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愿典当》南吟尾页

2、孤独落魄与平庸

　　六月六，芒种到。
　　今天的昆明有25度。

　　一个身单力薄的青年从热热闹闹的街道里蹒跚而来，他半垂着脑袋，摇摇晃晃的，一副失魂落魄的穷困模样。

　　但见其五官端正且白皙的脸上长出了乱糟糟的青色胡茬，头发犹如杂草般凌乱，两只愁云惨淡的眼睛从额前的乱发间望出，黯然无光，麻木不仁。

　　他无力地挪动着沉重的步伐，在大街上慢吞吞地走着，整个人萎靡不振，意志消沉。过往的行人窃窃私语，都投来好奇看戏的目光。目光灼灼，烫的男人毫无生机。

　　【茶惊祭，你就是一个克父克母的小野种，快走快走，别脏了老子的店！】
　　【就是他害死了自己的亲妈？】
　　【可不就是这么个小野种嘛！听说，他还杀了自己的亲爹呢！】
　　【真的假的啊？这也太不是人了吧！没良心的小畜生啊！】
　　【我呸！杀人犯，快滚开，滚开！】

　　依稀间，此起彼伏的谩骂好像又浮现在眼前。

　　八月二十二，是他出生的日子也是母亲的忌日。于是，为了祭奠母亲，他的名字就这样被匆忙定了下来。

　　茶惊祭，一个天生带着晦气的名字，一个注定得不到父爱的人。

　　一个月前，他的父亲被人残忍杀害，他们都说是他杀了自己的亲爹。今天早上，接受完调查的茶惊祭刚从警局出来。

　　正义的人们站在他的跟前不断斥责，面红耳赤，慷慨激昂。多么令人动容的一幕啊！想到这，落魄的他也不由得弯下了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一阵冷风吹过，掀起他脏污破旧的衬衫一角，露出他那清晰可见的三根肋骨，肋骨下是伤痕交错的肌肤。如此伤痛，倒令人唏嘘不已。

　　茶惊祭不以为然，反倒嗤笑了一声，抬起了头。太阳处在正中央，正乐此不疲的照耀着他，头顶的晴空无限光明。他才抬头看了一眼，就被光亮刺得低下了头。他不悦得揉着眼睛，嘴里还不忘“啧”了一声。

　　穿过重重流言蜚语，茶惊祭终于走到附近的一个公交站台。临近傍晚，这儿的人来往匆匆，都急着回家，倒没一人关注角落里低着头的男人。

　　站了不到三分钟，2路公交车就来了。

　　“尊敬的乘客您好，塘子巷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
　　车门打开，语音播报响起。

　　身边的老头老太都急忙挤在车门前，生怕自己后上车抢不到座位。

　　茶惊祭不慌不忙地跟在他们后面，右手掏了掏耳朵，又掏了掏裤兜，果然不出他所料，一个钢镚儿都没有。

　　他狠狠地薅了两把头发，完了又“啧”了一声，将头发好好抚顺。

　　看来这车是坐不上了，茶惊祭如是想。

　　他转过身想走，就在这时，公交车后座靠窗的位置上，一个短发女孩看着他露出了怜悯的表情。

　　这，她是在可怜他吗？

　　茶惊祭皱了皱眉，紧绷了一天的负面情绪，好像在此刻被捅破了一道口子。一但撕破，不及时缝补，就会越开越大。

　　他就着一旁的垃圾箱，狠狠踢了一脚，嘴里骂骂咧咧：“他妈的，一群神经病，露出这一副表情给谁看！”

　　垃圾桶发出“哐哐哐”的声音，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闲言碎语又在耳边响起。他将双手插进头发中，狠狠抓着，用力揪扯着。

　　这些人都该死，他们都该死！他恨，他恨这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这么多恶人！他恨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

　　随后茶惊祭不再理会周围人的同情咒骂，径直离开了。

　　身后，那短发女孩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看，一眨眼的功夫，少年的背影就彻底消失不见了。她叹了口气，眼眸中闪烁着难解的复杂。

　　茶惊祭一直向北跑去。一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他一直跑，跑得气喘吁吁，筋疲力尽。直到他再也跑不动，跌倒在一棵树底下。大树粗壮，枝繁叶茂，将他完全遮挡住。

　　他坐在树底下，一动不动，一直到夜幕降临。他望着头顶上方闪烁的星辰，一颗又一颗。忽然之间，他觉得有点孤独。

　　这样的夜晚，他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里？去找谁？生活要怎样继续......

　　一个个问号在脑海中不停盘旋，一遍又一遍。

　　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他感觉一股寒意袭来。他蜷缩成一团，将头埋进膝盖里，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黑影笼罩了下来，将他的身躯彻底遮住。他微微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阴冷且充满敌意的眸子。

　　“喂！臭小子，快给我起来！”

　　眼前的人是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中年男人，男人左脸庞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一脸凶神恶煞。

　　男人见茶惊祭呆呆地盯着他，不屑地哼了一声。

　　“别装死，给老子起来！”说着一把抓住茶惊祭的胳膊，使劲儿摇晃。

　　茶惊祭被他一推，跌倒在地，手肘和膝盖上磕破了皮，鲜血从他的肌肤渗透出来。

　　他闷哼一声，疼得呲牙咧嘴。

　　“妈的，你倒是说话呀！你哑巴啦？”
　　男人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异常，便蹲下来，狠狠捏住茶惊祭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恶狠狠地逼问道。

　　茶惊祭被迫抬起头，对上一双满含暴戾的双眼。

　　刀疤男以为自己吓坏了小屁孩，于是更加凶狠。他伸出手，想将茶惊祭从地上拽起来，却不料，茶惊祭一个翻身躲过了他。

　　“你他妈的到底想干嘛？”

　　男人的脸立刻就绿了，一脸恼怒。他二话不说，抡圆拳头就朝茶惊祭砸了过去，力量大的让人咂舌。

　　可惜，他的拳头没有打在茶惊祭身上，反而打在了树上。茶惊祭站起身，掸了掸沾染到泥土的白色衬衣，一双漆黑的眼睛，仿佛蕴藏着千万种情绪。

　　茶惊祭不甘示弱，他也不是吃素的，一脚踹了上去，两个人扭打成一团。

　　男人本身的体格健壮，力气又大。反观茶惊祭瘦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好狼狈地抱着头鼠窜，躲避男人的攻击。

　　突然，茶惊祭被男人一拳打中脸颊，鼻梁塌陷，血珠顺着鼻孔滑落，滴答滴答掉在地上。他捂着脸瘫坐在地。

　　“怎么不敢吭声了？”中年男人蹲在他面前，用力戳着他的胸膛，恶狠狠地说，“告诉你，老子可是你爸妈的仇人，你要是不听话，我保准打得你哭爹喊娘。”

　　茶惊祭闻言抬起头，一脸平静地望着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陌生男人，说：“我知道。”

　　男人一愣，没想到这个看似瘦弱、不堪一击的小鬼居然不畏惧他的威胁。男人的手指划过自己的脸，露出狰狞的刀疤。他又仔细打量了茶惊祭一番，见他身材单薄，面色苍白，瘦骨嶙峋，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

　　“你知道？那你还不乖乖跪在老子面前磕头认错？”

　　茶惊祭懒得搭理他，左手随意抹了抹鼻子，血胡乱的擦在手背。随后一脸淡然，只当没听见，兀自躺下闭上眼睛睡觉。

　　男人被激怒了，冲过去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着他，吼道：“臭小子，老子叫你跪在这儿，听到了没有？！”

　　男人的力气很大，晃得茶惊祭胃里一阵翻腾。他忍着胃中的难受，用力甩开男人的钳制，冷冰冰地说：“滚。”

　　说罢，茶惊祭站起身就要离开。

　　男人见状，气极败坏地追了过去，又抓住他的胳膊，狠狠将他按在地上。茶惊祭挣扎着想逃脱，无奈男人的力气大得出奇。

　　他被压在地上，脖子被狠狠掐住，呼吸变得困难起来，脸涨得通红，却又死咬着牙关不肯求饶。

　　就在这时，更剧烈的痛感从左手虎口上传来，就像一团火焰不住地灼烧着他的肌肤，渐渐的，火焰从手一直烧到心脏，再直上眼角。他就快被一场熊熊烈火摧毁了，茶惊祭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躯体，渐渐升向半空……

　　双眼通红，全身发烫。

　　身上的男人也开始意识到不对劲，掐住茶惊祭的手缓缓松开。

　　就在这个空隙，身下的人猛地睁开了眼睛，一个利落的翻身，反踹男人一脚，正中目标。

　　“啊！”男人惨叫一声，捂着疼痛的地方在地上打滚。

　　茶惊祭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邪笑，眼里流露出不同于之前木然的眼神。

　　男人见茶惊祭笑，顿时怒火攻心，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又冲了过去。

　　茶惊祭这次没有躲闪，而是迎上了男人的攻势。他没有像之前几次一样，被男人轻易打倒。他的反应很敏捷，男人一连打向他七八拳，都被他轻松躲避。

　　刀疤脸看着他躲避得如此轻松自如，气急败坏，再次挥舞着拳头朝茶惊祭的胸口打去。

　　在即将扑到面前的时候，茶惊祭就已经先行躲过。他双手撑着男人的头部，用力往旁边一撞，男人一个不慎，头狠狠撞到墙上，摔倒在地，血顺着刀疤淌下。

　　“哎哟，哎哟。”男人一连叫了好几声，他看向茶惊祭的目光带着深深的忌惮，他怎么都没想到，眼前的小鬼居然有这般功夫。

　　这下轮到茶惊祭嘲讽了，他一步步走近男人，俯下身，冷声说道：“我警告过你，不要打扰我睡觉。”

　　男人一听，怒气盖过疼痛，他瞬间从腰间抽出匕首，抵在茶惊祭的脖颈处，凶神恶煞地说：“小杂种，识相的就给老子跪下磕头。不然的话，我现在就杀了你。”

　　“杀了我？”茶惊祭挑眉，嗤笑一声，“那我倒要试试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杀了我？”

　　男人一脸嚣张，“还敢嘚瑟，我今天就让你尝尝死在我刀下的滋味。”

　　说罢，他握紧匕首，作势就要捅入茶惊祭的胸膛。

　　刀下人没有躲闪。

　　男人见茶惊祭不躲不闪，以为他怕了，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就在匕首即将刺入茶惊祭胸膛的瞬间，他的眼中闪烁出一丝诡异的红芒。

　　男人见状，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连忙想收住匕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匕首被茶惊祭一只手紧紧握住。

　　茶惊祭的手指修长纤巧，骨节分明，只是此时锋利的刀刃划破手掌，大滴大滴的血液掉落在地，衬托得虎口处痕迹越发的娇艳欲滴，显得无比妖冶。

　　男人一看，心里的恐慌更浓了。

　　他想抽回自己的匕首，无奈被茶惊祭牢牢攥住，根本动弹不得。他心中惶恐不安，额上的汗水滴落下来。

　　“你......放开！”

　　茶惊祭嘴角挂着一抹邪佞的微笑，手腕突然用力，匕首就被他硬生生拔了出来，鲜红的血喷射而出，溅在他洁白的衣襟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男人看得心惊肉跳，不停地催眠自己，这小鬼是个废物，肯定没法阻挡他的攻击。

　　就在他暗自安慰自己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一声脆响。他低头一看，匕首不翼而飞了。男人惊讶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茶惊祭，结巴道：“刀......刀呢？”

　　“呵呵，”茶惊祭冷笑一声，“刀？当然是在——这呢！”

　　茶惊祭手一抬，男人只感觉脖颈处一凉，吓得他立马摸了摸，还好没有液体。他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刚刚差点被吓尿了。

　　他拍了拍自己狂跳的胸脯，一副后怕的模样。

　　“你，你这个小杂碎，你到底想做什么？！”
　　男人怒喝道，眼睛里满是愤恨。

　　茶惊祭没有回答他，而是一步一步靠近男人，他脸上的表情变得阴沉可怖。

　　男人被他的眼神盯得全身毛骨悚然，一颗心悬到半空，随时会坠落下去。他害怕了，腿肚子开始哆嗦。

　　茶惊祭的眼神像野兽一样，充满了残暴和嗜血，他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逼得男人连连后退。

　　“你想干什么？”男人终于撑不住了，他强作镇定，厉声问。

　　“当然是送你下地狱。”茶惊祭说完，便毫不留情地出手掐住男人的喉咙，将他举到空中。

　　男人双脚离地，脸涨得通红，用尽全身的力气拍打着茶惊祭的手臂，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你......咳咳，咳咳......快......放......开......我......”男人艰难地说着。

　　茶惊祭没有理会他，仍旧加大手上的力度，男人渐渐感到窒息，眼神也逐渐涣散。

　　“你......”

　　男人刚吐出一个字，就被茶惊祭狠狠推了出去，直撞墙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顺势滑到地板上，摔得四仰八叉。

　　男人捂着疼痛的头，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方才的窒息感还在脑海中，此刻不敢再口出狂言，只像看怪物那样看了一眼茶惊祭，随后丢下一句“你等着”，便落荒而逃。

　　小巷子里，一片黑漆漆。

　　在黑暗中，只看得到一个隐隐约约的白衣轮廓对着自己的左手，喃喃自语:“得了，人都被你吓跑了。”

　　“见到了阿愿，别忘了自己的任务。”

　　若是你在此时站到白衣男人的身边，你就能看到在那只左手上，血迹覆盖下，一块宛如小虫子的印记，正缓缓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