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野》齐安景

1、第一章

　　秋日下午，一点。
　　一辆出租车急驰在高架上，从城西开往市内。

　　唐念坐在后座，脸朝向窗外。
　　秋风顺着车窗的缝隙钻进车里，轻轻拂去她脸上的疲惫。

　　电台低声放着，传出一则轰动全国的新闻。
　　当红演员陶芝芝涉嫌吸毒被警方逮捕！

　　“娱乐圈真够乱的，什么人都有。”
　　司机师傅适时发出一声感慨，说话的同时眼睛瞄向后视镜。

　　他期待能得到后座乘客的回应，但那人一声不响，甚至连头都没动一下。
　　他不禁细细打量，这姑娘长相极美，皮肤白皙妆容精致，黑长卷发只是随意散着，衬出唇色鲜红欲滴，美艳动人。

　　他没忍住好奇心，开口问：“姑娘，我瞧你从学校出来，是老师？”
　　唐念望向他，语气平静地说了句：“我是娱乐圈的。”

　　司机师傅当即闭嘴，看向她的眼神逐渐微妙。车里又恢复安静，他反复琢磨着对方的话，心道这娱乐圈的人长得是挺好看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唐念是娱乐圈的，却不是抛头露脸的艺人。
　　她和老板方回是大学同学，半路出家开传媒公司。两人悟性极高，不出半年已经在娱乐圈扎稳脚跟。

　　起初她一直跟着方回到处参加酒席宴会接触人脉，最近慢慢稳定了，才开始带艺人走活动。
　　只是正常的日子才过了一个月，又戛然而止。

　　原因是她的艺人觉得公司平台小，在正式签约之前反悔走了。
　　一个月的心血付诸流水，唐念不得不重新物色新人。

　　她开始穿梭于各地的传媒大学，希望能在芸芸学子中挑选出几个有能力有潜力的好苗子，从头培养。

　　两个小时后，车子到达云鼎国际。
　　念响传媒在云鼎国际的十三层，公司虽小，却租在最繁华的地段。

　　唐念不常来公司，就算来也基本都是开会，所以当她出现时，两旁的同事纷纷站起来，神情肃然。

　　“唐总好！”
　　唐念经过，一一点头。

　　她脚步不停，径直走向走廊深处——总经理办公室。
　　身后传来同事们的小声八卦，有八卦她今天穿着的，也有八卦公司艺人出走原因的，更多的是八卦她今天来的目的。

　　唐念笑而不语，继续向前走去。

　　初秋的下午，阳光微弱。照进大楼里，斑驳可见。
　　路过会议室时，地上有一大片阴影。

　　顺着那阴影望过去，唐念看见窗边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少年。碎裂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映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

　　那少年宽肩窄腰，消瘦却不羸弱。双手插在口袋里，不知在遥望什么。
　　可能是她的目光过于扎眼，少年似有所感应，缓缓转过身来。

　　清俊的五官逐渐显露，那流畅的下颌线让她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直到四目相对，少年慵懒的眼神斜睨着扫了她一眼，唐念直接愣在了原地。

　　是他。
　　卓子凡。

　　这时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听到同事们的议论。
　　“我知道了，唐总今天来面试方总带过来的小伙子？”
　　“霄云走了，再找一个人也正常。”

　　“你们觉得他能留下来吗？”
　　“就这条件，铁定同意呀！”

　　唐念恍然回神，原来他就是方回想让自己见的人。

　　正在这时，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开了。
　　方回站在门框里，笑盈盈地看她。

　　半个小时后，总经理办公室。
　　唐念将卓子凡的简历扔在茶几上，认真严肃地说：“我不同意。”

　　“为什么？”方回很惊讶，“以他的外形条件，放眼整个娱乐圈都是数一数二的。”
　　唐念瞥了他一眼：“我只想找科班出身的学生，不想带个花瓶。”

　　“咱们也不能仅凭这一点就否认他吧，娱乐圈不是科班出身的演员一抓一大把，不见得一定比别人差。”

　　唐念沉默着不说话，整个人埋进沙发里，思绪又回到刚才初见时。

　　少年面容清冷，他不笑或者没有表情的时候，那斜斜看向人的眼神中，无端给人一种痞气。

　　就是这一点点痞气，难保他不会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以至于沉沦。

　　方回不明白她心中所忧，只是满面愁容地望着她，道：“念念啊，霄云那时候签下的商务，还有一个没完成，后天就要交艺人。如果不交，要赔偿一大笔违约金……”

　　唐念何尝不知，这也是她最发愁的事情，但凡现在有个艺人的话，她都不至于如此被动坐在办公室里听他讲这些废话。

　　唐念冷声道：“那你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别忘了陶芝芝这个前车之鉴。”
　　陶芝芝涉毒在圈外属于新鲜事，在圈内却早有风声。

　　像陶芝芝这样的当红流量，因为运气成分被观众看见。而她却将这份幸运当成理所当然，不思进取，得过且过，等流量散去，才发现自己一无所成，浑浑噩噩，直至沾染恶习堕入黑暗。

　　“他不会的。”方回信誓旦旦地说。
　　不知他哪来的自信与笃定，毕竟作为曾经和卓子凡有过交集的唐念，在六年之后，都没法言之凿凿地担保对方肯定没有改变。

　　“还是不行。”唐念态度坚决。
　　阻止一件错误的事情开始，最好的办法就是扼杀在摇篮里。

　　方回眉头紧锁，眼角的鱼尾纹因为满面愁容愈加深刻。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唐总似乎对我有偏见？”
　　卓子凡站在门口，眼睛懒洋洋望向她。

　　“你误会了，我对事不对人。”面对他的质问，唐念的语气波澜不惊。

　　“没有偏见？”卓子凡走向她，伸手拖过一旁的椅子，笑眯眯地在茶几对面坐下：“那唐总怎么没有理由就否定我！”

　　唐念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淡声道：“你不合适。”
　　卓子凡挑了挑眉，反问：“哪里不合适？”

　　少年不肯服输的劲儿倒和从前一模一样。

　　唐念打量着他轻佻的行为，平静地问：“那你能拿出说服我们用你的理由吗？”
　　她料定他没有真材实料，自然也讲不出理由。

　　卓子凡侧耳听着，闻言轻扯了扯嘴角，而后他拿出手机，打开一个文件。在二人目光注视下，将手机推到他们面前。

　　“凭这个呢？”他声音淡淡的，和年少相比，少了几分莽撞，但骨子里依然难掩那份傲气。
　　然而这份傲气在唐念眼中，更像是痞气，和不知所谓的轻狂与张扬。

　　方回拿起手机给唐念看，上面白纸黑字写了恭喜卓子凡入围公安部与某文化传媒联合出品的大型公益禁毒电影。

　　这意味着他有机会参加官方筹拍的公益电影。

　　方回看完眼睛都亮了，露出欣赏的眼神：“你小子可以啊。”
　　卓子凡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眸，面无表情转向唐念。

　　“念念，现在你也能放心了，这可是被国家背书的演员。你不是一直都想争取李刚导演的新戏，有了这个，还怕什么。”

　　方回拿着手机，又重复看了好几遍。每看一遍，都会意味深长地看向卓子凡。

　　唐念不动声色地眨眨眼，情绪没有半点起伏。
　　相比方回激动的模样，她只是身体微微向后靠，背倚在沙发上，用凌厉到可以穿透人心的眼神望着卓子凡。

　　她知道卓子凡家里有些条件，想弄到这个资格也很简单，可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一定要进演艺圈。

　　“为什么想进娱乐圈？”唐念问。
　　卓子凡撇开头，懒声道：“赚钱。”

　　“你会缺钱？”
　　“谁嫌钱多。”

　　或许他真的只是纯粹地想进娱乐圈吧。
　　一想到他也免不了俗套，唐念的失落感零零碎碎蔓延开来。

　　方回以为她还在纠结卓子凡的专业问题，抓住她的胳膊，语重心长道：“念念，每个人都应该被看到，被信任。就像我们当初——”

　　“你决定吧，”唐念打断他，不再坚持。
　　归根到底是她发现，自己有什么资格干涉他的决定。

　　卓子凡不动声色地听着，眼神在二人身上流转，最后耐人寻味地停在方回抓着她胳膊的那只手上。

　　方回见唐念同意了，瞬间心情大好，起身从办公室后面的酒柜里拿出一瓶珍藏的红酒。
　　瓶盖打开，酒香四溢。

　　他拿起酒杯分别递给两人：“恭喜子凡加入我们团队！”
　　卓子凡接过，唐念却迟迟未接。
　　方回小声提醒她：“念念，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唐念顿了一下，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豪爽干脆的模样，看得卓子凡愣了一瞬。

　　随后她放下杯子，从身边的文件夹里抽出一份写满了密密麻麻条款的合同，递给面前的人。

　　卓子凡甚至都没有打开看一眼，只是冷不丁抬眸看着她：“以后你带我？”
　　唐念没说话，还是旁边的方回替她回答了：“是的，新来的艺人都要唐总带过之后才会分给下面的经纪人。”

　　卓子凡不再说话，低头快速签下了名字。
　　和其他需要研究好几遍合同的艺人相比，他居然一点警戒心都没有。

　　唐念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干了几杯后，她就一直安安静静坐着，听两人讲话。

　　那头方回亲切地建议卓子凡取个艺名，卓子凡不置可否，转头看向唐念。
　　数秒之后，方回也反应过来，习惯性看向唐念：“你是他的经纪人，你来取吧。”

　　唐念最烦取名字了，但今天她却灵感乍现，想到卓子凡面试时的嚣张气焰，脱口而出道：“就叫卓星野吧，挺配……”你的气质。

　　“这个名字好，有星范！”方回很满意。
　　卓子凡似乎能领悟到她的灵感来源，一脸玩味地盯着她。

　　唐念以为他会拒绝，却没想到他点了点头。

　　于是在大家伙一致认同下，别人家需要算命才能确定的艺人姓名被唐念迅速地解决了。

　　正式签约的第一天，照理说双方都需要好好熟悉。唐念却兴致缺缺，大多时候她都倚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丢给方回应付。

　　直到太阳西斜，方回接了一通电话后开始赶两人走。唐念离开的时候，方回还暗暗嘱咐她，必须尽快和艺人熟络起来。

　　唐念笑了笑，没有说话。

　　一进电梯，她依旧不说话，低头完手机。
　　电梯里，气氛安静又紧张。

　　唐念忽然想起什么，低声喊了句：“卓子凡”。
　　卓子凡猛然抬头，眼睛里是晦暗不明的情绪，看着她淡淡道：“……我现在叫卓星野。”

　　唐念“哦”了一声，卓星野居高临下盯着她的聊天界面，试探性问：“男朋友？”
　　“不是，”唐念否认，觉得好像不够又补充了一句，“就算是，我也不会影响工作的，你放心吧。”

　　卓星野叱鼻：“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唐念道：“这个还是有一点点的。”

　　卓星野盯着她，神情忽然认真：“那如果是我想谈恋爱呢，能……谈么？”
　　照理说艺人谈恋爱是公司和经纪人都很忌讳的事，偏偏唐念不走寻常路，只是淡淡一笑：“我不是古板的人，你随意。”

　　也不是她大度，而是卓星野现在是个连十八线都排不上号的艺人，谁会在乎他的感情状况。

　　也不知这句话触碰到卓星野哪根神经，他猝然转身，一步一步走向她。
　　唐念被他突然逼近的动作吓到，连退好几步，直到退无可退，身体紧挨着电梯。

　　“卓……星野，你发什么疯？”

　　卓星野歪着头，一瞬间好似看到从前的她。
　　不似现在沉稳没有情绪，是以前说话嚣张从不避讳的学霸唐念。

　　他的手指轻轻捻过唐念额前碎发，用略带轻浮的语气说：“唐总，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唐念嘴唇紧抿，已经收拾好情绪，又变成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

　　“也对，”卓星野轻轻笑着，目光顺着她跳动的长睫一路往下，最后停留在那片红唇上，异常刺眼：“也对，毕竟唐总今非昔比，心态变了也正常。”

　　他的声音极尽魅惑，但魅惑中带着丝丝冷意。

　　然而无论他如何刻意戳人心窝子，唐念始终面无表情，好似内心无坚不摧，没有任何话可以影响到她。

　　这般淡然的模样更加刺痛了卓星野，他缓缓俯身，嘴巴凑到她的耳边，戏谑地看着她：“真是想不到曾经的学霸，也会来干这一行。”

　　唐念身子一怔，脸上终于有了异样的表情。

　　卓星野奸计得逞，露出轻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