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一摊肉泥之后》潮汐将至

5、第 5 章

　　沉默的愤怒如同火焰的烧灼，在清冷的晨光中灼亮反抗者的眼睛，不屈的灵魂寂静燃烧。

　　起义军的旗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举了起来，金色的狮子怒吼一声，凛然扬起鬃毛，开始咆哮。

　　忽然之间人群中爆发了一阵冲突，训练有素的护卫部队很快赶到。空气里传来皮肉烧灼的味道与弹药入肉的闷响，一桥之隔的抗议点忽然之间就暴乱了起来，滚烫的热水忽然沸腾，而我站在桥上，觉得那一切离我太过遥远，却又咫尺之隔。

　　那些飘动着的人群正在流血、咒骂。被血迹染红的大地沉默无声，被血污染红的面容因为疼痛而扭曲，有人向桥这边跑过来，或许是更多的人，人群开始四散逃逸，我怔愣望向桥下，有人落了水，正在朝我呼救。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性，看上去大概不到三十岁，有着棕色的卷发和灰蓝色的眼睛、以及一张莹白秀致的脸。她的暗红色风衣没有扣子，本来是用一条皮带系着的，此时却已经散乱开了，歪歪地飘在水里。她像一只巨大的暗红色鳐鱼，漂浮在水面上，风衣与水面间的空气隔绝出厚厚的、如同水疙瘩一样的空间，而她的胸口正在流血。

　　我看到她费力地呼吸着，混着鲜血与伤痕的双唇正在蠕动。

　　她在水面漂浮，向我伸出缠缚着红色绳子的双臂。

　　她正在求救。

　　她对我说：“请你救我。”

　　远处的暴乱仍在继续，她负伤落水，却未曾溺亡，反而由于风衣的缘故使她漂浮在了水面上，顺着速度不慢的水流飘到了我所在的桥下。

　　她很幸运，且命不该绝。

　　我所在的位置，离暴乱发生的地点并不算太远，却也没有那么近。

　　我的视线停留在她的右手背上，黑色的花体D被水中的枯叶遮住了大半，留下了一个不太明晰的弧形。

　　她暗红色的风衣在水中铺展开，那种沉闷的色彩使我想起了一副静物画。

　　一只用自然主义手法呈现出的，被猎杀的棕色麋鹿的尸体。

　　我该如同往常一般往后退上一步，但我没有。

　　鬼使神差一般，我伸出了双手，而这双手在上周的黑暗中还曾被不断剥开却又不断强行愈合，我的指尖仍残留着颤抖的痛意与浅淡的红色痕迹，而我仍然伸出了它们，握住了水中漂浮着的、血色殉道者的双手。

　　*

　　我到达垃圾处理中心的时候，约莫晚了一些。我的同事克莱普，一只弧形流畅的机械手转了过来，对着空气夹了夹，看起来有些不太愉快。

　　“是的，我晚了半个小时，实在抱歉。”
　　“我现在就去打卡。”

　　我走到一边的处理机旁边签了个到，看到今天的出勤状态呈现为黄色，当然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迟到拿不满绩效，好在情况并不算太严重。

　　克莱普今天的状态不是很好，他在转接青垃圾入库的时候出了些纰漏，污染了内舱。由于我今天犯了错误，是个迟到的落后员工，因而我没有指出先进员工犯下的小小失误，更没有上手去调试他，只是低头笑了笑，一边忙着自己手里的活。

　　克莱普显然发现我在偷偷嘲笑他这件事情，于是不满地在空中狂夹了三十下，看起来就像个处于躁狂发作状态下的躁郁症患者。

　　“我等等会收拾干净的。”我边笑边安慰他，然后从青垃圾中挑出来了一个稍微有点意思的东西放在脚边的金属箱子里。克莱普对我的淘宝行为不置一词——当然，我没有说他能够说话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他没有将我的违规动作上报，这一点让我十分感谢。

　　或者说，我在垃圾处理中心能够有这么大的权限，甚至能够自由挑选青垃圾里蕴藏着的宝物，很大程度上都是拜克莱普所赐。

　　我十分感谢他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是说，他的机械眼。

　　克莱普是个很和善的同事，我们相处融洽，从不红脸，唯一有一次他拒绝我的藏匿宝物行为，是在我从青垃圾中淘出半个爱工的那一次，他拒绝让我把爱工那个带回家，流畅的黑色机械手扯着我的袖子，不让我把爱工藏进盒子里，和小孩子一样耍脾气，那次他甚至夹下了我的几根头发。

　　不过，后来他还是同意了我的恳求，因为我们达成了肢体协议——我每天都得亲自为他清理身体，擦拭机油，且绝不能假手于人。

　　并且，我不能把爱工带到办公室来，他表示这个办公室只能有他一个高智能AI。

　　“我怎么会带过来呢，能不能修好还两说。”

　　我叹了叹气，擦了擦克莱普的手心，克莱普很是满意，表示那个玩意修不好才好，这话又让我乐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