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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番外 姐弟一 ...

  •   陈念生是一家私企的办公职员,公司不大,搞技术的就T和同事两人,项目一来就忙得脚不沾地,加班也是常有的事。
      原本六点就该打道回府的T,这天硬生生拖到八点半。太阳已经完全落下,雨后的空气湿凉,屋檐时不时有积水滴滴答答往下落的声音。
      陈念生这才想起来,白日里下了场大雨。T一边掮着公文包,一边打开手机来看,脚步未停,整个人呈现出倾斜的姿势。
      手机有十多通未接,前面几个是陌生来电,陈念生想是骚扰电话,没有在意,划了过去;妻子下午三点左右给T打了个电话,在T下班时分又陆陆续续打了几个,最近的一通一直到T下班前十五分钟。
      陈念生心头一跳,连忙回拨过去。
      那边几乎是一响铃就通了:“……喂?你在哪儿?怎么还没回来?”
      白莪一连串急促的问话,但语气不是十分情急与激动,态度也没什么责怪之意。陈念生按下心中疑惑,没好气地道:“你不晓得啊,这几天忙得很,我昨儿不也这个点才赶完——啥子事?你找我。”
      白莪声音略沉,T说的时候似乎是有些尴尬,但除此之外,听不出什么别的情绪了:
      “你弟和弟媳妇,今早上出了车祸;我去医院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啊。”陈念生轻呼了声,刚好走到车前,T耸肩将手机夹住,另一边从公文包里翻找着钥匙。
      白莪叹了口气,T捂住收音处与旁的人说了两句,从手机里清晰听出T起身、然后脚步“踏踏”,似乎是换了个地方,最后的“咔哒”声应该是将门关上了。
      陈念生道:“你回家了?”
      白莪“嗯”了一声,随后刻意压低了声音:“你快点回来——T们两个在医院没抢救回来,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落的气……”
      “是咋出的车祸?”
      白莪轻啧了下,道:“高速路上打滑,去碰了个大货车。我看交警的意思,不是对方的责任,可能……唉。”
      “哦哦,”陈念生又问,“T们不是跑Q城去了吗——在那边出的事还是?”
      白莪道:“这方,可能是有啥子事回来吧。之前跟你打电话没接,T们就联系的我。”
      “交交你去没去接?”陈念生突然想起二女儿,有些担心。
      “没有,我哪里抽得出身嘛!喊T自己回来的,托唐阿姨照顾了会儿。”
      “那就好。”陈念生将车开到大路上,沉默些许,突然道,“T们不会要我们赔吧?有没有保险?”
      白莪道:“这个倒是不担心,T们买了的;就是……”T顿了顿,道,“就是T们的两个娃——”
      陈念生立马就反应过来了,T坐直了身子,打起精神:“我们跟T好几百年不来往了,还要管T的两个娃儿?”
      “你先不要激动,”白莪声音加大些许,然后又立马矮了下去,“T们两个早上得了消息,马上就坐高铁过来了。现在在屋里——你先听我说。”白莪说着这话,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陈念生不耐烦了:“你说啊!——反正就是这个理,你看啊,小越是长大了嘛,不要我们费心了;但我们还有交交,T才八岁,还要盘好多年,这再养两个娃儿——T们两个几岁来着?”
      “大的那个高三,小的比T小三岁。”
      “嗯,”那两个孩子比陈念生想象中大上不小,这令T顿了一顿,“那T还用养个屁!小那个也有十六了吧?”
      白莪对丈夫的短视感到窝火:“你傻呀!——你知道T们是做什么的吗?”
      陈念生默了默,道:“什么?”
      “T们两口子有钱呢!你以为,T陈琬生为啥子不跟你来往嘛,T们的境界可比你陈念生高多了!”白莪接着道,“T们在Q城那种大城市开连锁、当老板,你陈念生就只有做个小职员!”
      陈念生顾不上妻子的挖苦,T急切地问:“T们有钱?”
      “有啊!”白莪道,“人家在Q城有一套房子,还有好几十万的存款!”
      “那,那,那……”陈念生惊得说不出话来了,T本以为这个早年断交、不学无术的弟弟最多最多,不过是混得与自己相差无几,却没想到,T在老板手下兢兢业业、磕磕绊绊讨生活的时候,T陈琬生倒成了资本家!
      “我说嘛,”白莪轻蔑地一笑,“你就只看着你那一亩三分地!”
      陈念生忙道:“但那两个娃儿那么大了,要说养活自己,T们应该也确实办得到……”
      白莪摇了摇头,又想起来丈夫看不见,止住了动作:“两个娃儿都还要读书哒!”

      陈锡和陈湘思赶到S城医院时,陈琬生夫妻两个已经落了气。手术室外除了跟进的警察,还站了个身材高挑的女人。
      女人穿着入时,四十几岁年纪保养得好也不见多少老态;脸上涂着薄妆,回过头来看向两人时不见多少悲色,只是从目光中显出有些疲乏。直到确认T们的身份,女人才露出些许悲伤与同情。T带两人去看过落气不久的遗体,宽慰着两个六神无主的孩子,以家属的身份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一切事宜。
      事情告一段落,这个自称两人“伯母”的女人带着T们回了T在S城的住址,那里已经摆起了灵堂。三柱小拇指粗的主香被陈湘思拜过后敬给逝者,长明灯红艳艳的。
      白莪与一条龙的人接洽完,将两个孩子带去了客卧。女人陪T们坐了会儿,电话响起,女人说了几声就往屋外走去:
      “湘思,小锡,阿姨去接个电话。”
      陈湘思讷讷地“嗯”了声,陈锡没有搭话。
      等女人的脚步声远去,陈锡轻声问T姐:“姐,你见过伯父伯母吗?”
      陈湘思摇头:“从我出生起,爸妈就在Q城了。”
      陈锡两人都清楚,陈琬生夫妇这次来S城是为了什么,夫妻俩希望扩展业务,将以前熟悉的S城当作了首批选择,而其T的——两人早与陈锡姐弟说过,T们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这些老一辈都已经去世,陈琬生提都没提过有个亲哥,想也是不亲近。
      陈锡坐直了身,T的声音同样压得很低:“姐,我们不能麻烦人家。”
      陈湘思蹙起了眉——T是舞蹈生,身体纤细而富有力量,脸也长得白净秀气。头小小的,杏眼浓眉,嘴唇与鼻梁尤其精致。T的容貌是带给人距离感的,比如现在,T的忧愁与悲伤展现在这张小脸上,像是框在画里似的:
      “T们是爸的亲人,帮忙操办丧事也没什么吧。”
      陈锡摇头:“我们两个虽然还没彻底成年,但都这么大个人了,有些事情也该支棱起来了。”
      陈湘思欲言又止,垂下了眼睛:“好吧,等会去问问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而且,葬礼、墓地的钱也不能赖着伯母T们,要典典爸妈留下的积蓄。”
      陈湘思点头,T眼睛红肿着,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陈锡也不说话了,两人今天的情绪都很低落。陈念生回来后,T们出去打了个招呼,早早就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陈湘思缓过来后和陈锡再次商量了一通,两人才推开侧卧的门出去。
      房门开着,客厅里人声喧哗,白莪和陈念生招待着赶来的亲戚,见到陈锡两个,白莪招呼道:“来,湘思,小锡,我们几个商量商量。”
      灵堂就设在楼道里,多数客人都在外间或站或坐地闲聊,两人出来恰好撞见的,却是几个与白莪相谈甚欢的人——一个眼皮松垮的老妇窝在独立的短沙发里,精神萎靡,身形瘦削,花稠衣服空荡荡的;旁边的长条沙发,坐了两人,男人四十来岁,国字脸,大腹便便,皮肤油津津的;女人约摸三十五岁上下,齐颈的学生头,橘中带褐的发色加上头顶冒出的一段黑茬显得有些脏污,纹着青色呆板的假眉,眼尾一抹漾开的细纹。
      陈锡出来时,那男人正挺着手比划,情绪十分激动,T那粗声气的音色配上T沉厚的胸音,很有气势。
      而白莪笑着,体态自如,面上一丝不苟,坐在老妇对面的沙发上。陈锡视线一转,看到了在屋外招呼外间客人的陈念生。
      两人见着这么多人皆是一愣,陈锡想起父亲不喜热闹、常常挂在嘴边“以性情不以血缘作为交往准则”的观念,不由得有些不舒服。那些T陌生的人,相信爸妈也同样陌生;那些人对T父母的死没什么悲痛,而T父母对T们也同样没有怀念。
      更令两人惊讶的是,白莪竟就打算在大庭广众之下“商量”。两人面对陈念生搬来的板凳没有动作,陈湘思喉咙动了动,上前一步:“伯母,我们还是进屋说吧。”
      白莪笑了笑:“你妹妹交交在里面睡觉,就不要打扰T了——这些都是你爸爸的亲人,不用介意,阿姨介绍你们认识……”
      陈湘思没有打断T,T忍受着面对怀揣各种心思的打量的目光和窃窃之语,乖巧地按照白莪的介绍喊人(陈锡在这环节梗着脖子默不作声,拉了拉T,陈湘思按下T的手,没有理会),然后转向白莪:“伯母,我觉得还是进去聊吧——可以去我们昨天睡的屋子——而且,我们也有事与您们说。”
      白莪还没有回应,那个男人先开口了:“都说了交交在里面睡觉,你怎么跟你爹一样,这么固执呢——”T的脸转向在座的所有人,“除了你伯父T们,就我们三个跟你最亲,有血缘关系的,还怕我们听了去?”
      陈锡皱眉,正要反驳,就被T姐一言不发地牵着往屋里走了。陈湘思路过白莪时轻唤了一声,白莪与丈夫对视一眼,终是与三个亲戚告罪后起了身——临门时听见女人开口“唉,T都没见过你,哪能给你面子嘛……”,陈锡撇了撇嘴。
      陈湘思放开陈锡,将房间里的两个凳子抬了来:“伯母,你们坐。”
      “欸,”白莪笑着应了,接过凳子顿住了,“你们两个没坐处啊,我去外面再拿两张——”
      陈湘思阻止道:“我俩坐床上就好。”
      “哎,好。”白莪这才与陈念生坐好,“我们叫你俩过来,是想商量这之后的事。”
      陈湘思点头:“我们也是。爸妈的后事,这设灵堂、请道士,包括昨儿在医院把……把遗体送到火葬场,都麻烦伯母了——”
      “没有没有,”白莪连连摆手,“这什么关系,应该的,应该的。”
      “——这些花费,”陈湘思瞧了瞧白莪两人的脸色,“我想,还是该我们出,不让伯父伯母破费。”
      白莪笑了笑:“你们是小孩子,这哪有钱呐……”
      陈湘思也勾了勾嘴角:“爸妈这些年,还是给我俩留了些积蓄的,这点您不用担心。”
      “那你这……”陈念生话没说完,就被白莪一扯袖子打断了。
      “还有,”陈湘思撩起耳边碎发,T的眼睛又有些湿润了,“我们姐弟两个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让爸妈回Q城安葬好。”T抬眼看了看两人,补充道,“以后扫墓也近些。”
      陈念生摇头,情绪激动间声音有些大:“这哪行啊!湘思,你爸妈是陈家的人,我们家里人都是葬在一个山坳的,哪有去了外地就……就不落叶归根的呀!”
      陈湘思没有答话,但目光显出无可置疑的决绝来。
      “那你们,”白莪苦笑,“还是准备回Q城?”
      陈湘思点头:“爸妈的事业、我们两个读书都在那边。”
      “对啊,你们现在要读书呢,那你爸妈的餐馆呢?你们不做了吗?”
      陈锡猛然抬头,直视T们。
      陈湘思不露声色:“这个不用担心,还有两个月我就十八了。至于具体的经营,这个要等之后我俩和各店长商量。”
      “你们没有当过事,不知道这管理是要花费巨大心力的,你俩都要读书,真的有能力接下它吗?”
      陈湘思不惧与T对视:“这就不劳伯母费心了。”
      两人目光相交良久,白莪突然笑了,主动转开了头:“你俩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陈湘思道:“伯母说笑了。只是我们觉得已经是大人了,有能力独挡一面。”
      “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白莪正色道,“但你看,你俩一个初三,一个高三,都是重要的时候,哪能够分心去管别的呀。伯母也不是贪那三瓜两枣,只是想着,如果能帮你们减轻负担,让你们安心面对考试。你们能考个好成绩,弟妹也会欣慰的呀。到时候你们读了书出来,能有时间去管理了,难道伯母还不让你们证明自己的能力吗?”
      “再说,”白莪抬手抚了下颈链,链条中是银质海螺,“伯母在这方面,也算是有经验,能够帮衬一二。”
      陈念生附和:“你伯母也是开店子的,在县里有两家。”
      白莪瞪了T一眼,有些不悦T插嘴。
      “真的不用……”陈湘思的话被敲门声打断,屋外人声闷闷:
      “大姐,有人来了。”
      是学生头女人的声音。
      白莪起身去开了门:“什么人?”语气颇有些疑惑。
      “说是二哥二嫂的朋友。”
      四人都出了门。
      灵堂里,一个身着正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正弯腰敬香,旁边站了个已经拜完、穿着棉质白裙、身量娇小的女人。女人状态很颓靡,眼下乌黑;T五官长得标致,但没有化妆就显得暗沉了些。
      直到看见陈锡两个,女人的眼神倏然一亮,脸上也露出了个由衷的、和蔼的笑;T将包搭到一只胳膊上,两臂向陈湘思摊开:“思思!小锡!”
      陈湘思惊讶叫道:“巧巧阿姨!”说着扑到对方怀里。
      陈锡也脆生生地打了招呼,看着两人腻歪,别扭地啧了声。
      梁亭梨将香插好,回过身扫视了下白莪夫妇,嘴上说道:“不认识我了?只喊你们阿姨?”
      陈锡向T靠近两步,道:“梁叔叔,你们怎么来了?”
      梁亭梨与林巧夫妇是陈琬生、许劭清最好的朋友。说来也巧,当初梁与陈交好,林与许交好,陈许两人在不经意间促成了这段姻缘。
      “你说的什么话,琬生T们……我俩还能不来的?”
      林巧嗔怪:“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俩竟然不跟我们说一声,要不是T消息灵通,我们还不知道呢!”结婚多年,林巧依旧羞涩,不愿在旁人面前显示出与丈夫亲呢。
      陈湘思低下头:“对不起,阿姨,昨儿太慌乱了,我俩是真的没想到。”
      林巧摸了摸T的头,目光中显出些许怜惜:“唉,又不是真怪你。”
      白莪见到这几人的互动,脸色有些僵;T上前一步,道:“你们二位是弟妹的朋友吧?”
      林巧抬头看T:“是。”
      “那你们先坐一坐,我看……”白莪转向陈念生,吩咐道,“陈念生,去倒两杯茶——你们先坐一坐,等会儿一起去吃饭。”T的目光转向陈湘思二人,“湘思,小锡,我们的事情还没有聊完呢,先进去吧。”
      梁亭梨皱眉:“什么事?”
      陈湘思还没回答,陈锡先不管不顾地大声嚷了出来:“T们想霸占爸妈的店子!”
      白莪脸色一黑,周围已有诸多视线围拢过来,T忙道:“小孩子不懂事,乱说的——”
      梁亭梨挑了挑眉:“T怎么乱说的?”
      白莪深吸了一口气:“T俩孩子在读书,又是面临重要的考试,客观上我们夫妻是T们血缘上除了已逝的弟妹最亲的人;俩孩子都不满十八岁!法律上确实是需要我们代理,这怎么叫‘霸占’?说得那么难听。还有,以为我们稀罕啊,等T们十八后给T们就是!”
      梁亭梨笑着摇了摇头,从腋下皮包中取出一份文件:“不好意思,女士,琬生T们早就立了遗嘱,在两孩子未满十八的时候,遗产将交由我代持……”T又从包中掏出张名片,“你们有什么疑问,可以去公证机关。”
      白莪握了握拳,接过那张名片,上书“XX事务所,梁亭梨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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