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初一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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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琉睡眼惺忪地醒来，房门外传来做饭的动静。他起身坐到床沿，对着墙上挂着的风景画发呆一会儿，才缓缓有了回归最熟悉的生活的实感。
嗯…也不能算熟悉。毕竟阿道尔忙里抽空回家做饭还是比较稀少的情况，尤其现在离荣礼旦结束还没半年，他应该更忙才是，能抽空回家做饭就更纳罕了。
赫琉回息襄的第一个早晨就来和赫琉一起吃早饭…阿道尔的关爱总是表达得很含蓄。
洗漱完，赫琉穿上最熟悉的学院服坐到餐桌，阿道尔很平常地说道：“早上好。”
赫琉打手语：“早上好，老师。”
从精灵完美的外表看不出他近来的状态。金丝绸一样的长发永远顺直平滑，皮肤状态永远好到爆，这就是精灵。
精灵空间魔法师一贯神出鬼没，赫琉很少见他脚踩地进门。对阿道尔这样的空间魔法师，这样回家已算不上奢侈。
早餐是粥和两道素菜。阿道尔不吃任何和动物有关的东西，有时候赫琉会认为他喝露水都不奇怪，但地球知识回归后，他想到更合适的描述：素食主义者。
赫琉倒不在乎早餐不掺油水。他除了有些嗜甜嗜软物，对吃食不挑剔。
阿道尔：“到外面的感觉怎么样？和我说说？”
他果然问了。赫琉早有准备地打手势，把自己在黑曜的见闻、遗迹里遭受的意外、童年记忆的回归倒豆子一样告诉阿道尔。
阿道尔沉默了一会儿，怜爱地摸了摸养子的头：“高兴吗？”
“高兴。我还想继续看到更多的景色。”
“嗯。会的。”
阿道尔没有谈赫琉回归的童年。赫琉看着那双清冷的金色眼睛，没有发现和几年前任何不同。
阿道尔一直是这样。
赫琉轻轻笑了一下，胳膊肘撑在桌上，手语说起刻奥希、艾菲、伏露尔等人。
临行前没能告诉他的事，赫琉一一告之。面对最亲密的家人，他没什么不好说的。
阿道尔的研究已到关键阶段，他原本打算告别，见状又问：“你确定你真的喜欢他吗？”
赫琉在之前对这个场景的设想里，他会非常紧张，以至于手足无措。但意外的，面对阿道尔的凝视，他很平静，就那样再重复一遍手势：“我喜欢他，我心知肚明。”
“……他像是梦里出现的人物，本不该来到我的现实。但他就是来了。”
“而我拒绝不了自己的心。”
阿道尔沉吟一会儿：“我明白了。”
“爱情不分性别，种族，只要你认清自己的心…你一向热衷探寻内心，我不会怀疑你。只不过，如果你想要和刻奥希·兰斯在一起，你可能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你在之前对兰斯有过了解吗？”
阿道尔多留半个小时为赫琉讲了很多——毋庸置疑地位于魔法界的最高峰，兰斯家族不缺金钱，不缺人脉，财富、权力、地位都如同砧板上的肉任由兰斯们摆弄。他们是绝对的魔法贵族，唯独这一代兰斯家族的幼子出了点意外。
刻奥希患有魔力障碍症，他完全可以在家族的荫蔽里安度余生，但这个骄傲的人做出的选择是以19岁的年龄跻身高级魔法师的行列。他的优秀超脱他的苦难，令刻奥希·兰斯变成了规则外的兰斯。他的亲人们或许没法自由恋爱，但刻奥希可以，这是他为自己争取来的权柄。
“尽管如此，赫琉，你的喜欢也很难修成正果。”
那双鎏金色的温柔眼眸注视着他，赫琉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残缺的身体、残缺的社会关系潮水般涌进脑海，令外界的声音下降音调。
赫琉知道，他一直知道，所以刻奥希那些或多或少过分亲昵的举动、话语，他没有勇气回应。年轻是最好的挡箭牌，他可以藏躲，可以忍着痛不去看自己火热的心脏。
阿道尔：“所以我再问一遍，你确认要喜欢他吗？”
精灵的语调温和，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赫琉，你很好，会有人爱你，但那个人不需要必须是刻奥希。你很特殊，别人率先表露爱意，才不容易让你受伤。”
“我不在乎你未来的爱人是什么种族、什么性别、来自哪里，我只在乎你真正的快乐。”
“你不需要着急的。”阿道尔垂下眼睫。
可如果他让步于自身的残缺，他鼓起勇气寻觅失去的记忆、踏上冒险的旅途、跳出9年来已慢慢习惯的舒适圈还有什么意义？
幻觉当中，阿道尔撑起漆黑的巨伞，伞尖朝他倾了倾。伞内固然无风无雨，精灵的庇护永恒而安然。
可赫琉终归是喜欢风雨的啊。
——选择本身就是生活。孤独也是一种风景。我会永远追逐新的风景，也只是为了追逐本身。
赫琉轻轻地呼吸：“若我坚持？”
阿道尔轻笑：“那便坚持。”
阿道尔走到赫琉身边，轻柔地抚摸赫琉的头发，是赫琉熟悉的摸法。
“那…我的孩子，你要成长得再快一点。成长到哪怕你身着男士礼服安静地站在刻奥希身旁时，所有人也都觉得理所当然。”
“我会帮助你的，一如既往。”精灵弯了弯眼，“我答应给你新的自由，但应用这份自由的方法，我没法教你。”
“我能自己去找。”
“……好孩子。”
阿道尔忽然感到些许惆怅。精灵的自由和人类的不一样，赫琉被死亡禁锢时，他或许还在流浪，所以…他希望能始终见到无忧无虑的赫琉。自由是诱人的香甜毒药，阿道尔不确定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但面对那双澄明的靛青眼眸，他没法说不。
“这两年是我的研究的最后阶段，回家吃饭的机会不会太多。”
“我会时刻准备清淡的食物。”赫琉笑。
阿道尔哑然看着赫琉稳定的神情。仅是半个月的自由，就令他有这么明显的成长吗？
“嗯。”阿道尔失笑，“那么，再见。好好学习，争取两年内当上高级魔法师。”
“不用我多说，乖孩子？”
赫琉脸红。要拿下刻奥希…或者说，要理直气壮地站在刻奥希的未来选择当中，他得更加优秀。
“嗯。”他应。
阿道尔笑着消失在一团黑光中。
赫琉整理完碗筷，站到镜子前整理好制服，望着又变长了点的头发，将右肩上的散发扎起来。墨色成发，眉眼如画，赫琉却知道，这并非自己应停留的模样。
今日是上课日。
*
“赫琉，你消失的半个月去哪了？上课都没看到你。”
赫琉讶异地抬头，看见夏目汀对他笑了一下。
术系绘画就一个班，开设课程不多，基本重合，学生们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彼此一般都挺熟。
但赫琉这两年来自个虽认全了同学，却从没见过这些人找他搭话。他抱着学习的心思有多了解同学的画，同学就有多对他避之不及。
论原因，赫琉其实多少明白。出身不同，还是哑巴，硬要挤进这个已成型的圈子难度无异于登天，所以，赫琉也从不强求自己与同学之间的社交关系。
看着夏目汀的笑容，赫琉犹豫了一会，还是举起写字板：“我在荣礼旦当上初级冒险家，去校外出委托了。”
夏目汀有点震惊：“你…冒险家？我还以为……”
挠了挠头，金发少年观察完赫琉表情才接着说：“我以为你会一直画画，以后肯定做绘法师。”
赫琉笑：“绘法师和冒险家并不冲突，新的风景不是绘画的好素材吗？”
“可是术绘也不需要多少素材啊。我认识的人，就没有绘法师去做冒险家的，他们只要挥挥手几幅法术画就有金尼飞来——你的法术画画得那么好，去做冒险家不是反而浪费时间？”
夏目汀这么说，赫琉就很有意见了。
“法术画的基底说到底还是画，是我们内心的感受。可能你不需要素材、灵感就能画出满意的法术画，但我常常有灵感枯竭的时候，需要去寻找触动我的东西…我画普通的画，也画法术画，它们在我眼中没什么实质区别。而做冒险家不是很有意思吗？”
这就有点颠覆夏目汀心目里的赫琉形象了。天才画痴竟还会有灵感枯竭的时候？他还觉得当冒险家有意思？
受过的教育让夏目汀先反驳：“普通画和法术画区别大了去了！法术画用的是魔素！魔素！圣洁的魔力和那些世俗的颜料能比吗？”
赫琉不认同地看着他：“你关心的是画，还是法术？”
夏目汀哑口无言。他隐隐感到赫琉的思考和他的家族教育相悖。
夏氏的理念一直是法术画至上。学画过程中，夏目汀从没有接触过普通画的技巧，手中握着的永远是“魔杖”，而非画笔。
…这又是否是姐姐放弃家族术绘、选择走上咒术道路的间接原因？
夏目汀顿了几秒，才咽下口水说：“我…想要关心画。”
赫琉眯起眼，端起画板：“那就多画点别的东西吧。正常画笔比魔杖手感软很多，画起来挺舒服的。”
“好的……”夏目汀刚低下头，忽然反应过来，“我第一次知道你这么会指导人！”
赫琉心里有些紧张。他有点说教了吗？
“不过…或许我正需要这样的指导。”夏目汀笑着朝赫琉伸手，“交个朋友，赫琉？”
“我承认，无论是我还是那个娇蛮的大小姐都没有好好认识过你，还对你有过不公正的对待，我必须为此道歉。但我现在想明白了，任何事情多做了解再做决定一定不会错，你…能原谅我吗？”
赫琉张了张口，抱着写字板的手紧了紧。他还是不明白怎么出个委托回来夏目汀对自己的态度就从无视变得这么热切，但他看得清对方眼里的真诚。
赫琉点了点头。
夏目汀笑了两声，刚要说话却为门口一道饱满雅丽的声音打断：“谁是娇蛮的大小姐？”
赫琉转头。采蒂撩起耳边浅紫色的碎发，那对玻璃珠似的同色眼睛朝他转了转，闪过几分…惊喜？
赫琉觉得看错了。这个教室里最讨厌他的人就是采蒂，惊喜？不可能。
那次她的画被排在赫琉的后面时，采蒂上讲台就把自己的画作摔在了地上，并甩给赫琉一个满溢怒火的眼神：“我的画怎么能跟你这种人的画摆在一起？”
她说完便走，还是任课老师擦着汗替她捡起画——法术画轻易摔不坏。
采蒂是个很骄傲的人，她不喜欢抢占自己术绘天才之名的赫琉。赫琉对此心知肚明，尽管他挺喜欢采蒂的画。
采氏的大小姐坐到赫琉侧后方的座位：“某人说话注意点，别给自己本来就处境艰难的家族添乱，反而去讨好一个…嗤，哑巴。”
赫琉抿了抿唇角。
夏目汀倒早有所准备：“谢谢大小姐的好心提醒~但是我是真心想和赫琉交朋友，毕竟我听说某人花了半个月打磨的法术画评价上还是胜不过赫琉半个月前留下的画呢！谁不愿意和才华横溢的人做朋友呢！”
“你！”采蒂瞪眼。
“唉！”夏目汀装模作样，“也不知道那人是谁，说不定再打磨一个月就能胜过了呢？”
采蒂忽然安静下来，像是意识到和青梅竹马争吵的无意义。
但赫琉听力很好，他听到采蒂蠕动嘴唇漏出的一声低语：“再给一个月…也赢不了。”
赫琉眸光微动，平静地转过头将娇小的少女全身收入视野。
他现在多了点勇气和从容，第一次越过对“讨厌他的人”的害怕，把采蒂本人而不是她的画纳入“观赏”的视角。
他没有错过采蒂那双干净透亮的、浅紫色玻璃珠似的眼睛里的郁结和紧紧握拳的双手。
思索之际，忽有少年音在教室门口响起：“赫琉！有人找！”
赫琉感到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他起身，把写字板夹在腋间，看了眼课桌上翻开的课本，才侧过身从众人身旁经过，来到门口。
咕鲁路仰着头朝外指了指，神情像看一个倒霉的家伙：“那呢。”
一个高大的男人身着符文系青蓝色风格的大衣，抱着手抬眼。他一头深棕色的短发只随便打理，碎发间露出一双浅绿色的眼睛，上下打量完赫琉，视线停留在赫琉的靛青色眼眸。
微仰起头，安捷克说：“术系绘画二年级学生，赫琉，是吧。”
没有疑惑的语气，纯然的陈述，每个咬字带着奇特的压迫感，视线像要在赫琉身上看出洞来。
“半个月了，你应该还记得我？”安捷克挑眉笑。
教室内，众人都伸着耳朵。采蒂皱眉：“这人谁？来找麻烦的？有毛病？”
咕鲁路：“符文系毕业的师兄安捷克，当年他筹划的符文阵可叫一个厉害！不过他现在应该在铂金工作啊…不知道为什么来找赫琉。”
采蒂开始反复左右翻课本上的一页纸，发出窸窣的声响。
夏目汀：“大小姐…歇歇啊，知道赫琉的麻烦只有你能找，但是我看那安捷克不一定是来找麻烦的，咱静观其变啊。”
赫琉微张着嘴。
安捷克自己得出了答案：“记得就好。你……”
“赫琉！”
另一道熟悉的声响让赫琉下意识投去目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红色的身影抱起来转了一圈，一脸懵时刻奥希已扬起眉毛站在身旁对安捷克说：“又是你啊。找赫琉何事？”
他倒一副能替赫琉做主的模样。
采蒂翻书页的动作更粗暴了：“这又是谁？”
咕鲁路：“额……我没看错的话，是四年级的那个风云人物，刻奥希·兰斯。”
夏目汀睁大眼睛啧啧称奇：“赫琉这半个月到底惹了多少人啊？”
他不意外刻奥希的身份，这半个月他姐姐夏归茗和阿比阿布关系稳步进展，他早从阿比阿布口中得知和他们一起逛学生画展的“神秘舍友”是兰斯家的幼子，倒更意外赫琉会和刻奥希扯上关系。
毕竟他印象里的赫琉一向安静而腼腆，那个红发的兰斯却以骄盛成就美名，两人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采蒂冷着脸站起身：“我去看看。”
“诶，别啊采蒂，马上上课了…不用你去老师也……”咕鲁路余光只见采蒂翻飞的裙摆。
“哦哟~”菲林娜捂着嘴看着堵在教室门口的一群人，“这是…都来上我的课？”
从她背后露出一条荧光蓝色的大尾巴——伏露尔怯生生地探出头来，看到刻奥希和赫琉眼前一亮，立刻跳了过去牵起赫琉的手摇了摇，尾巴疯狂左右摇晃。
菲林娜无奈：“伏露尔！别那么摇尾巴！”
狐人老师意有所指道：“不合适的。”
哦？赫琉看向伏露尔悲切的灰眼睛，读懂了其中的话：狐人好难当！
看来都朋最后把伏露尔丢给了菲林娜带，让魔物学着当“狐狸兽人”。
老师出现，采蒂的步子僵在原地，只能转头又问：“这谁？”
清一色的摇头令采蒂眉间山峰更高。赫琉这家伙怎么消失在她视线里半个月就认识了这么多人？！
伏露尔在赫琉耳边言语：“幽灵让我当菲林娜姐姐的助教！我现在住在她家里！”
你一个魔物…喊菲林娜老师姐姐不合适吧？辈分乱了…啊现在是想这些的时候吗？
左伏露尔右刻奥希的赫琉大脑一片混乱，就在这时安捷克皱起的眉头松开，视线从刻奥希滑到菲林娜：“我来旁听一下菲林娜老师的课，符文魔法和术绘有一定相似之处，菲林娜老师的《魔素构造学》应该对我的学习很有帮助。”
“哎呀，真来听我课的？”菲林娜耳朵抖了抖，接着眼角扬起，“不过…安捷克，你不是毕业了吗？”
“正因为毕业了才发现自己的魔法还有进步空间，想要更上一层楼。老师不如问问这位红色的朋友，是不是还有别的课要上。”安捷克笑意更深。
“这不是元素系的刻奥希？”菲林娜含笑望去。
刻奥希眼瞳正中的炽白火焰跳了跳。
赫琉看过去，右肩上的头发被刻奥希捏了捏。
刻奥希侧头：“是还有课，我来看看你。不要慌，他不能拿你怎么样…我之后还会来的。”
赫琉心里一阵暖意，点了点头。
他往菲林娜投去询问的目光，狡黠的狐狸便知道看热闹的念头被最喜欢的学生洞见了，清了清嗓子喊道：“好了好了，无关人员退下，要上课了。”
在场的“无关人员”只有刻奥希一个，安捷克找了旁听的理由，而他是真有课，只能临走前往安捷克处投去警告的目光——直觉对他大呼小叫，这人和他气场不和。
安捷克摊了摊手，大摇大摆在菲林娜、伏露尔之后进教室，搬了把椅子坐到教室最后，甚至拿出小册子和笔写起东西来。
回到座位，赫琉接收到邻座夏目汀好事的眼神。
他也回一个眼神。而这次，连夏目汀也看得清赫琉眼中的字句了：别问。
别问，问就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赫琉就知道，安捷克在鹰眼酒馆的那个眼神绝非儿戏。他还是找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初一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