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长安》褒姒的笑

1、第 1 章

　　杜棋手执银壶为唐意满上了一杯酒，赔笑道：“唐大人，既然您肯百忙之中赏脸见我一面，我就不得不厚着脸皮求您一件事了。”
　　醉仙楼，临窗的一桌坐着两位女子，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店内宾客满座，生意兴隆。
　　杜棋站起身来殷切倒酒。
　　唐意挽着双手望着窗外的景色，街上人来人往繁华热闹。
　　唐意只顾看窗外，听到了她的话也只当做没有听到。
　　杜棋有些尴尬，为了缓解气氛，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二百两雪花银子，小心翼翼推到唐意面前，试探道：“望唐大人不嫌弃。”
　　继续说道：“求唐大人关照一下我的弟弟。”
　　唐意拿眼瞧了一眼这银子，冷笑道：“杜老板就是阔绰，我在大理寺守着个武官的差事，一年的俸禄也没有这多钱。”
　　见她神情漠然，语气冷淡，杜棋心里先凉了半截，又素知她为人坦荡，乃是个从不徇私的正直之人。
　　自己仗着与她多年的交情请她来相见，本就已深觉不妥，眼下更不敢大声说话了，唯恐她也如别人一样开口指责自己是个【扶弟魔】。
　　泪水汪在眼眶里，杜棋硬挤出一个笑容来，满脸的小心，扯谎解释道：“这钱不是我的，绝对不是我的，是我母亲的，她给我的，要我来求你关照关照我那被关在大牢里的不争气的弟弟！”
　　唐意毫不留情的拆穿她：“你母亲的钱不是你给的？你对着我装个什么劲儿？咱们多少年的朋友了，难道我会拦着你不让你救自己的亲弟弟？”
　　此话一出，正道着杜棋心病，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双手拉着唐意的手道：“谢谢你唐意，真的谢谢你，谢谢你的理解，我跑了多少地方见了多少人，求爷爷告奶奶的，又白遭了多少冷言冷语，他们那起人说是为我好，都叫我别管我弟弟，可我又岂能真的不管他？”
　　唐意摇手道：“你这事别找我，我救不了他，他把人打成了重伤，判监禁半年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半年？这么轻？
　　杜棋忍不住又哭了出来，紧紧握着唐意的手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的眼神满是感激，千言万语已不必再说。
　　唐意为她擦了擦眼泪。
　　杜棋唯有用力点头，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弟弟能被判这么轻全因仰仗着你，如今我难道还不知足非要捞出他来不可吗？不过是求你多多关照些，他在牢里别让他受饿受冷挨打受欺负就是了。”
　　唐意道：“这个简单，你不用吩咐我也会做的。”她用下巴指了指满桌的酒菜，道，“你今日破费银子大摆酒席就为了这点小事？”
　　说着，举起筷子来就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杜棋眯眼笑道：“这是第一件事，实不相瞒，我还有一件事要求你。”
　　唐意喝了口酒，道：“说。”
　　杜棋笑道：“求你给开个方便之门，择个日子，让我去牢里看望看望他，送些吃食和衣物。”
　　这事不难办，看在她的面子上唐意也答应了，道：“好。”
　　她把用红色绸子裹着的二百两银子推回到杜棋面前，道：“这钱就算了，你我之间，谈钱就俗了。”说罢，继续埋头吃菜。
　　杜棋哪里肯收回来，与她再三推让，拿一车轱辘好话软话哄她务必收下，就算不是自己花，为她弟弟四处打点做人情也需要钱，岂能叫她白白掏钱的理儿？
　　谁料，唐意执意不收，说放她进去看她弟弟用不着打点花银子，杜棋也只能算了。
　　酒过三巡，二人多年好友，平日事忙难得碰面，今日好不容易聚一聚，便诉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唐意本是个话少的人，大多时候是听杜棋说，听她从艰难旧事说到今日辉煌，从悲惨过去说到平生志向，滔滔不绝，声泪俱下。
　　好在苦日子都过去了。
　　好在杜棋现在已是有钱人。
　　杜棋今年二十八岁，从十四岁起就因为家里贫穷，穷的揭不开锅了，把她卖到大户人家做丫头，整做了十年，攒下了些本钱，她在二十四岁那年开了一家生药铺，因她有些经商头脑和管理能力，很是挣了些钱。
　　短短四年里，她就重新装修了店面，扩大了门面，招了丫头，伙计，账房等，将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的，人们见了她都称呼为杜老板。
　　俗话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当年杜棋还是个丫鬟时，什么苦没受过，什么难没挨过，她的家人从来不闻不问，好像只当她死了一般。
　　如今她乍富了起来，她的家人，还有各种亲戚全都来了，当她是个镀着金身的菩萨，变着法的拜求索要钱财自不必说，甚至恨不得拿指甲刮一刮她的‘金身’，刮下点金子来才好。
　　酒多饮了几杯，杜棋带了点醉意，她苦笑道：“我在叶府做丫头时，有一年生了一场大病，高烧烧得快要死了，府里派人去接我父母，可是父亲的做派你是不曾看见，他不是忙着照顾我，他是忙着等我死了好讹叶府的银子！”
　　她爬在桌子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道：“还好我活了下来，没叫他得逞。”
　　唐意道：“我知道你曾过得艰难，还好如今日子好过了。”
　　杜棋道：“多亏了母亲和叶家小姐的照顾，我知道母亲心里是有我这个女儿的，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可是，可是，”
　　她抬起脸来，醉得发红的脸上布满了泪水，轻轻说道：“母亲爱我，可是，母亲更爱我的两个弟弟......根本就不用验证，生活已经替我验证过一万遍了，就像是虽然她只卖过我一次，可是我心里觉得她卖过我一万次......”
　　说到伤情之处，杜棋又满饮了一杯，苦笑道：“我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他们重男轻女的呢，小时候有一次弟弟被我打哭了，他说他要是哥哥就好了，就不愁打不过我了，我母亲说他要是哥哥就不会有我了。”
　　“还有一次，那是更早些的时候，母亲大着肚子，叫我唤还没出生的孩子弟弟，我随口说了一句我想要妹妹就被她整骂了三日，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母亲重男轻女。”
　　杜棋越说越激动，声音忽然拔高了不少，道：“可是她如此偏爱我的两个弟弟，也没见他们有多有出息，整日游手好闲，眠花宿柳，狂饮滥赌，惹是生非，叫我怎么不更心痛！”
　　唐意道：“你的那两个弟弟加起来都不如你。”
　　这话听在杜棋耳朵里，她同意得不能再同意了，笑道：“所以别怪我看轻他们男子，但凡我的父亲弟弟以及各位男性长辈有一个好的榜样，我都不会如此对他们如此失望。”
　　她拉着唐意的手再次申明她的志向：“所以我这辈子都不会成亲的！我从懂事起就自力更生了，我没花过男人的一分钱，我照样养活的起自己！”
　　她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是骄傲的。
　　诚然这是很值得自豪的事情，然而也近于负气吧？
　　正说着，唐意的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耳边响起了一个娇丽婉转的声音，道：“你们姐妹两个说什么呢？”
　　唐意抬起看去，来人正是靓楠，她的同事，同在大理寺任职，守着个武官的差事。
　　靓楠一歪身子坐到唐意的椅子上，与她挤在一处，直接伸手捡起桌上的一片肉来放在嘴里，笑道：“你还在这里吃呢，苏大人有事找你，只管见不到你的影子，叫我来寻你。”
　　唐意问道：“何事？”
　　靓楠笑道：“他找的又不是我，我不知道。”
　　唐意拿起佩剑来就要起身，道：“那还不快走？”却被靓楠一把按在椅子上，道，“你急什么，干嘛这么急？我就不让你走，让他等着去吧，谁让他拿我当空气？”
　　她问小二添了双筷子，道：“先让我吃会儿再说，别辜负这桌丰盛的菜肴。”
　　唐意笑道：“我丢了差事你养我啊？”
　　靓楠自信一笑，道：“我能养你十辈子，只是怕您清高看不上我家的钱，就算把银子双手捧到您面前，也还得惶恐这银子的来路正不正，生怕这银子一不小心玷污了廉洁正直的唐大人，那我的罪孽可就满了。”
　　唐意打了她一下，笑出了声，道：“你一天不拿我打趣就难受。”
　　靓楠一边躲，一边问：“哎，你们方才说到哪儿了接着说啊，我隐约听见两位妹妹说不嫁人。”
　　“这志向好！”她挑眉笑道，“我也是这志向，绝对不嫁人！绝对不伺候男人，我好好的一个姑娘谁都别想把我拉下水，我的手是拿笔拿剑的，不是洗手作羹汤的；我穿的衣服是绫罗绸缎华美裙子，不是脏兮兮油腻腻的围裙；我的生活是风花雪月诗情画意，不是柴米油盐鸡飞狗跳！”
　　唐意笑着对杜棋说道：“她又来了！天天到处宣扬她不嫁人，这么大人了像个小孩子的心性！这种事很值得宣扬吗？”
　　说罢，她又认真看着靓楠，语气却放缓了，道：“一个人的本质是不会因为她成亲或者不成亲而改变的。”
　　正当靓楠双眸认真盯着她时，唐意话锋一转，笑话道：“譬如咱们靓楠大小姐，生在富贵人家自然什么都有，我们这些穷丫头无论嫁人还是不嫁人都穿不起绫罗绸缎啊！”
　　说得靓楠、杜棋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