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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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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后还是妥协了。
她慢慢伸手,双手接过了杯子,然后拖开面前的椅子坐下来。
她等着他开口。兴师问罪,斥责,或是别的什么,随便什么,反正只要符合现在这个情境,都行。
刚才她其实的确吓了一跳,药片几乎都是囫囵地咽下去。
佐匹克隆很苦,那苦味就像是在喉头晕染开一样,不上不下,令人作呕。
她本不想喝他递来的水。
但是这样沉默地坐着,她又苦得的确难受,所以也就认命地端起来,一口一口地慢慢喝掉它。
他等到她将一整杯水都喝下去后,这才好像是组织完语言一样,开口说:“我现在,没有要孩子的打算。”
贺惜懵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在敲打她,让她别生出什么母凭子贵的烂俗戏码,以此来要挟他。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懂。
可是表忠心又太奇怪,尤其是这样的事。
于是她忙附和:“好事情,好事情。”
见她点头点得像是小鸡啄米,他原本想说的那句,“所以我一定会做好避孕,你不用再吃这些乱七八糟的药”,就瞬间哽在了喉咙里。
他于是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转过头去,一言不发地望着某个虚空的点。
她水喝完了,看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所以也不敢走,只能这么直挺挺地陪他坐着。
时间久了,药效上来,她的意识愈发模糊,最后实在撑不住,手臂垫在吧台上,然后自己软绵绵地倒下去了。
他看着入睡的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他又坐在那里,等了至少二十分钟,确信她是真的睡熟了之后,这才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
她睡着的时候,神情温软宁静,就像是天气晴好时飘过的一朵实实在在的云,温吞吞的。
他缓慢地伸手,握住她的胳膊,轻轻一翻。
啪嗒一声。
那一板药落在地上。
他捡起来,看清楚药名后,瞬间浑身一僵。
他再次看向她时,脸上已经带了几分说不出的烦躁。
但是他还是没有发作。一来是多年教养使然,而来也是实在没有什么理由。
明明她在委曲求全,各处都是顺着他来的,他那有什么发脾气的立场。
话虽如此,一种隐隐的疼痛感,却从额角的青筋处升腾起来,顺着头皮,向着后脑勺攀爬过去。
他闭上眼,深深呼吸,努力将这种异样感平复下去。
他将她抱回了房间。
她蜷缩在他怀中的时候,手指无意识地攥着他的衣襟,一眼看去,就像是什么无比依恋的神情。
她躺进柔软的被褥里,身体立刻微微下陷。
但是她的手却没有松开。
他只能被迫弯着腰,半倾着身体,凑在她身边。
温热的呼吸拂在他面颊上。
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就这么反复折磨了他一夜。
他收走了所有的安眠药,但是没有断了她的后路。
他很知情识趣地出差去了。
一出就是半个月。
给了她充足的调理自己的时间。
自那之后,这就好像变成了他给自己的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看她确实是累得慌了,或者自己实在忍不住,被她那副虚情假意的模样气得想骂她了,那就干脆出个差好了。
让她能休休假,让自己能冷静一下。
反正,只要他想,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
在她这里积攒的怒气,可以在公事公办中慢慢消磨掉。
也省得伤人伤己。
往常都好好的。
每次出差回来,就算不是那种俗套的“小别胜新婚”,那也至少能给他们一段时间的虚假繁荣、和谐相处。
但是这次不一样。
这次一回来,就看到她紧赶慢赶地要走。
那神情,急得就像是稍稍晚一点,就会被老虎给追上,撕咬开来,吞吃入腹一样。
他不是老虎。
可是在她心中,老虎未必比他可怕。
这样想着,那一丝丝隐秘的疼痛,又开始刺激他的大脑。
他皱皱眉。
他低头一看,只见贺惜睡得香甜,红润的嘴唇都微微张开来,像是非常放松的模样。
这两年,至少她终于学会,如何在自己十分不舒服的环境里,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
她已经过了草木皆兵的那个阶段。
她现在也不知道是破罐子破摔,还是终于学会了所谓“松弛感”。
总之,当下的她,在自己舒服了之后,的确可以不管他在不在旁边,香香甜甜地睡着。
看着她安和的脸,他忽然萌生出一种,“不然掐死她吧”的想法。
掐死她。
让她再也不能那么轻巧地,说出冠冕堂皇的谎话,自以为把他哄得团团转,实际上不过让他更为难受。
如果他根本不爱她的话,或许会很享受吧。
看着仇人的女儿像是一个跳梁小丑一样,在自己面前演着拙劣的戏码,心里或许早就对他厌烦透顶,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浓情蜜意的模样。
如果真的能这样。
那该有多好。
针扎般的头痛感袭来。
他如许许多多个夜晚一样,躺在她身侧,久久难眠。
……
第二天,贺惜醒得很早。
昨晚上,本来只是打算稍微睡一觉,然后爬起来吃夜宵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他折腾那几回,到底还是累着了,总之,她直接一觉睡到了第二天。
身边没有人,空荡荡的。
——太好了。
她长吁一口气。
她可不想这一大清早的,困意尚且未消,就得对着他演什么小鸟依人、脉脉低语。
她看了看表,不过才六点半。
这时候的阳光非常疏朗温柔,昨晚上他应该是起来过,和他滚在一起的时候,天还没黑,她很确信自己没有拉窗帘。
现在,窗帘却是拉起来的,只有一小条没有密合的缝隙,晨光斜斜地顺着缝隙拖长尾巴,打在她的被子上。
她坐在那里,沉默片刻,还是慢慢地下床去,随手捞了条宽松的睡裙穿在身上。
她顺着楼梯下楼,软底拖鞋踩在光亮的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房子里很安静。
除了她的脚步声,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声音。
她缓慢地转着脑袋,像是丛林里谨慎的小兽,四处捕捉着风吹草动。
走到餐厅,陈管家正站在餐桌边,似乎在修改菜单。
见她来,陈管家非常得体地微笑一下。
“贺小姐,您醒了。”
她点点头:“早上好。”
“林先生一个小时前便离开了,说是有要紧公事。早餐已经准备好了,现在为您上桌吗?”
她其实还在迟疑,要不要问问林衡去哪里了。
她完全不在意他的行踪,他去公司也好,去出轨也好,去跟超级赛亚人学着拯救地球也好,都无所谓。
但是陈管家主动告诉她,她还是很感念的。
她不在意他去哪,但是她在意他在不在这里。
知道他不在,她感觉自己的胃口,立刻就变好了。
于是她笑眯眯地点头:“好啊,那麻烦了。”
陈管家依旧礼数周全,笑容得体:“您客气了。”
早餐上桌,果然是预料之中的摆了一大桌。
她其实不是一个非常注重口腹之欲的人,有时间的时候,可以吃得讲究些,以前要是真的忙着看书、写论文,那其实随便买个饭团塞两口,也能算是正经的一餐饭。
加上她爱熬夜,大学和读研时,都没有吃早餐的习惯。
但是林衡不一样。
这个人的生活,规律到简直可怕。
就算前一天晚上和她折腾到后半夜,第二天早上六七点,依然能雷打不动地起床,没事人一般地开始工作。
要不然说,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呢。
和他结婚前,她一直以为,她不过是借着家族打下的基业,占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吃喝玩乐、游戏人间的富二代。
结果谁能想到,他还真是个实干家。
当时刚住到一起,她被他起床的动作惊醒。
其实她困得脑袋嗡嗡的,但是因为对他的忌惮,和某种奇怪的“职业道德”,她还是强撑着爬起来,跟在他身后,伺候他吃早饭。
她其实对这种交易促成的婚姻相处模式,没有半点认知,也没有半点头绪。
这种事,又不可能找人去问。
没办法,她就只好把自己代入到文学作品。
就像是苏童的《妻妾成群》里的颂莲,一个女学生,被有钱有势的男人“购买”回家,那就摆正自己的位置,最起码要让买主觉得,没有白花冤枉钱。
她于是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问候他为什么要起这么早。
一边努力打开自己的胃口,陪着他吃早餐。
不知道是不是她吃得实在艰难,他放了放咖啡杯:“不合胃口?”
她摇摇头,没说话,咽下一口牛奶后,继续慢慢地咬三明治。
出于职业素养,她还是抬头笑了笑:“好吃的。”
平心而论,的确好吃。
这位大少爷从小到大就养尊处优,衣食住行各方面的品味,都被养得高杆,所以他的私人厨师团队,手艺自然是没话说。
是她的问题。
吃的时间不对而已。
她打定主意要陪着他吃完这顿饭,那其实也无所谓吃什么,反正吃到嘴里,都一样的反胃。
他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模样,慢慢地放下手中没喝完的咖啡,然后站起身来。
他当着陈管家的面,对她说:“你喜欢吃什么,想吃什么,自己和他们说一声。如果实在没有,那就让他们多上点。样数多了,总能有喜欢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