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往若昔》御钦

3、错待

　　“大王，爻国的兵队已经在国界外示威一日有余。当下敝国国库空虚，士气不足。不如顺着他的意，割地求和，莫要恋战。”
　　景从旅俯首磕了头，再抬头仰望席上渚王，那副闲散而坐的模样如漆般刻在他的漆黑眼仁中。
　　“大王，下官觉得景大人的方案不可取。”景从旅身旁同他一起跪着的人发了言，“如今王土往北有濮曲、银埔等肥沃之地，往西往东都有险峻山峰，再加德水和沐川两河环绕，又有函国和顾国相附。有如此地势，只要大王敢发兵，一定能成就一番霸业！”
　　“大王！臣……”景从旅还未上言，就见渚王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闭嘴。
　　“都退下吧，吾乏了。”
　　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攥起，随即无力地松开。周遭宫人慢慢退出宫中，景从旅起身欲拜，忽而被叫住。
　　“景卿。”渚王见他一顿，沉吟片刻，只是叹了口气。“罢，罢。寡人为你备好车辆与黄金绸缎，这些日子就去俞国探察情报吧。”
　　景从旅挺直的脊背有一瞬的僵硬，遂合上了眼，拱手至地，头亦缓缓至于地。
　　“微臣谢过大王。”

　　杳霭流玉，春色无边。
　　景从旅端坐于马车内，昨晚一夜无眠的他眼下有了淡淡淤青，打算在前往俞国的路途中浅浅休憩，缓和精力。
　　不料竟有一人与他同行。
　　他忍着头晕，掀帘望了一眼。
　　那人来头不小，衣着马车皆是上等品，一旁行走的各路官人也对他点头示好，但寒暄几句后，莫不都在私下打量着他。
　　景从旅的目光停在那人背影上，后者辞谢了前来拜别的人，顷刻间侧过头，与他视线在半空相撞。
　　两人相隔数里，少了拱手问好，少了点头示意。其间人来来往往，景从旅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盯着自己。只是在车夫又一次遮挡住那人身影后，他便放下帘子，下令让车夫出发了。
　　若是大王派来监视他言行之人，自然不必理会。可那番装束……只怕是什么要紧人物离国。
　　帘外泻进的光由浓变淡，由金变赤。路途颠簸，他几番转醒又几次昏睡，竟隐隐约约听到了鸟儿啼叫，村民耕作打渔时所做的劳作歌。
　　“大人，到地方了。”
　　景从旅晕着头下了马车，光听四周人声嘈杂，车夫应该是来了王城的某处停站。如此想着，他抚平衣袖皱褶，平视而去。
　　视野里陡然多了抹墨色，华灯碧烛在他眸底渲染开，不少宫人捧着贵礼迎了上来。
　　“微臣景停云，见过大王。”
　　景从旅拱手作揖，垂首打量着石阶上负手而立的俞国国君。
　　听闻俞国君主爱才如爱子，确有其事。明是该用晚膳时间，却来王宫门口前候着，盛重接待一个别国不怎么受宠的臣子。
　　如此一番，他那从马车上下来后便迷迷糊糊的脑子终于清醒了几分。
　　他被安排着用完晚膳，随宫人去往王城街头参观游玩。俞国国力虽比不得渚国强盛，其繁华安平仍令许多人心向往之。景从旅行至喧闹街头，或有孩童打闹追逐，或有小贩竞相吆喝，各路人招呼问候。如此情景，胸口怅然之气倒散了些许。
　　一阵凉风擦过他发尾，他不经意间抬了眼帘，望见了夜色无垠中独有的残月。

　　戚謇屏退了前来服侍的宫女，起身又点了支烛。烛泪滚落，他的影子被渐亮的烛光称得越发浓郁清晰。一丝轻笑声传入耳中，身后传来丝绸床摩挲发出的悉悉索索声，他微蹙眉，捏了捏眉心。
　　“恕臣无礼，大王。”姜彧从床被里探出头来，眼眸弯得像未满的月牙，“现下臣身份特殊，无职无分，叫人发现了可不好。”
　　“嗯。”
　　戚謇背对着从床上走下来的那人，火光将他的耳尖映得微微泛红。
　　半烛香前，他领着宫女进入房中，待询问她今日景从旅的行迹。掀开丝绸被欲坐，在对上某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瞳时呼吸一窒，猛地又把床被拉上。
　　他又舒了口气，回眸发现姜彧已经跽坐于身后，腰背挺的笔直，双目无辜地注视着他。
　　默了片刻，戚謇抬手道：“姜卿此趟夜访寒宫是为何事？”
　　“大王，臣认为那渚国臣子不可用。”姜彧敛去戏谑笑容，神情多了分肃穆，“他待渚国就如臣待大王，其心不可叛变。必定会把敝国消息分毫不漏地传回渚王手中。”
　　“大王，您如果费心思浪费在此种有主之人上，必定得不到他们的回报。这种计谋就像去摆盛宴招待一个吃饱了的胖子，他们非但不会感谢您，反而会觉得您愚昧无知。相反，您只需赠予将饿死之人一碗米汤，他必定会感谢您的恩情，为您效劳。”
　　“大王是觉得用一桌佳肴换一顿嘲笑好，还是用一碗素米汤换一颗忠心好？”
　　话音落入心中，戚謇抿唇不语。
　　姜彧细细盯着他的面容，不放过任何一丝变动。
　　“姜卿。”戚謇面上没有一丝松动，无波无澜唤了他一声。
　　“臣在。”
　　“渚王派景停云来做我国客卿，你怎么看待这事？”
　　“回大王，由此事可知，渚王关心国事，爱护人民的程度比不上爱一匹马。”
　　“怎讲？”
　　“渚王养马，不用身边亲信的臣子，而是让马夫培养。那是因为他知道马夫能够养好这匹马。但如今治理渚国，不是身边亲信的人就不用，可见，渚王关心国事，爱护人民的程度比不上一匹马。”
　　闻言，戚謇颔首，随即应道：“渚王脾性，景停云再为了解不过。”
　　“寡人用佳肴招待他，待他如子自有寡人的目的，还请姜卿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