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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   自从在晚会上,凯瑟琳夫人见过英格拉姆勋爵,就有些中意,虽说她一直属意达西来做自己的女婿,让两份庞大的家产合二为一,但对于他的态度,她其实并不是十分拿得准。见到英格拉姆勋爵,她觉得这个小伙子长相英俊,性格也很温和,他继承的财产和爵位都堪配自己的女儿,便有意试着撮合一下这对年轻人,于是开始热切地邀请远方的亲戚——英格拉姆勋爵一家来罗辛斯庄园做客。

      罗辛斯大厦四面环树,是一栋现代化的建筑,和英格拉姆园相去甚远,装潢富丽堂皇。布兰奇与坐着马车的母妹不同,与兄长骑着马前来,她翻身下来,英姿飒爽,凯瑟琳夫人带着女儿迎接亲戚们,她想要笼络英格拉姆勋爵,但是又不愿意自己的意思表达得太直白露骨,转而大赞布兰奇骑马的样子:“这孩子完全就是我年轻时的模样,行事作风,就连长相,哪一点不像我自己的孩子?可惜我没有一个儿子,我们两家就可以结为姻亲,亲上加亲。”

      凯瑟琳夫人和勋爵夫人简直是相见恨晚,一见面就十分亲切,从生活的方式,教育,新闻,对万事万物的态度,这对较远亲缘的姐妹都能从天亮聊到天黑。没过多久,勋爵夫人就挤下教区牧师柯林斯先生在她心里的投缘地位了,又是亲戚,都有贵族的地位,聊起来十分投契,可以说,这两位夫人人到中年突然知道“酒逢知己”的滋味。罗辛斯庄园除了凯瑟琳夫人母女俩,詹金森太太,还宴请了一位教区的牧师柯林斯先生,阿谀奉承众位贵人之态,令布兰奇咯咯发笑,他凑在他的女恩主周围,不停地说高贵血统的力量,才能够塑造这样高尚的两位太太,两位流着相近的高贵血统,才这样在旨趣品格上相似相契,又转而夸赞德布尔小姐以及英格拉姆家的小姐公子们多么出众,完全印证了他所说的主旨,就是马斯卡里尔的那句话:“高贵的人一生下来就懂得一切。”

      英格拉姆勋爵、玛丽和德布尔小姐下希腊跳棋,勋爵对德布尔小姐没有意思,但是母亲跟他反复叮嘱德布尔小姐能够继承的那一大笔财产之后,他的心境发生了一点微小而奇妙的变化。艾米·埃希敦小姐当然可爱,小个儿,孩子脸蛋,百合花一样白净,前几个社交季,他都还在和她调情,但是本区执法官的大女儿和德布尔公爵的独生女比起来就大为逊色了。在两方都无可无不可的情况下,他对安妮·德布尔小姐越来越亲切。

      而布兰奇百无聊赖地读着一本书打发时间,柯林斯先生开始说到自己给教区的某个小孩施了坚信礼时,有下人说达西先生和菲茨威廉上校来了,上校是达西的姨父某某爵士的小儿子。

      凯瑟琳夫人始料未及,亲切地招呼两位青年说:“你们来了更好,年轻人多了更具有活力。我请了英格拉姆勋爵一家在庄园里做客。”达西简短地回答:“我在外面看到了马车和马匹。”然后问候了勋爵一家,布兰奇冰冷冷地僵着脸蛋,回应了他。凯瑟琳夫人宣布,自己害怕来的年轻人郁闷,请了专业的演员团队在府邸的小型剧院里上演戏剧,并说自己的旨趣是高级的,在这方面有无人可比的鉴赏力,像她这么热爱艺术的人不多了,不过请大家放心,尤其是勋爵夫人,她绝不会让人在家里上演有伤风化的戏剧节目。让年轻人的品格遭到损伤。大家到小剧院里坐下。布兰奇选择了偏僻边远的位置坐下,她嫌母亲和德布尔夫人叽叽喳喳的影响听感,一会儿,她发现菲茨威廉上校坐在女士中间,谈笑风生,风度翩翩,引起了所有人的好感,而达西默不作声,也和她一样坐到了偏远的座位上,他们坐得很近,但是彼此都绷着脸,谁都不说一句话,心里都记得上次见面的不快。

      剧团在上演的是莎士比亚的《终成眷属》,国王的演员在舞台上说着话:“……要是把人们的血液倾注在一起,那颜色、重量和热度都难以区别,偏偏在人间的关系上,会划分这样清楚的鸿沟,真是一件怪事。”布兰奇的嘴唇紧抿着,看不出她的喜怒好恶,她百无聊赖,转过脸去观察大家的反应,将头转向右边时,她发现达西正扭过头看着她,她顿时不悦地说:“您的视线暗示着什么呢?”

      “……最可耻的,却是那些席父祖的余荫、不知绍述先志、一味妄自尊大的人。最好的光荣应该来自我们自己的行动,而不是倚恃家门。”国王的声音接在她的问句后,达西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以为英格拉姆小姐会非常讨厌这出戏。”她问:“您又何出此言呢?”

      “您还记得吗?上一次晚会,您说帕美拉是下贱的女子,我仍旧不明白,她究竟下贱在何处,您觉得自己生而高贵,而人高低有别,这出戏岂不是和您的价值观相悖而行吗?”他略带讽刺地说。她马上皱起眉头:“啊,为了给一部小说里的虚构角色平反,您特地守着我的反应,就是为了将我一军吗?您可真够无聊的。”

      “不只是小说的事。”他说。

      “啊,您相信那种神话吗?帕美拉的那种,约伯的那种,只要坚忍如初,始终保有美好的品德,人们就能够得到财富和与之匹配的地位。您相信这个社会是按照道德水平的高低来分配资源的吗?”她并不客气地开口,用略显傲慢的神态注视着达西。

      “为什么您总是自以为是,转到别的话题?这并不是那样的问题,不仅仅是帕美拉的事情,您为何总是自觉高人一等?那时候为什么要戏弄安妮和丹特太太?她们显露无知,您沾沾自喜吗?”达西也略显尖刻地问。

      “哦,原来您是来为表妹讨回公道,打抱不平的,”她略带恶意地说,“谁叫她们自作聪明呢?一个说自己了解植物,一个是妈妈‘博学多才’的宝贝儿,半吊子的家伙就得踩一踩才行,不然永远意识不到自己的可笑,当然,我也有所反省,我有一种忧虑——就像紫菀草越被人践踏长得越快。世人并不能真正在羞辱中明白自己的可笑,然后纠正过来,人们反而会变本加厉呢。”

      “人怎么可能知道一切?不管是什么人都有自己不懂的地方,而您能够保证自己全部都清楚吗?将来如果有知道得比您更多的人借此羞辱您,您会心情愉快吗?您能坦然接受吗?您也会有知识的盲角,债券的事,公证的事,您估计一无所知,假使我凭借它来戏弄您又如何?”达西说。她马上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行商的事。那没有什么意义,我只储备真正有意义的知识。”

      “真正有意义的?那没有什么是必备的!您戏弄丹特太太的植物学知识,那有什么意义吗,那些树的学名,花的名字,即使我们不知道,也能够活下去,丝毫无碍于人类的生存,您戏弄安妮那些罗马的皇帝,他们已经逝去多年,即使记得他们所有人的名字,那对现在的生活有什么意义?这样看来,没有任何意义。人们总是轻视自己所不理解的一切,这句话是正确的,因为您是它的真实写照。”这段话真是把布兰奇惹得火气十足,要不是在外做客,害怕动静太大有失礼仪,她几乎噌地一下就要从座椅上站起来,然后拂袖离去。

      菲茨威廉上校存心来做那只衔着橄榄枝的鸽子,从前面走过来,笑眯眯地问:“怎么两个人都绷着脸?是《终成眷属》不合两位的胃口吗?”布兰奇脸色阴沉,过一会儿才从阴转晴,竟然露出一个笑颜来说:“不,绝顶好戏。我今天才算见识到了,您的表哥真是辩才无碍,就连滔滔雄辩的西塞罗都要败下马来,我都甘拜下风了。”菲茨威廉上校假装没体察到现在的氛围,微笑着说:“发生了什么事呢?谁能惹您这公主般的女士不快啊?我带您去罗辛斯外边的庭院散散步吧。”

      她却真如公主一般的任性,用又大又黑的眼睛严肃地盯着菲茨威廉上校,说:“请您走开,回去前面的座位吧,让我和达西先生好好谈谈。”菲茨威廉上校看了一眼表哥,然后无奈地回去坐到女士堆中。布兰奇说:“我是一个高傲的人,从未有人这样挫伤过我的高傲,您是第一个。是为了她吗?安妮·德布尔小姐,因为您要娶她,所以您看不得我这样戏弄她,要为她复仇。”

      “您这是什么消息,又是哪里的话?”达西反问道。布兰奇道:“您别管,妇女间的消息是灵通的,一个晚上,就能把你的亲缘关系和即将可能结成的关系弄得清清楚楚,您的财产收入,家庭构成,不在话下。”

      “那是无稽之谈,不知道您从哪里听来的,完全没有的事。不管您戏弄的是谁,我都会感到强烈的愤慨,比如丹特太太,再比如别人。您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在我看来,您既拥有美貌,又聪明,没有必要从戏弄别人身上获取优越感,您几乎拥有了一切。在外人看来,你已经拥有德布尔小姐不具备的一切,你漂亮,身体健康,身材高大,钢琴、歌声、舞蹈没有一样落下,你已经够令人羡慕了,没必要再画蛇添足,损辱自己的美。”达西客观地说。

      布兰奇把头扭回去,把眼神虚无缥缈地对着舞台中央,然后慢慢地说:“您这是谎言,这是因为您没有站在我的角度看待过问题,我几乎一无所有。我知道您还有一个妹妹。您是不敢保证的,至少在某一刻,她肯定会怀有跟我类似的不公正的心情……您知道《民数记》里有一句话吧:‘人若死了,没有儿子,就要把他的产业归给他的女儿。’难道就没有一刻吗?向世界发问为何我们居于继承权的次等,难道没有一刻没怨怼过继承了所有东西的兄长吗?德布尔小姐几乎能继承一切,而我家因为限嗣继承,我得到的少得可怜。”她突然微笑了一下,转过头来:“告诉我,乔治亚娜·达西女士,或者菲茨威廉上校,是否也跟我有过同一种冲动,就是希望上头的哥哥突然死掉就好了。”

      他坚定而不犹豫地说:“她绝不可能这么想过。”她说:“这可不好说。好了,我不再恐吓您了,这个玩笑太过分了,又可能使您感到愤慨。我们和解吧,我为自己的不当向您道歉,以后再不会这么难堪了。我们友好地相处吧,不要在大人面前闹矛盾闹得尽人皆知,我是看重脸面的人,如果妈妈和德布尔夫人问起来,我们都不好看。”她站起来,伸出一只优美匀称的手,他只能握了上去,然后她飘然离开,他问:“您去哪里?”

      “如果问起来,告诉妈妈和凯瑟琳夫人,我就在庭院周围散散步。”她性格确实是我行我素的,马上就起身离开小剧院,显然是想自己去树林里宁静地走走,或修复自己内心遭遇的羞辱,或掩饰自己心中的怒火,总而言之,她毫不留情地离开了座位,自顾自地走了,这一点上颇显出她性格中的任性之处。她自己越走越快,装作并不再生气了,其实那是假象,她的心里仍旧存留着一种不快的屈辱,随手从花篱里扯下一片什么叶子在手里搓着,直到搓到细碎为止——始终有一种冲动,不快的冲动,想要把一切都毁灭殆尽,粉碎至尽的冲动,不仅仅是某一刻,希望西奥多消失不见,把布娃娃撕得粉碎,把这片花圃掀起,把叶子全部扯下来,她想起阿木拉皇帝,想起所有她视若弁髦之物,然后松开掌心继续漫步。

      “请等等,英格拉姆小姐。”一个令她不快的声音再次传来,她顿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去,达西快步走过来,她说:“您还有什么事吗?”

      他说:“我想过很多,我认为,我也该向您道歉。那天我说得太过火了,我不该说您徒有其表,相反,您的内在还盛着许多可敬之物,我应当为这句话向您道歉。”她故意作生气的样子:“啊,请您不要再抓着旧事重复了,我已经说好和您和好了,您一直这样,显得我的气量是狭隘的。您姨母的庄园挺幽静,人员简少,又不失其规格。”她转开话题,达西只能顺着话题说:“是的,罗辛斯的美丽是数一数二的。”

      “但是失其风格,”她突然充满狡黠地说,“我又开始充满优越感了?是的。唯有这件事,唯有对于英格拉姆园,我持有永恒的自豪与恒久的自信,您有机会的话应该来英格拉姆园,那凝结着我全部的天才。西奥多懒怠做什么事,我负责了整个英格拉姆园的装潢摆设,当然,爸爸生前,我也在按自己的意愿来装饰它。每个见过它的人都赞不绝口它的美,这一点,我只听过德比郡的彭伯利拥有相同的美誉,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去看看的,我必须去看,并且要和我的英格拉姆园较出高下才甘心。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也许会向您寄去邀请函,请您来看我的杰作,我迫切地渴望得到彭伯利主人的评价。”

      他拘谨地说:“有机会,也许我会的。”他们走在小道上,两个人都无话可说,一会儿,她轻轻地一扬手腕,把金镯子从手腕上捋下来,达西说:“您佩戴的珠宝,是异国的工艺风格。”她总是佩戴着大体量的珠宝,大而明亮,就像她的眼睛一样,镶金要密实,在她橄榄色的优美脖颈上显得特别耀眼,多大的体量都不足使她的美丽黯然失色。她说:“啊,是的,说到异国,您想不到我对它们倾注的热情,所以一定要来英格拉姆园,它会令您惊异的。”

      他们一直走到马厩,她不住地抚摸自己骑来的马的头,取下它的马衔,喂它干粮,那匹马温驯地在嘴巴里干嚼着,布兰奇说:“这是我最疼爱的宝贝,你看它油光水滑的样子,就知道我对它有多么上心。这是爸爸还在的时候为我挑的。”那匹白马高大健壮,一看就是血统高贵的良种马,看那天鹅绒的鞍鞯,马鞅,马上就能明白英格拉姆小姐对它的宠爱。

      达西便顺口问:“它叫什么名字?”

      “驽骍难得。”布兰奇反应敏捷地说。

      他笑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匹马,然后摇了摇头,说:“您的幽默感是无与伦比的,这会是今年我觉得最好笑的笑话。”她用有点专断的表情说:“讽刺性与幽默感,最重要的两样东西,生活没有它,如何持续呢?世界上唯独不能缺少的就是这两样东西。”

      “我认为唯独不能缺少的只有美德。”她只是看了他一眼,显然对此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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