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愿典当》南吟尾页

78、流光容易把人抛7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饭后，奈愿主动揽过了洗碗的工程。她将茶惊祭推出厨房，一个人埋头苦干。

　　茶惊祭也不稀得与她争，不要他帮忙，他倒乐得自在。
　　拍拍手，走出厨房，客厅里的灯线偏黄，吴奶奶迎着窗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一杯水。他看见她往嘴里塞了个东西，然后喝口水，一仰头。

　　“奶奶，您生病啦？”他走过去，桌上确实摆着一瓶药。
　　“没事没事！就是一点小感冒而已。”吴奶奶应道。她的目光盯着窗外，没有转过身来。

　　茶惊祭看着桌上那药，不禁皱眉：“这是什么药？”

　　“哦，就是治疗鼻炎的药。”吴奶奶转过身揩了一把眼睛，然后就将那药揣进怀里，随口回答，“一入秋，天气就忽冷忽热。前几天衣服穿少了就着了凉，所以啊，你们一定得注意保暖，不准贪凉。”

　　“知道啦，奶奶。”茶惊祭追问，“您去看过医生了吗？我觉得您的脸色有点苍白。”

　　“去看过了，你们不用担心我。”察觉到茶惊祭还在狐疑的目光，吴奶奶埋下眼底的欣慰，慢慢解释道，“医生这不，就给我开了这一瓶感冒药嘛。”

　　她拍了拍口袋兜里的药瓶，药片窸窣作响。

　　“这天到了晚上还比白天凉了，我去加件衣服。”她指了指窗外，此时，又飘起了毛毛雨。

　　茶惊祭看着她转身而去的背影，心中有几分奇怪。
　　他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只是微微拧了眉。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奶奶呢？”奈愿摆好碗筷，一出来就只看见茶惊祭一个人低着头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奶奶她去屋里加了件衣服。”茶惊祭没抬头。
　　奈愿走过去，他一身的低气压像乌云一般渐渐将外边的天染黑。

　　“你怎么了？”她坐到他旁边，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肩膀。

　　她的声音立刻拉回了他的思绪，茶惊祭转过头看向她。奈愿看了眼他的脸色，没什么异常，只是有些疲惫和阴郁。

　　“没什么，就是觉得奶奶今晚的情绪有些不太好。”他淡淡地回答。

　　奈愿白了他一眼，“谁让你在饭桌上偏偏要说丰盛，这不明摆着就是奶奶想留芳姨和洋洋吃饭，结果……他们走了嘛！奶奶心里肯定伤心着呢，你还非要再提起这伤心事！”

　　这话一出，茶惊祭的脸色又变了，有些懊恼。但他当时说的那话并不是存心想要让吴奶奶生气，只是对于吴芳的行为不满，一时没忍住，想发牢骚而已。

　　“我知道了，我以后绝对不在吴奶奶面前说这些话了。”他憋在心里说。

　　奈愿耸耸肩，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芳姨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他们不常回来，难道就放心让吴奶奶一个人住着？”茶惊祭抬起眸，深沉地凝视着奈愿，“她可是吴奶奶的亲女儿。”

　　“亲女儿又怎么样？”奈愿撇嘴，“就像吴奶奶说的那样，自从结了婚，芳姨就跟……就跟变成了别家的女儿似的。”

　　茶惊祭听完这话，眼神倏然狠厉，随即黯淡下去。
　　奈愿没理会他的变化，反而很关切地问道：“你今天好像……也有点不太好。”

　　茶惊祭沉默地看着吴奶奶的卧室，淡淡地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吗？
　　可是，但凡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很不对劲啊！

　　下午大雨打在窗沿上的雨滴还没落完，此刻在濛濛细雨中，它开始慢慢地顺着玻璃滑落。
　　外面是无尽的阴霾，玻璃上一道道水痕将黑暗与光明划开。

　　“你说死亡可怕吗？”茶惊祭突兀地开口，目光却望向窗外的雨幕。

　　他忽然问这个干嘛？

　　奈愿怔忡片刻，才答道：“死亡是否可怕，不在于那个‘死’字，而是在于那个‘怕’字。”

　　“为什么这么说？”茶惊祭挑了下眉梢，看向她。

　　奈愿轻叹一声，然后脱口而出:“觉得死亡可怕，那大抵上这个人是不愿意死去的。这世上，他还有留恋的东西，所以他不愿意离去。而无惧死亡的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人和事了吧。”

　　有时候觉得死亡害怕，有时候又觉得死后一身轻，一了百了。

　　奈愿看着茶惊祭垂下眸子，不说一句话，拍了下他，“那你惧怕死亡吗？”

　　他没回答。

　　“反正我现在很怕。”奈愿并紧双腿，卸了全身力气瘫靠在沙发边缘，“我现在找到了好好活下去的意义。”

　　她身上的担子很重，她得送一个又一个遗愿未解的人，好好离去。

　　茶惊祭看着她，良久，才缓缓吐出三个字，“我也怕。”

　　偶有闪电划过，照亮了半边天。
　　朦胧的灯光下，他们的身影被映射在墙上。
　　茶惊祭的眉头从她坐在他身边开始，到现在就没有一秒是舒展开的。

　　“你在担心什么？”奈愿好奇地问道。

　　茶惊祭抬眼望着她，眉眼间的忧愁怎么都化不开，“担心好多。”

　　有了留恋的人和事，担心就会增多。
　　她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

　　以前的他飘忽不定，觉得死就死了，但现在，有了她，有了无条件对他好的吴奶奶，还有当铺里的茶茶，阿蚕，他开始害怕，开始担心起来了。

　　他觉得自己的命运正在被他人掌控着，他觉得自己有一天会离这些他不舍的人远去，永远也回不来。

　　“我不想死，不想离开。”

　　他半明半暗的侧颜像雕刻大师精心雕刻出来的艺术品，黑色碎发散落眼前，遮挡住他深沉幽暗的眼眸。

　　奈愿一怔，随即笑了，“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傻里傻气的了。”

　　她从衣服兜里掏出一颗糖，贴心地撕开了包装，才递给他，“放心吧，你也不看看我们是干什么的？那是替死人解愿。多么离奇啊！说不定，我们蚕愿典当还和阎罗殿交情不浅呢！再说了，我们一个店主，一个店小二，以后出事了，有我罩着你呢！”

　　茶惊祭看着她手里的糖，怔愣了半晌，忽地笑开了颜。

　　“你说得对，我们身上还有这么多秘密没有解开，阎王不会这么轻易地收了我们去。”声音温柔如水，紧锁的眉头终于展开了。

　　他低下头准备去叼走奈愿手里的糖，没想到就在即将碰到的时候，奈愿像触电一般立马缩了回去，不带停顿地将糖塞进自己嘴里。

　　茶惊祭:“……”

　　“只剩一颗了。”小孩既然已经恢复了笑脸，那这糖就不能再拱手让人了。

　　时钟指向十点，扑棱蛾子围着灯可劲飞，吴奶奶追的家庭伦理剧到点结束。

　　“我盲猜，这肯定又是一部大团圆！”茶惊祭隔空打了个响指。

　　奈愿诧异，“你在法国待了那么多年，竟然还知道狗血国产剧的套路？”

　　他吐了个瓜子皮，骄傲的小眼神都快扬到天花板上了。

　　“大团圆多好啊！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吴奶奶笑眯眯地看着奈愿和茶惊祭，“儿女承欢膝下，家和万事兴。”

　　茶惊祭一听这话，立马不认可了，“可是老李的孩子一点都不孝顺。他的儿子女儿对他那么差，还把他送去那吃人的养老院，我觉得老李一辈子都不能原谅他们！”

　　奈愿连忙举手赞同，“就是就是！”

　　老李是剧中一个配角的父亲。他早年丧偶，靠蹬三轮车将一对儿女养大，用一双粗糙的手硬生生把他们送进了大学。
　　孩子长大后有了工作也成了家，老李却累出了一身的病。

　　剧里边，老李为了看病一个人从农村走到孩子们住的城里，一对儿女开始就老李的吃穿住行，看病医药产生了激烈的争吵。

　　女的说，男的作为大哥，应该承担起养老的大部分费用。
　　男的说，女的年轻时候花费老李的钱比自己多，所以更应该承担大头。

　　两个人一直吵一直吵，最后经过多人协调才同意老李由每家各养一个月。
　　老李就这样去到了孩子们的家，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足。

　　明明是自己孩子的家，老李却过得像寄人篱下的陌生人，不，比陌生人的待遇还要低下。
　　奈愿看着，甚至觉得这是有着条条框框的监狱生活。

　　“我觉得后续的发展肯定是老李经历了层层病痛的折磨后，差一点就去世，他的孩子们就突然悔悟，最后强行大团圆。”奈愿摊了摊手，凡是家庭的大团圆几乎都是这么个套路。

　　茶惊祭也赞成，“反正我要是老李，我就和他们断绝关系，再把他们的家一通乱砸，以后各过各的，谁都别想来求老子、呸！求我！我还要告他们，曝光他们，让他们受到社会的谴责！”

　　吴奶奶在，茶惊祭忍住没爆更多粗口。

　　两人为老李讨公道说得面红耳赤，吴奶奶轻笑着摇了摇头，“做父母的哪狠得下心来。你们还小，等你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就不会这么想了。”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想着，要是以后她／他的孩子不孝顺，非得打死！

　　“孩子无论做了什么，父母再生气，可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对他们好。他们不求回报，只会毫不犹豫地为了孩子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因为他们爱自己的孩子。”

　　吴奶奶的话明明很轻柔，但落在两人心里却又很稳重。

　　他们会为了孩子，付出自己的生命……
　　他们爱自己的孩子……

　　随手塞一颗没剥皮的瓜子进嘴里，香香腻腻的，像糖一样。

　　这是一颗甜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