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愿典当》皇道吉日

75、流光容易把人抛4

　　外面的毛毛雨终于停了下来。

　　茶惊祭坐在沙发上叹了口气，他的眼神一直追随着屋子里那道走来走去的身影。

　　在他叹了第四口气后，奈愿终于回过头来，这人眼里的幽怨毫不掩饰，她没忍住笑了出来。

　　“谁想到芳姨带着洋洋突然回来了呢！吴奶奶好久都没有见到她的孙子了，你就先在我家待着吧，让他们一家三口好好聚聚。”她拖完最后一块地板，忽然说道:“对了，你还没有来过我家吧？”

　　茶惊祭闻言点了点头。

　　“这里比当铺稍微要大一些，等晚上你就睡那一间，是客房，我已经收拾出来了。”奈愿往自己右手边一指，“就在我的房间旁边。”

　　茶惊祭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只有两间房，还是在电视机墙的后面。他的左边是厨房和一个杂物间，右边也是两间房间，带着一个洗手间。

　　客厅里的布局很简单，一台电视，两侧沙发，一张茶几，之后就是两个矮柜。墙面很白，没有任何装饰，只在他身后的墙上贴着好多幅奈愿小时候的画作，出镜的总是一家四口。

　　扎着双马尾，带着粉色蝴蝶结，穿着各种颜色裙子的小小的她，高大的爸爸总是搂着穿着长裙的温柔妈妈，还有白胡子爷爷。

　　“被套床单都是新的，到了晚上，你就放心睡好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你看会儿电视吧！我估计芳姨和吴奶奶还要说很久的话呢，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留下来一起吃晚饭。”

　　茶惊祭敛住心神，端正地坐着，听到她说的话，脑海里回忆出第一次见那个所谓的吴奶奶的女儿。

　　“吴奶奶的女儿和她关系不太好。”茶惊祭突然开口。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奈愿立马扫了眼紧闭着的门，放下拖把来到了他的身边，“你怎么知道？”

　　果然！
　　“她和吴奶奶简直一点都不像。”茶惊祭紧皱眉头。

　　她那时对着自己一脸的鄙夷，好像自己是个来骗钱的坏人，还有那个只知道吃的胖墩。

　　总之，他对他们的初印象很不好。尤其是现在得到了奈愿的肯定，印象就更加不好了。至于关系不好的原因，不用问都知道，肯定都是他们的错。

　　“吴奶奶就这一个女儿。”奈愿想了想，接着说道，“自我有记忆起，她就已经结婚了。后来吴爷爷去世后，这个家只有吴奶奶一个人住，芳姨也不常回来。吴奶奶以前是中学老师，现在每月都有一笔退休金。”

　　茶惊祭听她讲述着，眼里闪过一丝了然：“所以她经常回来找吴奶奶要钱。”
　　奈愿耸了耸肩，“反正我偶尔听到过几次。”

　　茶惊祭闻言，眼里闪过怒火，他看向门口，房门紧闭，什么也听不到，“她那么大一个人了怎么还好意思啃老！吴奶奶就不应该给她！不对，就应该直接和她断绝关系！”

　　奈愿看他越说越生气，轻轻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她给吴奶奶要钱都是以洋洋为借口，吴奶奶当然不愿意自己的孙子……受苦啦～”

　　再说了，断绝关系哪有那么容易。
　　这个世界上唯有亲情最难以割舍。

　　“受苦？”茶惊祭冷嗤一声，“那个看起来比我还重的胖墩？搞笑！”

　　“哎呀！总之他们才是血缘上的一家人。我们再不满，再生气，也没有资格评判啊。”奈愿叹了口气，她也很生气，但再怎么生气，她也没有立场说话。

　　“哦……”茶惊祭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奈愿也没再开口，两人默契地陷入沉默，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在耳边交织。

　　“爱情和亲情，”良久，茶惊祭开口打破了这片宁静，“哪一个更重要？”

　　奈愿愣了一下，这个问题相当于你妈和你媳妇掉水里，你救谁？

　　如果是后者，她肯定会回答救你妈，因为她会游泳。

　　奈愿低头思考着，良久她抬起头，看着他轻笑出声，“以前嘛，觉得亲情永远占据第一位。至于爱情……”

　　她摇摇头，笑容渐渐收敛，“现在，我没得选了。”

　　“没得选……呵……是啊，我们也没得选了。”茶惊祭苦涩地一笑，他抬头望着天花板，淡淡道:“我们一样，也不一样。”

　　从他的声音里，奈愿能够感觉到他此刻的无助与彷徨。

　　一样，又不一样。

　　奈愿自认，即使爸爸妈妈和爷爷相继离开，但这个家依旧是充满幸福的。而他，奈愿看着他，他的眼睛就像枯萎的花朵，原本的明艳被无尽的失落代替，那透过窗户射进来的一点光，都无法驱散那份沉寂已久的阴霾。

　　“以前不一样，以后会一样。”

　　她的话，令茶惊祭的心狠狠一跳，他转过头，“以后？”

　　“嗯！”奈愿的笑容很浅，却足以勾起他内心深处的某根弦。

　　他笑了起来，眼里的阴霾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明亮而璀璨的神采，一如黎明时分升起的朝阳。

　　“其实，我也说不准，我对他们到底是个怎样的情感。”茶惊祭的心底因为奈愿说的话涌上暖流，却又很快地被一阵酸楚取代。他低垂下眼眸，遮挡住了眼里的神色，“我还是怨他们的。”

　　孩子的心底总会渴望那除父母外任何人也无法给到的温暖。

　　他一出生就注定与母爱无缘，如果那个人愿意给予他足够的父爱，或许他不会这般的痛恨。可是，那个人，他却连一丁点的父爱都吝啬给予。

　　“可惜临了了，剩我一个人，我连怨恨都无法了。”

　　茶惊祭的语气平缓地让人听不出情绪起伏，却令奈愿的心里猛地一颤，一股热泪在眼眶里打转，最终被她强行压制了回去。

　　这几个月来，茶惊祭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以前，他说话总带刺，得理不饶人，一副小混混的样子。经历了这么多事后，他开始喜欢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看着头顶的天窗，一直发呆。

　　“哪有小孩不想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茶惊祭轻启薄唇，“我也想有。”

　　奈愿刚想开口，他又接着说道，“我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对我，因为他很爱他的妻子，他接受不了他的唯一会因为第三个人的出现永远地离他而去。”

　　奈愿沉默了。

　　他接着说，“我喜欢的人，我会疼着她宠着她照顾着她，直到死亡降临。”

　　“我理解他了。”他说完呼出一口气，是一股畅然。

　　他就坐在她旁边，他的微微侧目，奈愿都能看到他的眼神。失落，孤独，迷惘，还有坠于眼角那抹对未来的期望。

　　“可这对你说一点也不公平。”奈愿心抽了一下。
　　茶惊祭摇头，“没有关系。”

　　他现在不在乎了，一丁点儿都不在乎。只要他喜欢的人一直好好的，他什么都无所谓。

　　身边人的低气压迎面而来，茶惊祭微笑着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小傻子！到底知不知道我的心意？

　　奈愿低着头，鼻尖泛酸，没有看见他充满爱意的眼神。心里一直在想:可是你不在乎的样子，让我很心疼。

　　外面的毛毛雨不知何时又飘洒了起来。

　　“别难过。”他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我和你讲讲我的小时候吧，想听吗？”

　　“嗯。”奈愿仰起头，眼中含着晶莹的泪花。

　　茶惊祭看着面前那一张替他委屈的小脸，不由笑了，没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公平起见，待会儿我也要听你小时候的故事。”

　　“那……那我不听了。”奈愿立马嘟囔了一句。
　　茶惊祭就着手下的触感，狠狠掐了一把，“我偏说！”

　　“啊！”奈愿疼得叫了一声，小脾气上来，一把打开他的手，捂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茶惊祭一用力，轻松地就拉下她的手，用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不听的才是王八！”

　　“你才是王八！”奈愿撇嘴。
　　“你是！”

　　“你是你是，你就是！”
　　好了，又是小学生吵架名场面。

　　最后，当然是某个人动用了武力，才略胜一筹。

　　茶惊祭抱着双臂斜倚在沙发上，一脸的悠哉。奈愿靠在沙发的扶手上，一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盯着他看。

　　窗外的毛毛雨洒满了玻璃，屋里的人相视一笑。
　　这一笑有苦涩，有理解，有陪伴，有情意，有……释然。

　　茶惊祭看着她，“我的童年是灰色的。”

　　他的语调很平淡，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般。可这在听的人心里，却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奈愿心脏猛地抽搐，一种莫名的酸楚四溢。

　　茶惊祭抬眼看向窗外，玻璃被雨点蒙上，一片朦胧。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奇怪的情愫，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神色。

　　“在我的成长里，他就是一个来去匆匆的过客。”他的眼睛深处追溯到从前。

　　没有亲人的呵护，他就像是一个野小子，跌跌撞撞地就长大了。
　　家里的保姆阿姨时常变动，真正陪着他的只有那一栋没有任何感情的房子。
　　他被紧紧禁锢住了。

　　茶惊祭轻叹一声，低下头，看着她的小手就离自己十厘米远，忍住没有覆上去，他继续道：“那个时候我特讨厌他，他不常回家，但只要一回来，就总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他抬眸，看着她的眼睛，“我不明白。我就问他，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他也不说，最后又匆匆离去。”

　　他问保姆阿姨，为什么他的爸爸总是不回家陪他。
　　她们总是说着如出一辙的话:爸爸他很忙很忙，他在辛苦赚钱给我们小茶花呢！

　　想到这，茶惊祭又是一笑，他的遗产都没自己的份呢！

　　“他不许我过生日。有一次，我拜托保姆阿姨给我买了一个蛋糕。”他说到这，足足停顿了一两分钟，“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蛮横暴怒。”

　　奈愿看到他的眼睛里瞬间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西装的中年男人，他狠狠地将蛋糕摔在地上，将蜡烛踩在脚下不停碾磨，耳边是撕心裂肺的哭声。

　　哭声震天，奈愿心灵一颤。

　　“那时候我就从来没有过过生日了。”茶惊祭揉了下眼睛，声音带上了一点疲惫，“我很讨厌他，想和他作对都找不到他的人。”

　　他放下手，笑了，奈愿也被他逗笑，“然后呢？”

　　“然后啊，就进了中学。成天逃课，打架斗殴，胡作非为，成绩一塌糊涂，我就被踹出中国啦！”

　　“噗呲。”

　　他最后这几句话说得既轻松又搞笑，奈愿看着他似乎是真的放下了。

　　“出国后，我就没再回来。但他竟然开始和我慢慢有了联系，每次都乘着打钱的机会，和我讲上几句话。”茶惊祭笑了笑，“但我还因为内心对他的怨恨，从来不理他。”

　　他说得轻易，可他眼底的悲伤却浓重到无法掩饰。

　　“回国后，我们吃了一顿饭。饭间，爆发了很激烈的争吵。几天后，他就走了。”

　　“是凶杀，死得很惨烈。”

　　奈愿浑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