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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瑾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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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淡雾浓,车轮声断。
安瑜枕着手肘浅浅入梦,却因为夜晚过于闷热,缕缕汗水滚落下她细腻同鹅脂的面颊。
安瑾敛目,用手绢轻点她面上薄汗,抽出折扇挥开她周边热气。
似乎感受到了凉风,安瑜气息渐渐平稳。
扇子慢悠悠晃着,安瑾又侧首默然注视她的眉宇。
上一次正眼看她,她还是个乳气未褪的恼人小孩。
他到底是出于何种心事把这没什用只会大吵大闹的小孩带到现在的?
安瑾几乎每次想到她都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在他爹娘被赐死,安家被上一任徽王抄家的那会儿,他站在后院的池塘边,哆嗦着身子要往下跳。
池塘不深,但淹死一个几岁孩子绰绰有余。
他儿时便怕死,可不死的话,日后有的是苦。
当他终于捏紧拳头迈开一只脚时,小安瑜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双手死死攥住他的衣袖,便拽边喊:
“哥哥,把我拿去卖了吧,你卖了我你就有钱了!”
“你不值钱。”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可他还是没有跳,不是因为安瑜说的话,而是因为他怕死不敢跳。
他把安瑜带在身边,是想找个阔绰的大家把她买走,好让自己能再快活几天。
不过快活是没有的,挨打是经常的。为了生计,他经常去偷甚至抢东西吃,运气好的话是一块面饼,运气不好则是几粒猪食。
安瑜只待在阴暗而不会被人发现的角落,不知道他是怎样得来的吃食。
有次他偷盗被抓了现行,一群人围着他这个贱小孩像对待畜生一般拳打脚踢。
兴许是打闹的声音太大,到了后面,那群人的辱骂声渐渐小了,取而代之的是安瑜的哭喊声,他被一团温热护住,那些咒骂与痛苦,似乎都被隔住了。
血粘稠了他的意识,耳边嗡嗡刺耳,视野中,那些人嘀咕咒骂两声后散去,安瑜废了大把力气还是扶不起他。
浑身同被火灼般疼。他想,他那天还是该跳下池塘的,毕竟以后都是这样的疼。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滴下,浸湿他的伤痛,晕开他脸庞污血。那原来是他妹妹的泪水。
他有些累了,忍着剧痛把偷来的小块馍馍塞进她嘴里,堵住她下一刻的哇哇大哭。
“别……吵。”他说。“死不了。”
她妹妹就蹲在他身边,一人吃一口小小的馍馍。
就是在那时,他们被捡走了。那位捡走他们的人位高权重,为当朝太师。
太师扶持新王,在王位之争中活生生开出一条路,新王即位后,其余王子同族皆被不明处死。
这位新王,即现徽王,阮盐。
在此期间,他受太师躬身教导,用以辅佐阮盐处理国事,安稳国民。太师待他和安瑜如亲子女,一同起居吃食,无微不至。
直到太师触罪,被阮盐亲手处死,安瑾于此窥得自己的未来。
阮盐懈怠公务,朝政由他监掌。他处心积虑为徽国拔除祸根,落得逃离爻国下场。
什么不理朝政,游山玩水?
分明是养精蓄锐,静候时机下手。
君王又何来谈“情”字?
而他不在意这些,他只要他和安瑜的容身之所。
为此,他愿意承担比之前千千万万倍的痛苦。
铁器被狠狠丢在地上,发出“当啷”痛叫。
“还是晚了一步,让那死狐狸出城了!”
阮盐坐在桌案后,看着笼子里的那只白色肥鸟,不出声。
“都说了早些解决他,你偏不听。这下好了,他人都跑没影了,你才知道让我抓他!那死狐狸耳朵可尖了,稍有一点风声走漏都能让他钻到空子!”
许是同几句话听得有些烦了,阮盐懒散扯了扯嘴皮,皮笑肉不笑:
“纪将军,你在怪罪寡人?”
“得得得,我哪敢怪罪您啊?”纪岈没注意他的异常,只当他做作,翻了个白眼敷衍了事。“您就庆幸您还有我吧。我纪岈只要还活着,就没有守不了的城门。”
鸟笼遮盖了几分视野,阮盐似乎点了点头。
纪岈见状,也不再多说些什么,离开时顺口说了一句:“这鸟真像你,睡得挺死。”
阮盐弯眼笑了笑,待他走远,才抬手,指尖抚摸了白鸟冰冷僵硬的身躯。
“是啊,像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