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辞九州去》海皮乐

68、……

　　顾宪海写了满满一桌子的遗书。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死，或许会有征兆——他要在死亡之前找个没人的地方自杀。
　　他不想拖累任何人。
　　顾宪海捂住还在疼痛的腹部，自从进入高三，他的体重就开始下降，顾宪海看过的，那张体检表上他正正好好五十千克。
　　一米七五、五十千克。
　　顾宪海不知道别人看自己会是什么感觉，会不会他已经变成细长的筷子了？
　　一双筷子上放着他的脑袋，这画面属实是有些惊悚。顾宪海想着，没忍住笑出声来，他看着笔下正在写的遗书，把脑海中的画面画了出来。
　　于是这张遗书又废掉了，顾宪海把它扔到一边，接着扯下来一张纸重新写。
　　不知道写了多久，顾宪海感觉到很饿，于是想去吃一袋方便面，但是想到自己胃里的瘤子，最终还是没有生啃。他的胃其实一直都很脆弱，是初中的时候检查出来胃炎的，还为此做了手术。
　　所以最开始疼的时候，顾宪海只当那是胃炎犯了，他只是连着吃几天从何峰家里拿来的药，然后就接着投入到工作之中。
　　而他本来饮食就不是很规律，有的时候，就算是最开始很馋，只要见到食物也会失去吃的兴趣；而有时候，会不住嘴的胡吃海塞。
　　但是现在不会了。
　　顾宪海已经没有当初能一口气吃下两大碗面的胃口了，他煮着没有一点味道的方便面，然后撕开料包——料包是辣的。
　　他把料包扔进垃圾桶，然后发现家里似乎没有别的调味料了。
　　但是没关系，反正他也吃不了多少东西，因为没有胃口，或者是经常半饱饿着，顾宪海的胃早就已经被饿没了，他现在吃下半块面饼都是很勉强的事。
　　他吃的少，但是白白胃口非常好，一顿狗粮都不够它吃的。
　　于是顾宪海打算把自己的半份也分给它，看着白白肥肥胖胖的，顾宪海的心情也会变好。
　　其实他也没那么倒霉。
　　临死之前能遇到白白，不也是件蛮幸运的事吗？至少白白不会让他那么伤心。
　　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顾宪海这么对自己说。
　　人生已经够糟糕了。
　　他还如同往日一样生活着，不同的是，他再也没有出去上过班。因为天天在家里写遗书，顾宪海倒是有了新的乐趣。他注册了一个写作软件的账号，然后在某个写作帖子里天天发自己没事写的小故事。
　　还算成功吧，至少有人理他，让他的生活不再无聊。
　　顾宪海就这么在屋子里挺过一个冬天，然后迎来噩耗——那就是他开始呕血了。本来只是偶尔的咳出来一些血腥子，直到昨天，或许是因为肚子中胀痛难忍，他没吃下什么东西，便觉得恶心。
　　那股恶心劲儿反上来后，他就开始边咳嗽边呕吐。
　　好像每天的日子都在疼痛和呕吐中度过，外面的雪融化了，顾宪海也没能再出去遛一次狗，至于给白白找个好人家……
　　他跟郑晏非提过这件事，对方也答应了。
　　但是他好像去托运的力气都没有了。
　　顾宪海在吐过后，用纸巾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然后躺回到床上。
　　白白的身形又长大不少，不溜就在家里拆家，吃的东西也多，于是顾宪海迫不得已，又花了钱拜托楼下的房东大姨帮忙遛狗和买狗粮，然后他会下去拿，顺便买些自己接下来的口粮。
　　顾宪海药瓶子里那些药早就已经吃完了，他吃那些也都是为了图个安慰，虽然乱吃药好像更不好。
　　昏沉之中，顾宪海感觉自己好像躺在云端上，白白好像在叫他，但是他听不到……
　　顾宪海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等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家了，周围也是静悄悄的。
　　没有白白的叫声、没有楼下大爷下棋的笑骂声、没有大姨训狗的脏话。
　　是天堂吗？
　　是医院。
　　顾宪海勉强睁开眼睛，他看到了病床旁边正在看书的何峰。
　　哪怕很久没见，但是顾宪海还是认出了何峰那身熟悉的黑色西装，他身上总有一股栀子花的香气，那是他们家的沐浴露。
　　顾宪海都记得。
　　终于闻到这日思夜想的味道，顾宪海竟然没有再鼻头发酸，他勉强的转过头去，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不一样了。
　　跟之前不一样了。
　　他发现他其实并没有多少话是想跟何峰说的，因为他已经知道，说了也不会得到回应。
　　顾宪海刚夺回身体的控制权，转头转的很大力，力气大到氧气罩都歪了；他的眼睛依旧是半睁着，好像是肿了。何峰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动作，立刻放下书，把他歪掉的的氧气面罩戴回原位。
　　“别动，别说话。”何峰把被子往上拉好，又把顾宪海重新板正回去原来的姿势，因为离的很近，顾宪海看清了何峰通红的眼睛。
　　他哭过。
　　“出租屋我帮你退了，狗在家里，不用担心。”何峰伸手去摸他的头，然后碰碰他的氧气罩:“在打营养液，医生说你暂时还只能吃流食，你……想吃粥还是疙瘩汤，我都做了，还热着。现在缓过来气了吗？我去问问护士氧气罩能不能摘下来了。”
　　顾宪海点头，他的脑子现在还不算太清醒，一想事情脑子就痛，但是话还是听得清的，他呼吸也没什么事情。
　　在护士过来确定没事了以后，顾宪海就被何峰扶着坐了起来，他想吃疙瘩汤。
　　看着勺子里黏糊的疙瘩汤，吃一口那个面疙瘩就滑进胃里，很好吃。
　　顾宪海很喜欢吃疙瘩汤，但是何峰经常会嫌弃疙瘩汤稀泞，看着很恶心。但是每次他胃炎反后，何峰都会给他做那种比饭店里还稀泞的疙瘩汤。饭店里做的面疙瘩都很大，而何峰为了让顾宪海消化的更好，特地把面疙瘩分的特别小，小到融进汤里。
　　吃过两口后，顾宪海就感觉饱了，他胃胀的厉害，实在是吃不下去。
　　何峰放下疙瘩汤，一双大手在他的腹部按摩，这件事他做的已经很熟练了。
　　“……”
　　“你是个骗子，什么都瞒着我。”
　　顾宪海听到何峰这番话，并没有给出回复，他抬起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揉揉何峰已经乱的不成样子的头，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你怎么知道的？嗯？”
　　“你晕倒在出租屋，你的房东给我打了电话。”何峰猛的抬头，把顾宪海吓了一跳:“你的紧急电话还是我，是我的另一串电话号。”
　　顾宪海愣住，半晌，他才做出很失望的表情，叹了口气:“忘了这回事儿了，下次一定把那串电话号也拉黑。”
　　“……”
　　“就算你拉黑了那串，我爸妈的联系方式你都还留着。”
　　顾宪海突然笑了。
　　看来何峰并不是第一个接电话的人。
　　他手机没有密码，或许房东大姨发现他的紧急电话打不通，看到他给何秀妍备注的妈妈，就以为何秀妍是他妈，给打过去了。
　　对了，他手机呢？
　　“何峰，我手机在哪呢？给我拿过来看看……”
　　何峰没有动作，也不回应。
　　顾宪海看着他的眼睛，笑容逐渐凝固。
　　“你都告诉谁了？何峰，你说实话。”
　　已经不需要何峰告诉他了。
　　因为陈国华已经推开了病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