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愿典当》南吟尾页

82、流光容易把人抛11

　　中秋——月圆——归宿。

　　老街上人群熙攘，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花灯在夜晚亮起，照亮了整条街道。
　　情侣、朋友、家庭从街上走过，他们相拥而行，或牵着手，或搭着肩，或搂在一起，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一切都美轮美奂，却掩盖不住那角落里孤寂院落里的浓重哀伤。
　　巷口客疏的商铺亮着昏暗的光线，偶尔有路过的行人匆忙而过，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在这条巷子的一角，有家其貌不扬的当铺。

　　风吹日晒，雨淋鸟啄，院里有些柔弱的彩灯早已黯然失色，尤其是那绚丽夺目的杨梅树上，星子暗了一大半。

　　从墓园回来后，奈愿就一直躺在树下的摇椅上，眼睛盯着头顶的彩灯，一动也不动。

　　今夜的当铺外边没有往日那么沉寂，中秋团圆之夜，各家灯火通亮，烟火漫天。

　　“好美啊！”奈愿望着那满天璀璨的烟花，感慨道。
　　茶惊祭也抬头望着那一朵朵绚丽的烟花在天空绽放，“你要是喜欢，以后过节我陪你一起放烟花。”

　　“好。”奈愿的语气淡淡的，“只是下一次过节恐怕就是下一年了。”
　　“下一年就下一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茶惊祭轻抚着奈愿的发丝，低声道。

　　奈愿不由得苦笑一声，“今天是奶奶的七七，我想奶奶了。”

　　茶惊祭噤声。
　　头顶的烟花砰砰作响，声音越来越大，他的心也越来越沉寂。

　　“在、殡仪馆里，你爆发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他看着她的侧脸轻笑一声，奈愿的思绪也被他拉了回去。

　　再进殡仪馆，已是一年后。
　　接待他们的人都快和她混熟了，爸爸妈妈和爷爷，现在还有吴奶奶，想不熟都难。

　　灵堂里，吴奶奶已经换上了寿衣，静静地躺在棺木里。

　　吴芳被她的丈夫托在一边，哭得不能自抑。至于洋洋，那个胖墩，吊着一口尖锐难听的嗓子，直指茶惊祭，“肯定是你们没有照顾好我奶奶，是你们害死了我奶奶！”

　　茶惊祭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惺惺作态的女人，事不关己的丈夫，还有那个顽劣不堪的死胖墩。
　　要不是顾及到这是在吴奶奶的灵前，他一定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死胖墩见没人理会他，更加肆无忌惮，他莽着头直直冲向两人。一身的肥肉甩来甩去，再加上他那可憎的面容，茶惊祭只觉得是一颗大粪球正朝他袭来。

　　“你们今天哪都不许去！必须赔偿给我家，一分钱都别想少！”
　　说罢，他便扑了过来，想把茶惊祭和奈愿推到在地占据优势。以前他靠着自己一身的肥肉不少欺负别的小孩，老小区里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他，现在有吴芳的默许他更加狂妄了。

　　茶惊祭挽起袖子，脸上一片狠厉，他正要上前一脚踹飞粪球，只是还没等他动手，有个人比他还快一步。

　　啪！
　　一声脆响。
　　死胖墩立刻惨叫了一声。

　　他捂着脸站在原地，先前的气势早已灰飞烟灭。被打了一巴掌，清醒过来后他立马扯着嗓子嚎叫，“妈！她打、”

　　“你给我闭嘴！”
　　站在他面前的人手臂一挥，一巴掌又狠狠扇在他捂着脸的手上。
　　“你再不闭嘴，我立马撕烂你的嘴！”

　　啪嗒！
　　眼泪掉地，粪球噤声，茶惊祭目瞪口呆。

　　“奈愿你！”吴芳反应过来后，气得浑身颤抖，她一把推开丈夫指着奈愿，咬牙切齿道，“你竟然敢对、”

　　“你也给我闭嘴！”奈愿怒喝出声，“你们根本不配做奶奶的亲人！平时你们不回来，奶奶生病你们不知道，现在就连奶奶死了，你们也就只知道钱钱钱！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了，你们打的什么算盘，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奶奶的后事我会负责，不需要你们管，你们也休想从我这拿走一分钱！现在你们给我滚！滚出去！”

　　她吼得摇摇欲坠，茶惊祭赶忙走到她身边，扶住她。
　　眼泪硬生生流了两天，此刻她脸色苍白，一双眼睛血红肿大。眼睛凸出来，十足像是一个凶神恶煞的女鬼。

　　往常在外人面前奈愿都是一副温柔有礼的乖孩子样，像今天发这么大的火，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
　　就连胖墩大张着嘴，眼泪挂在眼间，鼻涕流进嘴里，显然是不敢再闹了。

　　“你……”吴芳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手指颤抖着指着奈愿，“你……”

　　“吴芳，我敬你是长辈，是吴奶奶的女儿，才让你三番四次的挑衅我。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要是把我逼急了，我就算是破罐破摔，我也不会让你们好受！”

　　嗓子喊到沙哑，茶惊祭感受到来自怀里人的颤抖，马上厉声喝道，“滚吧！这里不需要你们这些白眼狼！”

　　“你们这两个、”吴芳还想开口，却被身后的丈夫猛地拉住，他使劲掐了掐她，“走吧，不走还留在这丢人现眼吗？”

　　周围有工作人员还有路过看好戏的人都在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吴芳当即咬了咬牙，“奈愿，算你狠！不过我告诉你，可不是我怕你，你既然说了后事你负责，那你就全权负责吧，墓地你也一并买了吧！记得，要买个大的，买个风水最好的，才对得起你这番~孝心啊~我们走！”

　　她说完扯起胖墩，踩着那一双高跟鞋哒哒哒地就离开了。
　　临走前，还阴阳怪气地撇了两人一眼，奈愿在心里讽刺一笑。下辈子，不要让吴奶奶再遇到这样的女儿了。

　　后事，奈愿说过她会负责，那就一定会让吴奶奶一路走好。

　　从殡仪馆里出来，手里就多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是茶惊祭抱着，奈愿没力气。
　　刚刚吵的哪一架，生生花费了她所有的力气。

　　傍晚六点，灵车开往墓园，奈愿坐在车里看着窗外，她的脸上一片灰白，双目无神，就连眼眶里也布满了红血丝，整个人看上去憔悴又苍白。

　　车子驶入墓园，在门口停稳之后，茶惊祭抱着盒子先下了车。

　　奈愿木讷地抬起了头，她的眼睛红彤彤地看着那墓园。
　　秋季树枝慢慢变枯，唯有这里的松树终年常青。

　　吴爷爷的墓也在这里，她给吴奶奶买在了他的周边。这样，他们离得近一点，彼此就不会孤单了。

　　天空黯淡下去，远处的太阳光怎么也穿透不了厚重的云层。
　　来这的人都哭丧着一张脸，只有那碑上的人，依旧扬着慈祥和蔼的笑容。

　　奈愿看着那彩灯看得晃了眼，仿佛吴奶奶的笑容就在她面前。
　　她也不由得弯了嘴角，弯了眉眼，“我那个时候生气嘛！哎！”

　　“不许、”
　　“不许叹气，叹气会越叹越倒霉！”奈愿转过头，璀璨的烟花下，她看着茶惊祭那一副没话说的样子，不由好笑。

　　“我想听歌了。”她坐起身，抿了抿嘴，心情看上去缓和了一点。
　　“好。”茶惊祭一口答应。

　　只见他从身后翻出了一个扁扁的盒子状东西，然后又从兜里拿出一片圆圆的黑色薄片。

　　奈愿惊讶道，“你哪里搞来的唱片机？还有这个……不是幸运送来的唱片吗？说是作为他和夏末的当物。”

　　茶惊祭扬眉，点了点头，“没错，但他不止拿来了唱片，还有这个东东！”

　　他拍了拍手下的东西，然后将唱片放了上去，“他怕咱们没有办法听他的唱片，特意给送的呢！”

　　“幸运真是太有心了！”奈愿欣喜地凑过去，“这唱片机看上去还挺贵的。”

　　“他凭借一首歌就挣了那么多钱，虽然现在带着夏末的骨灰周游世界去了，但又不是咱们的钱，能多坑点就坑点了！”

　　没错，这台唱片机确实就是他坑来的。但他当然不会对奈愿提起他在幸运那小子面前是怎样的厚脸皮。
　　脸皮又不能当饭吃，当然是厚点就厚点喽！

　　唱片机的品质确实没的说，贵的有贵的道理。歌声飘荡在耳边，就好像幸运来到了他们面前，亲自唱的一样。

　　“幸运，确实有才华，有天赋。”得了便宜，茶惊祭也不吝啬对他的夸奖。

　　奈愿歪过头，盯着他。
　　茶惊祭疑惑回头，对上她那专注的表情，一秒又嬉笑道，“怎么，被哥的帅颜迷住了？”

　　奈愿撇嘴，“我是想问你，树下的那……”她看了一眼围墙，风车茉莉的叶子已经全部枯黄。
　　“你准备什么时候放下？”

　　天上的烟花已经停止，夜色如墨，圆月挂在枝头。

　　“明一早。”茶惊祭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上的那一轮明月，“你陪我去吧。”

　　“好。”奈愿爽快答应。

　　九月的最后一天，尽管天还阴着，但云层已经没有前几日那么厚重了，隐约可见淡淡亮光藏在云层后面。

　　奈愿和茶惊祭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墓园的铁门缓缓打开。

　　“走吧。”奈愿抱着一把白菊花，轻轻地说。
　　身边的人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盒子，愣了五秒，才回道:“走吧。”

　　他们走上台阶，沿着那条笔直的甬路，一直走到墓园深处。

　　门边的保安亭里走出一个上了年纪的爷爷，他看着那两道渐渐远去的背影，嘴里嘟囔了一句，“造孽啊，谁家兄妹有他们这么可怜，把墓园当成家，三天两头的就送一个进来。真是，哎！”
　　他叹息着又回到了亭子里。

　　这个墓园很大，奈愿跟着茶惊祭足足走了七八分钟才走到了尽头。山顶处，眼前豁然开朗。

　　“你妈妈好漂亮啊！”奈愿眼神落在墓碑上，她一点也没有客套，茶惊祭的妈妈真的长得很美丽。

　　那碑上照片里的女人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她的眼睛很有神，眉眼温润如水，标准的鹅蛋脸上扬着浅浅的微笑。
　　奈愿透过照片，仿佛看到了一个温柔的女人轻轻抚摸着自己刚生下不久的孩子。

　　“而且你跟她好像啊！”特别是笑起来的样子。
　　茶惊祭温柔笑着的时候，就连嘴边扬起的那抹弧度都和照片上的女人一模一样。

　　茶惊祭听完，嘴角的笑意加深。
　　“那我和他像吗？”眼神往旁边一瞟，他淡淡地问。

　　奈愿看过去，在他妈妈的旁边是一个还空着的墓位，上面写着‘茶奕煾之墓’。

　　“他看上去有些严肃，但这一抹严肃放在一个温润如水的女人旁边，恰恰融合得极好。”奈愿说的是实话。

　　她想，他在外面肯定是一个严于律己，不苟言笑的大老板，但只要一回到家，看到家中等待他的妻子，他就会一瞬间变得温柔起来。
　　他们是一对天作之合的璧人，是一对鸿案相庄的夫妻。

　　茶惊祭看着她眼里的艳羡，眼睛又落在那两块紧紧挨着的墓碑上，最终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笑道，“你说的也许是对的。”

　　“你严肃起来和他也有点像。”奈愿又补充道，“不过~你更年轻，更~帅气！”

　　“嘁！”茶惊祭挑眉，轻哼了一声，眼底却染上了散不去的笑意。

　　奈愿把怀里的白菊花放到两人的墓前，茶惊祭也轻轻将手里的盒子放进了那空了许久的地方。

　　“好了。”

　　风吹过，白菊花花瓣轻轻浮动。

　　两人静静地看着那两张照片，都没有再说什么。
　　良久，茶惊祭才收拾好了心情，“我们回去吧。”
　　“好。”

　　“对了，奈愿，我想和你说。”

　　“什么？”
　　“我也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