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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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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高峰的地铁,拥挤得不像话。原本人多的地方烟火气就会很足,但地铁是个例外。忽明忽暗的车窗,映着黎月有些麻木的面孔。
这里人挨着人,沉默着,等待着。偶尔有人或大声或小声地讲电话,讲得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也并不会让人觉得亲切,只会觉得厌烦。近一小时的车程让她有些窒息到头昏,也可能是没吃早饭的缘故,以至于她没太多耐心假装友好。就随着飞驰的地铁,淹没在这个不起眼的车厢里。
叮咚——提示音提醒到站。黎月机械地随着人流下车,出站。大家脚步匆匆,形色也匆匆,有些年轻的学生倒是会为地铁站里的广告牌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来合影。
广告牌上是流量小花,徐清沅,上面写着“二十六岁,未来可期”这是徐清沅生日,她的粉丝为她做的生日应援。
徐清沅在新生代小花当中虽然不是人气最高的,但绝对是路人缘最好的。饱满流畅的鹅蛋脸,配上舒展的眉眼,言行举止端庄大方,进退有度,妥妥的一副 “当家主母”相,天生的正派人模样,是以大家都对她格外宽容些。
黎月今年十九岁,她不知道自己的二十六岁是什么样的,她只是瞧着“未来可期”几个字不太顺眼,因为她并不期待自己的未来。
烈日炎炎,斑驳的树影盯久了都会让人眼花缭乱,但黎月很喜欢,因为这是独属于夏天的痕迹。
“你叫我陈晋就好,这份工作没什么难度,主要就是稳重妥帖。你也不用太担心,她也不是什么难伺候的人。”前人一边带路一边回过头跟她介绍。
黎月跟着眼前这个穿着正装的男人,走进这个高档住宅区,现在是上午,小区里的人并不多。偶尔能看见女人带着小孩在小区里玩耍,身后还跟着两个阿姨。女人并不过度打扮,但自有一股奢侈的松弛感。至于这种感觉的具体来源,黎月猜测是从她随手放在地上的奢侈品手袋以及不用摸一看就知道料子很好的衣服中来的。
现在正值暑假,同寝室的舍友要么是在比对哪天回家的机票更便宜,要么就是在商量着暑假要去哪里玩。回家、旅行这样的选择对黎月来说太过奢侈,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好像就没有家了一样,假期对她来说也从来不是可以用来肆意挥霍的,各种各样的兼职、小时工才是她假期的主题,毕竟下个学期的生活费和学费还没有着落。
不过,好在她找到了一份包吃住,不怎么辛苦且报酬十分丰厚的工作——做大小姐的助理,也可以说是跟班。
或者更传统一点的说法——丫鬟。
在她看来这份工作简直像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非要说缺点的话,那可能是,她需要牺牲一点点的自尊。
不过没关系,反正,她很擅长忍耐。
这个工作黎月一直都是跟陈晋对接的,她跟着陈晋来到大小姐的家里,市中心的大平层,极简风装修,墙上挂着一副色彩充满碰撞的油画,地上还堆积着几幅尚未拆封的画作。比较特别的一点是,整体装修色系呈现为白色,不是当下流行的那种奶油风的白,是冷冰冰的白,在黎月看来是没有一丝人气儿的白。
三伏天气也能立即使人冷心静气的白。
从卧室里走出了一对中年夫妻,男的大腹便便,脸上挂着弥勒佛般的和煦笑脸。女的则明显严肃许多,气势有余亲切不足。
看到这二人,陈晋立马殷勤地迎上去,明明一路都挺直的脊背,微不可察的悄悄前倾15度。恰到好处的角度,既能显出恭敬,又不至于让人反感。
“时董,夫人,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黎月。现在也在B市上大学,开学读大二。”
随着陈晋的介绍,黎月不太自然微微朝二人点了点头,以示问好。她不太擅长这种场面,也不懂这样算不算失礼。
被叫时董的男人像是提起了点兴趣,问道:“在读哪个大学啊?”
黎月报出自己学校的名字,时董不避讳地皱了皱眉。她的学校并不多拿得出手,在这个顶级高校林立的B市,实在不够看。很少会有人明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教育部宣布取消一二三本的说法,统称为本科,可学校的阶级并不会因此消失。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比起这个鲜活、多维度的人,大家更在意你能被称出多少价值来,对于大多数未步入社会的学生来说,学历就是她的价值。
青春电影里的主角都是在经历一些挫折或打击之后,突然开悟,发奋图强最后考入名校。然而,经历过那段兵荒马乱的青春之后,黎月更加理解,主角之所以是主角,都是有理由的。因为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能成的,甚至有些人连努力都不太擅长。
可能有人天生就是配角吧。
“学历不重要,重要的是懂事,知道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女人的声音一如形象般冷冽。
“也是,不行就再换。”漠然的态度配上依旧温和的笑脸让人有些出戏,中年男人一贯擅长伪装,笑脸里隐藏了骨子里的冷漠。如果不是陈晋事先的介绍,其实很难看出这两人是一对,没什么默契也不多亲密。——这就是时真仪的父母。
黎月对这对夫妻的初印象并不多好,天生的上位者,身份上的碾压让他们不把任何事物放在眼里,包括黎月。倒也不用说多难听的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尽显鄙夷,这些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黎月原本以为以后经常和他们两个打交道一定很累,但是意外的,回想一下,这好像是黎月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她的父母。
这对夫妻看起来都很忙,很快就走了。
陈晋继续给她介绍,她的房间是小次卧,说是小次卧,其实也不算小了,比她宿舍大,比她在家里的房间大。
“你以后就住在这个房间,明天你把自己的东西带来就行。厨房里的是张姨,她每天会过来做早晚两顿饭,做完就走,不会住在这里。时真仪不喜人多,所以你也不要带朋友过来。我会把张姨联系方式给你,方便你们联系,还有司机,有事要出去就叫他。”
“保洁阿姨一周会过来一次打扫卫生,所以不需要你做什么,你主要的工作就是陪着时真仪玩,有点眼力见知道吗?”
黎月尽量让自己的态度显得谦卑,小声说,知道。
“还有啊,”陈晋突然放低音量,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指指卧室那边,“她有酗酒的习惯,作息也不太好,你能劝就劝着点,反正不能让她喝出事来,当然也不能惹怒她,对你也没好处,具体尺度你就自己把握吧,懂吗?”
懂,最大程度地让这位大小姐过得舒心,不要让她出事。
交代完陈晋就和做完饭的张姨一起走了,现在只剩下黎月和那位还没睡醒的大小姐。
黎月和这个房子格格不入,小心地走动,小心地观察。
房子很大,四室两厅,一间主卧,一间次卧,一间衣帽间还有一间影音室。她原本以为会有一间书房的,结果是影音室。她后来也问过时真仪为什么不布置一间书房呢?
时真仪是怎么说的来着,“书?我又不看。”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相当的坦荡。
时间长了,黎月就会知道,影音室也不过是时真仪睡觉的另一个地方。
听到响动,黎月转身去看。
这是她第一次见时真仪,她很瘦,刚刚睡醒头发轻飘飘地搭在她的肩上,一点都不显毛躁,乱得很有美感,真丝睡衣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她半睁着眼从卧室走出来,然后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时真仪举起胳膊晃了晃让她随便坐。
黎月注意到的只有她的手腕还有她认不出品牌的手链,链状手链随着她的动作,相碰下滑,在刺眼的阳光中,划过她纤弱细腻的手腕,闪着粼粼的光。
她说不出是时真仪的手腕好看还是手链更好看,可能是手腕吧。黎月看看自己的手腕,想象着同样的手链戴在她的手上可能就跟几块钱的地摊货一样,她戴不出时真仪的感觉,那种好像碰坏了它就要用全部身家来赔的感觉。
时真仪可能前面就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见到她也不见意外,只问了她的名字,黎月中规中矩的回答。
“黎月?月亮的月?”
“是。”
她在嘴里咂摸着黎月的名字,原本平平无奇的两个字也变得生动。
细看时真仪,才发现她长得很美,带些英气的眉眼却不显攻击性,挺翘的鼻梁划出恰到好处的弧度,她不像伪装谦和的爸爸,也不是不掩凌厉的妈妈,她谁都不像。
她是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看不出什么风格,可你若真把她扔到人堆里,你准会一眼就发现她。她出众、独特。
她天生就该住在这样的房子里,黎月想。
黎月问她,今天有什么安排。
她说,没有。黎月原本以为今天要在她家里陪她待一天,时真仪却摆摆手,告诉她,“也不用特地陪我,你自己随便吧。”说完也不管黎月,自顾自回房间补觉去了。
黎月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可能是时真仪家里的地板拖得太过干净了,反光的大理石闪到了她的眼睛,像是被照妖镜照到现出原形,她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这个和她格格不入的地方。
宿舍里吱呀吱呀转动的电风扇,聊胜于无的消暑作用却恰好一点点扫平她心底的燥热。舍友问她,打算哪天回家。她顿了顿,说明天。
她没有跟舍友们讲她的新兼职,她们不知道也行,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相反还有些,难堪。
在大学生里,最流行的兼职莫过于家教和快餐店打工。做大小姐的助理,会让人不自觉联想到,偶像剧里帮着刁蛮大小姐为难小白花女主的狗腿子。当然,她没有说时真仪是刁蛮女配的意思,时真仪天生就该当这个世界里的主角,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做好当狗腿子的觉悟。
稍稍缓解了室外带来的热意,黎月开始动手收拾自己的行李,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她的东西大多都和时真仪的家不太适配,简单地装几件衣服就好。饶是这样,也把黎月折腾出一身汗来。
她关上卫生间的门,在镜子前面散开自己的头发,她是长发但她很少会散开头发,因为麻烦,因为她不想费时间去打理收拾它们,她每天出门前都会把头发扎好,只要扎得够紧,一整天都不用为头发费心。
她站在喷头底下,任水流冲过她赤/裸的身体,年轻的肌肤没有什么碍眼的瑕疵,本该光彩照人的青春/肉/体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却偏偏一点点的珍贵都显不出来。是因为这个转身都费劲的狭小破烂的卫生间?还是因为她自己?
她想到了时真仪,想到了那一截细腻的手腕。差在哪里呢?
是谁说青春无价,这个世界分明处处都是明码标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