子木鱼，一边敲，一边祈祷齐总大人有大量，齐总冬天穿得厚，齐总衣服别太贵。
　　给她一个赔偿的机会。
　　2点55分，姜珧溜回摄影棚，面试开始。姑娘们进进出出，等了一个小时才轮到姜珧和舒晴。
　　一字排开的长条桌后坐着三个人。
　　中间男人穿着运动套装，四十多岁年纪。
　　他右手边的男人带着鸭舌帽，约莫三十几岁，时不时在面前立着的iPad上写写画画。
　　坐在左手边，穿着浅灰休闲套装，头发微湿，一切表情都隐藏着金边眼镜后的男人。
　　又是齐总，面试官齐总。
　　姜珧瞳孔震惊，再次想问：您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内洗澡换衣服，顺便找到我的？
　　71号按照标准面试流程自我介绍，展示正面、侧面、半侧面，用几个动作体现舞蹈功底。
　　姜珧照猫画虎：“面试官好，我叫姜珧，毕业于——”
　　“走近点儿。”齐默扬低沉的声音在摄影棚回响。
　　冷汗浸湿了手掌，姜珧向前挪动几厘米。
　　“请走到距离桌子一米的距离。”齐默扬毫不留情，看着一脸舍生取义的姜珧，率先发问。
　　“姜小姐，看着面熟，应该见过几次。”
　　姜珧呼吸一滞，眼神躲闪：“可能、兴许、八成、说不定我面试的比较多，如果之前有表现不好的地方，您千万海涵。”
　　齐默扬不置可否：“现在有工作吗？”
　　“有……但不太稳定。”
　　“哦？”齐默扬手指敲打着桌面，不动声色换了话题：“家是哪里的？”
　　“滨城，小时候在滨城武术学院学习。”
　　听到这句，他合上电脑坐直身体，声音愈发低沉：“滨城哪里？在京市上过学吗？”
　　“滨城南岗区，考体校在京市上过一年学。”
　　姜珧看着齐默扬，他的神态似乎有些许变化，但又说不清是哪里变了。
　　“家里人呢？他们支持你做演员吗？”
　　“母亲在老家，父亲在国外，他们……在我小时候离婚了。我妈妈是支持我的。”
　　为什么齐默扬会对这些感兴趣？
　　隔着清透的镜片，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声音有些沙哑：“我问完了。”
　　姜珧心如擂鼓，该不会想找她家长要钱？
　　救命，祸不及家人啊，等面试一结束就跪下认错赔偿。
　　可惜事与愿违，面试到79号时，齐默扬接了个电话，再没有回来。
　　舒晴看姜珧闷闷不乐，跑去外面便利店买了热可可，姜珧苦笑着喝下去，等待下一轮。
　　第二轮单独面试，姜珧排在前面。屏幕上的游戏人物或跳舞奔跑，或挥刀翻滚，每个动作只播放十秒，要求尽力模仿。
　　简直小儿科，学武时她只看老师示范一遍，就能把套路做得分毫不差。
　　她快速入戏，想象自己是穿着黑白制服的女警，助跑、下腰伏地躲避子弹、找障碍物、拔枪反击，一套动作流畅漂亮。
　　导演站起来盯着她看，连连夸赞：“非常好，力度可以，咱们换种风格。”
　　助理翻页，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性感女郎。
　　女郎身上的布条长长短短，堪堪遮住关键部位，刻意摆出的姿势让曲线更显凹凸有致，转身瞬间几乎露底。
　　姜珧迟疑，这风格……能播？
　　导演鼓动她继续：“再试试这个，明年主推的手游。”
　　她皱眉，马马虎虎做了一遍。
　　紧接着，屏幕上的女郎变成了妙龄少女，从性感妩媚到欲拒还迎，后面又有天真可爱的小萝莉。
　　人物风格又不尽相同，但依旧有着强烈的暗示意味，导演眼中的期待越发明显，□□到让人不适的地步。
　　姜珧心中警铃大作，她斩钉截铁地拒绝：“这些都是游戏吗？那我做不来！”
　　“好了，下一个，78号！”导演干脆叫号。
　　摄影棚有两个门，姜珧从后门出，舒晴从前门进，根本来不及提醒。
　　等到舒晴自信满满地出来，姜珧立刻围上去：“怎么样，你后面做动作了吗？”
　　“做了啊，第二轮就是模仿游戏人物动作吗？”舒晴疑惑，“你没做吗？”
　　两人核对一番，才发现每个人模仿的对象不一样——舒晴没有被要求做低俗露骨的模仿。
　　姜珧愧疚转为愤怒，自己确实不小心弄脏了他的衣服，倒也不至于用这种下作手段。
　　她一五一十讲了茶水间泼齐默扬牛奶的事，舒晴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我……珧珧宝贝，你真牛！咱们这下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这边得罪了面试官，回去怕是要被炒鱿鱼加赔钱。”
　　“可是，他为什么不直接报警抓我呢？”
　　一个模模糊糊的意识在姜珧脑子中升起，她脱口而出：“他不会把我当林清芷的替身了吧！”
　　“齐默扬片场追爱，林女神不为所动。他爱而生恨，准备向她的替身下手，虐身虐心！”
　　舒晴一巴掌拍在姜珧的后脑勺：“醒醒吧你！后面是不是发现替身白月光然后追妻火葬场啊？我看你转行编剧算了。”
　　姜珧打开微信钱包、支付宝，看着空荡荡的余额，脸抽成个苦柚子：“话说回来，毕竟也是我毁了他一套衣服，可怎么赔啊。”
　　实在不行，厚着脸皮跟林清芷要他的联系方式——不会被认为想潜规则上位吧。
　　上天或许要断绝她潜规则的路，提前把机会放到眼前。
　　助理一一念出通过的名字，一共有十七人。紧接着，这些人被带到另外一间会议室。
　　“恭喜各位通过面试，今天晚上有项目启动会，有时间参加的可以跟我走。”
　　“请问什么是启动会呢？”一个穿着练功服的高瘦女孩举手。
　　“主创团队们在讨论项目，顺便吃个饭。我们要推一款新手游，需要确定新的动作风格，所以跟演员讨论会更好。”
　　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可是新人刚通过面授就可以参加吗？
　　姜珧读懂了舒晴眼中渴望与挣扎。
　　直觉告诉她，去意味着机会，也可能有麻烦。
　　她轻轻握住舒晴的手，眨了眨眼睛：来都来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咱们一起去。
　　舒晴紧紧回握，在手机上敲下一行字：谢谢宝贝，回去请你吃大餐。
　　过了两分钟，屋子里只剩下7、8个人，助理点点头，又挤牙膏似的说：“晚上会有几位投资方参加，大家可以补补妆。”
　　投资方？姜珧眼前一亮：“第一轮的面试官也会参加吗？”
　　“不知道。”助理丢下这句话匆匆离开，舒晴开始改签回去的车票，姜珧上网搜索齐默扬的消息。
　　无非是金融巨鳄银行家爸爸，娶了急流勇退三金影后妈妈，生了个天之骄子。
　　不过齐默扬名下的公司确实投了不少影视项目，但没有今天试镜的公司。
　　舒晴看着魔怔一样的姜珧，一会儿念叨着赔衣服，一会儿大骂他耍流氓，简直快精神分裂，直到坐在酒店包间才闭上嘴。
　　项目启动会在酒桌上开，倒也不是没见过。
　　——她们跟着选角导演，被带到古香古色的三层包间。最外层的屋子全套红木家具，博山炉里燃着沉水香，多宝格的仿古制品琳琅满目。
　　转过山水屏风，能坐20人的红木大圆桌，桌子中央的“草坪”宽得能让梅西带球跑。
　　圆桌内侧还有个小门，一群人在里面吵吵闹闹，幻灯片的投影切换极快，听起来像是在开会。
　　姜珧打量着一个个走出来坐在座位上的人，没有齐默扬。
　　她记下逃生通道，寻摸趁手兵器，下定决心有人敢不识好歹就要他好看。
　　饭局开始，几人被安排饭桌另一侧，像是下饭的人肉花瓶。
　　两人都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纯商务饭局。
　　刚开始，姜珧嗯嗯啊啊点头附和，听这些“总”们骂当下忆往昔，喝大酒吹牛逼。
　　“总”们似乎暂时没有兴趣看这边，觥筹交错间，两侧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酒过三巡，打破平衡的是一个喝得五迷三道的胖子：“咱们游戏是不是有一段要跳舞啊，陈导，要不让这些新人露一手？”
　　“我辛辛苦苦招来的姑娘，你想看就看？”
　　胖子伸出两根手指，“我是那小气的人吗？跳一段儿，多给你加这些，就当提前投资。”
　　陈导看着年轻姑娘们，举起酒杯回敬，似乎早就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在起哄声中，高瘦妹子第一个站起来，她跳了段热门的傣族舞，身段灵动优美。
　　包间爆发出一阵喝彩。
　　姜珧和舒晴彼此交换眼神，厌恶情绪尽在不言中。
　　第二个站起来的是小个子姑娘，激烈奔放的蒙古舞结束后，大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第三个，第四个……
　　舒晴想离开了，她本以为远离乌烟瘴气的娱乐圈，没想到哪儿都一样。
　　她学的是芭蕾，自毕业后再没跳过。凭自己本事跑剧组的时候没有，在这里更不可能。
　　很快，只剩姜珧与舒晴两个人。
　　胖子端着满满一杯酒，从圆桌那头走过来，眼睛盯着舒晴，嘴里的话朝向陈导。
　　“看来两位姑娘不开心，所以不想跳，那我这钱投得也不痛快啊，你说是不是？”
　　步步紧逼中，舒晴轻轻叹气，勉强提起笑容，一句“我跳”还没出口。
　　旁边的姜珧按住她，笑吟吟地一手接过胖子的酒杯，另一手按住他的肩膀。
　　“我有个主意，咱们玩儿点刺激的新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