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儿子》陆杏鸥

4、第 4 章

　　13
　　[人类是丑陋罪灵的化身，他们只会给人鱼带来灾厄。不许靠近，绝对。]

　　——这是王兄们经常告诫南琛的。

　　南琛不知道为什么人鱼和人类作为邻居，却搞得关系这么差，人鱼对人类厌恶至极，人类也一见人鱼就像是看到魔鬼一般惊恐逃跑......

　　也许这其中也许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故事。

　　如果他不帮忙，这个人会死的吧？

　　海洋的仁慈有限，祂只对自己的孩子温柔以待，但祂可不会对人类包容一点。

　　潮汐涌来，一阵又一阵的海浪上涨，拍打在那个人的身上，像一张逐渐要爬上来的深渊巨口，逐渐要吞噬掉那道无助的身影。

　　可他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在自己面前逝去……

　　海中的生物通常都不太喜欢那些只会破坏海洋的人类，他环顾了一圈四周，确保那些嘴碎的海豚们不在这里，海豚们看见他靠近人类，肯定会马上跑去给哥哥们告状的。

　　他向那个濒死的可怜家伙游过去。

　　14
　　在轻柔的海风里，在浪涛柔和的拍打中，在苍白的满月下，人鱼之歌响起。

　　这是幼时人鱼二王子为了哄他入睡，给唱他的一首睡前儿歌。

　　歌词很简单，是关于一条小丑鱼的冒险故事，适合那个年纪的小幼崽听：

　　〈清澈的浅水区有一条不断追逐云朵的小丑鱼，它晃动着橘色的身体，带着精心准备的水草，想要和美丽的云朵见上一面。

　　它穿过鳞次栉比却阻碍着他的珊瑚丛，绕过如水晶般闪耀却危险的水母群，从一个海域游到另一个海域。

　　旅程时日漫漫，路途遥远。它乘着第一缕光线的车辇启程，沿途穿过万千世界的荒原，在许许多多的恒星和行星，留下自己的辙印。

　　——可怜的小鱼，你为什么不远万里、只为追逐那一朵云呢？

　　——我一心等爱，想把自己最终交到祂的手里。所以我如此追逐，所以我如此疏虞，因为我一心等爱。

　　它游啊游，力量已到极限，航程已达终点。前路已绝，遁入寂静暗隅的时刻。

　　差一点点、它始终差了一点点......〉

　　14
　　人鱼的歌声有着神奇的能力，那唱出的旋律能操控巨浪，能化身刀子杀人于无形，也能够治愈血肉之躯上的伤口。

　　种族buff的缘故，哪怕南琛前世五音不全，现在变成了人鱼，立马拥有了美妙的歌喉。

　　身披洁白鲛纱的人鱼在月下哼唱，仿佛是童话里公主，是游吟诗人口中的海上塞壬。

　　云朵落在地上，月光融化了去，花蕊盛开在贝壳里，歌声带着芳香一般，勾得海里的小鱼小虾们浮上水面，海龟爷爷慢吞吞地抬起头，海葵的细小触手跟着颤抖。

　　主角的手微不可见的抽搐了一下。

　　这首歌旋律不长，很快就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南琛哼出了最后一个尾音，还没有经历过变声期的小人鱼与这首儿歌更加契合。

　　过去濒死时无人依靠，只能自己保护自己的主角，靠着千锤百炼出来的强大意志力，硬是强撑着从混沌的意识海里杀了出来。

　　他睁开眼，嘶哑的声音像是破锣，一张嘴就能感受到口腔里的血腥气，“......谁？”

　　南琛前世曾经荣获KTV夺命跑调王、翻唱如原创的作曲小王子等荣誉称号。

　　比起人鱼族的天赋，他觉得自己音乐白痴的强大天赋也不是盖的。

　　因为担心自己又跑调，南琛不由得唱得很认真，他握着爪子认真地在吟唱旋律，那边微弱的声音并没有被他注意到。

　　主角警惕地盯着前方的礁石后露出的一抹银光，刚从死神那里走一遭的眸光清明，他的黑衣黑发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歌声从那里传来，黑色透着深蓝边的云将惨白的满月遮住，无边的海面上陷入短暂的黑暗，规律的海浪声显得怪诞又神秘，一阵又一阵仿佛直入灵魂深处的歌声伴着海风，从那里传来。

　　他紧抿着唇，唇角勾出一抹倔强的弧线，握紧贴身藏着的匕首，绕过礁石。

　　柔纱一般的云彩慢悠悠飘去，天空呈现一种翻着黑蓝冷光的色泽，圆圆的月亮高悬，投下来温暖柔和的奶黄色光，消弭了夜空的黑冷。

　　主角紧绷着的身体顿住了，眸子被凌乱的黑发遮盖，黑眸深处蕴藏的金色光芒闪动，他的眼睛里倒影着眼前的景象。

　　偏心极了的月亮把月关都散落在了小人鱼的身上，海洋之子的他耀眼夺目到让周围黑蓝的海都闪耀着圣洁光芒。

　　最后一个音符的尾音消散在空气里，南琛终于舒了口气，这次的调子应该没跑得太厉害。

　　他抬起头，却突然发现刚刚还半死不活的那个少年已经睁开了眼，黑色眼眸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手里握着一柄锋利的短刀。

　　阴郁的气质就像是黑暗里潮湿海风，周围的空气都被感染得阴森潮湿，像是三途川里爬上来的鬼魅。

　　南琛浑身一哆嗦。

　　发生了什么！刚刚那个人不是还半死不活昏迷着呢么。
　　正常人就算是伤口恢复了也不可能这么快能醒来啊！！

　　他猝不及防的发出一声惊叫，闪身退回海里。

　　主角顺着人鱼惊恐的目光，似乎意识到了惊吓到人鱼的罪魁祸首——那把刀。

　　主角嗓音嘶哑，他伸出手：“别怕……”

　　南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这里的人类语言和他前世不同。

　　他的尾巴鳞片细腻光滑，上面覆盖了一层薄膜，鱼尾压到了散落的银发长发，滑倒在地，上半身重重摔在礁石上凸起的小石头上，大尾巴也不走运，狠狠磕上一块凸起的尖锐石头。

　　“呜……”好痛啊，南琛哼出了一段痛呼的短音。

　　对面刚抬起的腿，半抬起的手像是想要接着什么，在小人鱼受惊的表情下又落下。

　　南琛痛得浑身都在发抖，余光里看到那个吓人的家伙举起了刀——

　　把手里的刀子抛得远远的。

　　他愣了一下，这个人看起来似乎对他没有恶意。

　　人鱼的鳞片被磕得掉下来了一片，疼痛得像是把指甲硬生生从骨肉里连根拔掉。他即将到换鳞期了，别说直接掉来了一片鳞片了，敏感的鳞片就是磕一下也会痛感强烈。

　　人鱼展开痛得缩成一团的尾巴，挣扎着想从礁石上下来。剧痛从尾巴上传来，裸露裂开的皮肉被撕扯出更多细小伤口。

　　原来好鱼好事也不是这么容易做的啊……

　　主角手小幅度地搓了搓，直愣愣的站在原地，看上去有点像班里最后排罚站的坏学生。

　　南琛看见那个人类举起已经扔掉了匕首的手，像在和自己示意一般张开手掌，又缓缓放到膝盖上。

　　他弯膝盖坐在了地上。

　　南琛没明白对方这是在干什么。那个气质阴郁的少年，把手放在膝盖上不动了，蜷缩着的身体显露出来他单薄的背脊，像是躲雨的病猫。

　　刚刚吓到南琛的那股阴森气质消失了大半。这不过是个瘦弱可怜的小孩子，刚刚被大人欺负完。

　　漆黑的眼神像一只只有原始本能的小兽，直勾勾盯着面前的人鱼。

　　南琛忽然明白了，动物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会张开身体以示力量，而这个人蜷缩起身体，是在向自己示好。

　　这是丛林里的野兽能想到的最直接的表达方式。

　　对方像是无措的小兽，笨拙的想要示好。
　　他的衣服上还在往下滴血，尽管人鱼的鳞片是很难长的，南琛火气也下去了一大半。

　　刚刚尖锐的痛感从顶峰散去，人鱼抖了抖摔伤的鱼尾，傲娇哼了一声，上半身向后仰，身子弯成了一道柔韧的弧线。

　　人鱼的上半身钻进了水里，还留在海面上的大尾巴高高甩起，又重重落下，整片的尾鳍击打在海面上。

　　大海似乎也偏心着祂受到了惊吓的孩子，突然滚出一个大浪，连带着人鱼尾巴打出来的波浪叠加起来，一起狠狠拍到主角的身上。

　　“咳咳……”

　　主角从海里站起来，刚刚突然袭来的海水淹没了他的头顶，浸透了他的全身。

　　滚动的水珠从静止的主角的下巴上滚落，被吸收到湿润的沙子里，与那条小人鱼一样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被人鱼拍了一尾巴水的主角浑身湿透了，衣袍往下滴着淡粉色的血水，贴着皮肤，看上去更显得狼狈。

　　他怔怔地伸出手抚摸自己的脸，那里还能感受到被水珠击打的触感。

　　主角抿了抿唇，沉默的注视着刚才那抹银色身影消失的地方。

　　良久，他握了握满是血污的手掌。
　　海水冲掉了干涸的血块，露出的手掌上却没有伤口。

　　他身上的疼痛消失了，肩膀上最深的那道伤口，之前几乎要露出来森白骨头的那一块肉也已经神奇的愈合，只剩一道结着血痂的伤疤。

　　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