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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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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被装在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黑色箱子里面,成为了一滩肉泥。
自我感觉大概为肉酱史莱姆这种东西,但居然还能透过箱子的缝隙看到外面的情况,也不知道眼睛是怎么看到东西的。
人体真是神奇,或者说,我现在的状态还挺神奇的。
难道视神经还存在?还牵连着眼球所以才能看到东西?但连着眼球的纤维另外一边到底是还连着什么啊?
长着眼睛的肉酱史莱姆什么的,想想还有点克系。
但尽管我正处于这种状态,我居然还在思考。
都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那我在这个箱子里不知道呆了多久,想了多久的事情,上帝可能早就被我笑死了。
因为现在除了思考,我也做不了什么事情了。
我思考的第一件事情是死亡。
我还活着吗?
我觉得我是还活着的,至少我还能思考。
就算成了肉泥类生物,至少我还在思考,所以我没有死。
死亡?
我不接受。
我肯定还没死。
但我还活着吗?
我有点茫然。
如果我能够接受死亡,这么多年来,我也不会承受这样乱七八糟的生命,也不会混到现在这一步。
要死的话,我早就死了,我早会在多年前迈进死亡的门,死在生命还有余晖的时候,死在我还算个人,还有尊严的时候。
但我就是没有死。
蝼蚁尚且偷生,我自然也万分惜命。
尽管我的人生也不算什么很好的人生,但它毕竟是我的人生。
我的人生也只有那一个。
即使活得很糟糕,但我总有虽然看不清楚、但能够活下去的理由。
即使这样活的方式不能够称之为活。但这样的我,拥有这样存在的理由。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所以,我是选择来选择去,选择成为了这样一滩肉泥的来着?
我本来正在坚定信心来着,忽然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难了,我是真没想明白。
一切的一切起源于一个平凡的夏日。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一个黄昏。
夏日总是草木繁茂。
我穿过长长的砖红色门廊,被两旁晃动垂下的翠绿枝条扰了眼睛,多看了两眼。
我妈察觉我眼睛不老实了,瞪了我两眼,给我吓了一跳。她染着红色丹蔻的指甲偷偷掐我,贼疼,我就没敢抬头了。
我跟着我妈后边,亦步亦趋。
我那时候胆子挺小的,要不是实在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景儿,我也不敢看。但是我挺怕疼的,所以就没看了。
地砖特齐整,特好看,我那时候没文化,脑子里只有一个形容词。
我的知识挺匮乏的,对所有好的出乎我想象的东西,都只有这个形容——看着很贵。
穿过层层垂幔,不知名的白色花朵香味清冽悠长,甜蜜又有点哀伤的气息在橘黄色的天空下氤氲开,晕染了黄昏的落日,然后在下个转角,也晕染出我弟那张漂亮的脸。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我弟。
他拿着试剂,目光温柔而沉静,就像盛夏里一朵幽白又纤长的花,散发出迷人的香气。
我在那一瞬间感到有点眩晕。
这个人看起来很像个天使,有钱又很贵的天使。
我晕晕乎乎的,被夏日的香气迷得睁不开眼。
“叫人,愣着干什么。”我妈用力掐了我一下,掐的我龇牙咧嘴。
“弟弟。”
我傻乎乎地喊了声。
然后,在下个瞬间,我弟抬眼看了看我,似乎是皱了皱眉。
他看起来像在讨厌什么东西。
他说:“陈姨,你没闻到什么怪味吗?”
我妈的脸一下子变得又青又红,然后狠狠甩了我一个巴掌。
我垂下眼睛,视线终于放在了该放的地方。
是我的鞋子。
它踩过春水十八区的泥巴路,上面全是脏污,味道自然不会好闻。
我妈提前让我把自己归置干净点什么的,我给忘了。
对不住,扯远了。
要回忆我为啥会成为一滩肉泥,其实还追溯不到之前那么远的时候。
可能是因为从箱子缝隙漏进来的金色夕阳颜色太温柔,才让我开始追忆似水年华。
但其实,完全不是因为那个时候发生的事呢。
准确来说,我的命运启动点,其实是在一个普通而又平凡的工作日。
我驾驶着垃圾车,开到了一条小巷子里。
赤白的灯光冲淡了巷子的漆黑,我把车停在半人高的垃圾处理箱旁边,把车上的高温压缩焚箱搬下来,然后和垃圾处理箱对口卡了进去。
嗡嗡的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蔓延开,我抱着手在旁边等着处理机工作。
不是装酷,是晚上有点冷。
这个位置的垃圾处理一向很慢。估计是扔了太多有机物。
真有钱。
我心里啧了一声,盯着这个垃圾处理箱发呆。
这个平平无奇的垃圾处理箱,其实挺有来头的。
因为它姓钱。
钱柜儿家的垃圾箱。
对了,钱柜儿,是个夜总会。
而钱柜儿的后门,确实就放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巷子,以及安置着钱柜儿的垃圾处理箱。
他们家的垃圾处理,要求也特别严。
不仅要消毒,还得高温沐浴,最后我还得给焚香,反正最后弄完会比我干净的多。
我那时候正等着呢,忽然就听到巷子深处有动静。而且动静还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连处理机嗡嗡嗡的声音都没给盖住。
我有点好奇地往那边看,就看见茫茫的夜雾里忽然冲出来两个人,都长手长脚的,光看个影子就知道是两个好看的人。
反正一看就跟我没什么关系。
我把抱着的手放进兜里,眼睛也垂下来,看也不看,走到车另一边去了。
我老老实实靠着车,就等垃圾处理完呢,结果前面那个人跑着跑着,居然跑到我面前来了。
来人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言辞恳切,声声泣血:“救我!”
啊?
对,我当时的反应,就只有个“啊?”。
我瞪大眼睛看向来人。
是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年,生得漂亮极了。
此时此刻,那张漂亮的脸万分惨白,却不失昳丽,金发潮湿蜷曲,蔚蓝的瞳孔微缩,身体剧烈发抖,像一只雨天沦落在外的布偶猫。
他的身上带着花香、酒气与烟雾的缭绕气息。
而他身后追着的那个高大的男人显然也发现了他的求救对象。
作为一个路人的我。
老实、茫然、怯懦的我。
那人也不忙着追了,反而慢下了步子,好整以暇地抱住臂,停在了离我们五步远的地方。
抱臂确实也挑人,他抱得明显比我要好看。
毕竟人长得好看。
“跑什么呢?”他说,“不会觉得这种人能救你吧?”
确定了,人长得英俊,说话跟屎一样。
点我呢。
在点我呢。
我只是这个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的极限PLAY里的一环罢了。
充当着不可或缺的填充人数的作用。
“你们忙……”
我把脸往口罩深处藏了藏,颤颤巍巍想离开这个剧场舞台,结果走了两步,没能走动,因为求救的少年正死死抓着我的胳膊,咬着下唇,苍白得就像我一离开他就会屁股开花一样。
“请你别走,请救救我,求你了,求你了……”
“宝贝,求他不如好好求求我。”高大的男人叹了口气,“你怎么不明白呢,嗯?”
他的尾音低沉却不气泡,真是一把好嗓子。
被叫宝贝的漂亮少年并不理会他,只是哀求着看向我:“求你,求你救我,我根本不认识他……”
“宝贝,你可真无情啊。”高大男人又叹了口气,嗓音低沉如同大提琴。
“你昨天晚上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应该在车底。
我口罩下面的脸开始发热,蒸腾着冒烟。
我不太了解情况,但总觉得这不是我发言的轮次。
“你、你们忙……”
我看了看抓住我手臂的少年,想着要不要直接上手移开,又不敢碰他。
我怕我一碰他——尽管是为了离开此地——站在那边的那个男的就得来上一句:“他是用哪只手碰你的?是这只?还是那只?”
或者是:“他碰你哪了?嗯?是这里?还是哪里?”
然后这个少年就不说话,然后那个男的把我两只手都砍了。
我真怕这种事情。
“对不起……”我琢磨着语言,不知道怎么开口。
抓住我胳膊的少年抿起了花瓣一般的唇,蔚蓝的眼睛里是恳求的水光,眼尾蒸腾出一片潮红,目光却直直地看进我的眼睛。
我慌忙移开视线,在这粘腻而焦灼的蜂蜜氛围中,我的垃圾处理机进入了工作的尾声,机器发出最后两声提示音后,嗡嗡的声音就此休止,我也终于找到的被猫偷走的舌头。
“下个垃圾处理点位挺远的,要按时去,我……对不起。”
我的瞳孔左右移动,不怎么敢直视这个少年,而他眼瞳里的光也越来越黯淡,如同璀璨的星逐渐慢慢熄灭。
看来,他是要放弃向我的求救了。
抱歉了。
但我真的惹不起大人物。
你们,一看就很有钱。
而且感觉是在玩什么游戏之类的。
不会伤及你们彼此,却可能伤及无辜的我这种爱情游戏。
我避开了他的视线,他终于放开了抓住我的手。
身后的那个高大男人嗤笑了一下,大步走了过来,占有性地揽住了少年的腰,掐住他的下巴。
“别惹我生气,好吗?嗯?”
高大的男人亲了亲少年的唇角,少年厌恶地扭过头,目光却直直地看向我。
我有点慌忙,手有点哆嗦,但还是尽可能轻手轻脚地移开了步子,走到垃圾处理箱旁,开始卸机器。
机器仍在发烫,其实我该等它稍微冷却一点,但我真的不想待在这个地方太久。
我怕节外生枝。
然而此时,怕什么来什么。
节外生的不是枝,而是巨大的赛博触手藤蔓。
我低垂着眼睛干着手上的活儿,耳边响起的是机器拆卸的声音,令人面红心跳的亲吻的啧啧水声,从嗓子深处发出的细微呜咽,以及布料细碎的移动与肢体挣扎抗拒的声音。
为什么要这么急。
等我走远一点,求你们了。
我感觉自己的手心正在出汗,脚趾可以扣穿整个R星。
这是情趣。
我在心里安慰自己。
再快一点,手脚再快一点,离开的速度再快一点。
我这种人,不能影响有钱人的正常恋爱进程。
我在心里催促着自己,终于拆下了垃圾处理机。
我费力搬动着机器,把它放置到垃圾车上,目光不经意地看到巷边的两人,却忽然发现情况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因为,高大的男人忽然重重甩了少年一巴掌。
空气里传来一股一股的血腥味。
性质忽然变了。
至少在那时的我看来。
或许是那双求救的眼睛太过于无辜,也可能是我色迷心窍,又或许是我岌岌可危的正义感忽然之间被高墙撑起,总之,我做出了让我后悔到现在的决定。
我走过去,劝道:“兄弟,有话好好讲,不要家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