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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6:两情相悦 ...

  •   重康这次归京,只在长安住了数月。

      天子野心勃勃,志在征伐四方、开疆拓土。时节才刚过芒种,军中便再度厉兵秣马、整装待发。

      算一算,重康今年也要满二十岁了。他生于桂月仲秋之前,但今年那时他应该还在塞外拼杀,是以出征前日,天子设宴犒劳军士,亦是提前为重康庆祝冠礼。

      一众将领并着朝中的几位重臣都参与了宴会,席间,便有人意有所指地提起重康将军的婚事。各怀心思的眼光齐齐看过来,他本人却只是淡道:“匈奴未灭,不思成家。”

      此话不矜不盈,闻言,每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

      首先,是那几位争抢着去送礼的大人,轻轻巧巧就被断了下文。而皇帝,则是对他的回答赞誉有加,天子亲自举杯,一时间士气振奋、交口同祝。

      皇后呢,第一反应是将目光投向定安,见她只是端坐席上垂眸不语,又把眼光投向身侧的皇帝。

      她作为重康的姨母,早就在私底下问过重康的想法。也十分清楚,自己那个外甥认定一件事情就不会放手,此生必是非卿钰不娶。对此,皇帝其实心知肚明。

      至于重康自己,他说完那句话,就轻轻握住了腰间的香囊,眼神也朝着送他香囊的那个人望过去。

      等到宴会结束,自己就要回到军中指挥出征前的准备,今日席间一面,便是两人此番最后的相见。

      可卿钰却是故意不看他,把重康等得望眼欲穿,只等来她以身子不适为由提前离席。

      卿钰惟独在起身之前,浅浅地望了重康一眼。

      重康返回军营后,进了大帐,便将那枚香囊郑重地取下,改藏于自己怀中。不过刚刚才放进怀里一会儿,根本还没捂热呢,他又摸了出来,手指捏着香囊的边边角翻来覆去地看,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说是捏着,重康确实不敢直接触摸那上面的金丝线,他生怕手上的汗把图案给摩挲坏了。

      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像,他对卿钰的感情。

      男人立在原地默默瞧了半天,正看得出神呢。甚至,他心里还有个大胆的想法,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把那香囊贴在鼻尖上,抬头轻轻去嗅。

      嗯,不仅有香草的味道,还能闻到……心上人那缕若有若无的幽香。

      重康正沉醉不已,可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莽撞的声音直接就冲了进来。

      “将军!”

      是他的近卫。

      那个二愣子进了帐,第一反应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将军、怎、怎么会露出那种表情?整个傻了吧唧的,好像手上还捏着什么可疑的东西!

      而且,将军那神情,简直就跟掉进温柔乡里捞不出来一样。近卫顿觉脸红脖子粗,他……跟着他那兄弟厮混,上次在燕春楼解下菀娘肚兜时,那兄弟脸上好像也是这种表情!

      近卫立时慌了手脚,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偷偷抬眼瞄了下重康。

      他都不敢细看将军的表情。

      近卫的压力可太大了。是要继续禀报么,倒也不是什么紧急军情。可是就这样不报么,难道还能直接退出去?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明摆着告诉将军,他刚才全都看见了么?!

      进退两难之间,他想得倒是足够多。越想,越是呆眼圆睁、汗流浃背。

      重康却只是毫无波澜地瞟了近卫一眼,伸手入怀,将香囊妥善藏好。

      近卫是幸运的。因为,他今日心情甚佳。

      “将军,末将突然想起别的要事,先,先先出去了。”二愣子口齿不清,开溜要紧。

      重康却道:“等着。”

      近卫的心中咯噔一声,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始终低着头,汗珠都顺着眉毛滴下来。

      啥也看不见,却听见一声玉石发出的轻响,款款清越,好似珠贝相撞。

      重康腰间的玉佩别致,透白莹润,是为双玉。眼下,他将其中的一块取下来,自案上拿了个早就准备好的精巧木盒,把玉佩装进去。

      “找人,将这个给定安公主送去。”

      “末将遵命!”近卫如蒙大赦,躬着身上前正要去接。

      “等等。”重康又道。

      还有哪里不对头?!

      近卫抬起头来抹了把汗,只见将军提起笔来,一气呵成写了封信,也装进木盒之中。

      那封信上,铁画银钩寥寥数语。

      重康嘱咐卿钰,千万珍重自己的身体,要在长安平平安安,等他得胜归来。

      末了,还有一句,让她记得念他。

      那几句话,经由快马加急传入宫中,等到卿钰打开时,都还带着熨帖的热度。

      她将那枚玉佩取出来,握在手心逐渐捂热,就像是在回应他的温暖。

      月上中天,伴疏星点点。少女轻轻地闭上眼睛,在心里为意中人祈愿。

      千万,千万。

      她知道,重康此次出征,归期未定。战争残忍无情,只希望他一定平安归来才好。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便到了七月初七。

      各个宫里都挂上了五彩丝线,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正是为了庆贺乞巧节。

      眼见宫人们已将院中布置得差不多,卿钰驻足望了一会儿,突然就在桌上的果盘里瞧见——一粒小小的蜘蛛,恰好悬在枚无花果上,眼看着,都已经快要结出一张完整的网。

      这个发现可是了不得,这种颜色鲜艳的小小蜘蛛,被百姓们称作“喜子”。喜蛛结巧,可是七月七里不可多得的好兆头。

      卿钰一时兴起,赶紧凑近了定睛细看,甚至还拈起喜蛛旁边的一个果子,方便自己能够瞧得更清楚些。

      平日里,她都是害怕这些虫子的。可今时不同往日,卿钰瞧着那在蛛网上动作的小虫儿,满腔欢喜都爬上了眉梢。

      她正看得出神,就没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

      “定安公主?” 那道有气无力的苍老声音,已经唤了她两遍。

      卿钰回过神来,却因为略微的慌神,将果子脱手滚落下去。

      她回身,见来人正是天子御前的内侍,此番过来,应是奉了圣上的意思,来给定安送过节的赏赐。

      卿钰微微抬了眼往他的身后望去,见有一位看着比重康要小两三岁的少年。

      那少年走上前来,与卿钰见了礼。内侍在旁边介绍道,他是代王长子,此番奉命受诏入京。

      代王,乃是驻守边塞的诸侯王。

      等一行人离开了她居住的宫殿,卿钰心里边,却骤然涌起一股不大好的预感——若只是单纯女儿节赏些东西,又何须把那名少年也一并带来?此处,可是深深内宫。

      可一切都是圣上的意思,卿钰猜不透背后深意,直觉却觉得不是件简单的事。

      她回到桌前,要找适才那张喜蛛结成的网。却不成想,那粒小蜘蛛竟被自己弄掉的果子所伤,此刻躺在桌上一动也不动。而本来的网,也被打散看不出样子了。

      话说另外一头。

      自重康再度领兵讨伐匈奴,少年将军一路横戈纵马,率领虎贲之师高歌猛进,终在一年时间快要过去时,长安收到前线传来的军报,是为大捷。

      由重康指挥的两次战役均大获全胜,最终更是亲俘了敌军四万人。

      待他日夜兼程地赶回长安,卿钰还在病着。前几日她不慎染了风寒,现下还未曾好全。

      重康去看她时,卿钰刚从一个噩梦中惊醒,鬓边湿润,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她正恍着神,却听侍女前来通传,说是将军来了,还给公主带了一份珍稀的礼物。

      等卿钰梳妆完毕,就在院中见到,已经候了两炷香的重康。

      男人本来背身而立,听得卿钰的环佩叮当,转身过来。满院芳菲,都随着他望过来的一眼,霎时透出动人心魄的力量。

      他变了,变得更加俊朗深邃,英姿飒爽。

      重康就站在那里,风轻轻的,吹得他的衣袂翻飞翩跹。就连停驻在林木上的鸟儿,仿佛也洞悉了因缘际会的奥妙,留下几声轻啼振翅而去。

      一年的时间不算久,可又是真真切切的,那样那样久。

      “卿卿。”

      卿钰的脚步顿时停下了。重康整个人都充满了成年男子的沉稳气息,令她才刚听到他的声音就红了眼眶。

      见状,重康展眉一笑,几步就走到她面前。

      伊人眉目如昨,他道,“我的卿卿真是长高了。”

      这一年间,卿钰的个头确实增了不少。她不再像以往那样,需要费足劲、仰起脖颈看他,也才只能看到他的下颌。

      卿钰还在病中,小脸带着几分苍白,喉头也仿佛被堵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把头低了下去,重康却已经伸出双臂将她整个人拥住,用低沉声线缓缓问道:“我每一日,都在念你。你呢?”

      “卿卿,又可有念我?”

      在出征之前,他给她的信上就说,要记得念他。

      可是出征在外,重康一直都没有收到回信——若要写信给他,需要通过天子御用的传信官,卿钰没有那样做。

      本以为这一次,她还会像从前那样羞恼不已,不过卿钰却是没有推开他。

      人在他怀里,小姑娘虽默着,却是轻轻点了点头,泪也跟着在他的衣服上洇开。

      方才的噩梦是假的,眼前的人却是真的。

      重康的心里五味成杂,思念徘徊千转,此刻终于落地。心尖上的那份喜,就连他打了胜仗都没如此快意。

      虽然卿钰比之从前长高了不少,但他还是需要微微地躬身,才能让她的脸恰好贴在自己的胸前。

      他是何等松枝映雪般的一个人啊,那具在沙场之上、向来无人能够摧折的身躯,只在她的面前俯身低就。

      重康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他低头,声音里带着恳求:“卿卿,我,我能不能……”他始终都没能说出后半句话,顿了顿,似是想了另一种说法,“你能不能,把眼睛闭上?”

      卿钰不言,安分地闭上眼。

      男人心跳如鼓,伸手捂住她鬓发里藏着的耳。他的手很大,不知道卿钰是被捂住双耳感到不安,还是被他的茧子硌着了,她微微皱了眉,却始终听话地没有睁开眼。

      她心下,约摸都已经猜到了,重康想要对自己做什么。

      眼睛闭上了、连耳朵也被捂住,人的感官便尽数集于另外的方面,变得尤其敏感。卿钰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的血液在流动,还有……因为略微紧张,她轻轻吞咽的水声。

      她还能感受到,重康停在自己脸上缠绵的视线。男人温热的呼吸掠过了自己的额头、鼻尖,最后在她涂了淡淡口脂的唇前停下。

      卿钰的心怦怦直跳,两手都因为羞怯缩回到了袖里。正当她以为,重康将要吻上来时,他的气息却离开了,最终在她的头顶落下一吻。那一吻,没有接触到卿钰的皮肤,只是落在她的发丝上。

      卿钰不解地睁开眼,见重康双眸深深看住自己,嘴唇微动说了句话,可是她的耳朵还被牢牢捂着呢,什么也没能听见。

      她的思绪有一瞬停滞,男人却已经将覆在她耳边的手拿开。

      他拍了拍掌,便有个宫人提着特质的笼子上前,卿钰一看,那里面竟然装着对雪球似的猫咪。

      重康道:“这是俘虏献上的西域雪猫,精贵得很,根本受不得颠簸。一路上我费了好大劲才全须全尾的带回来,拿给你养着,也多个玩意儿做伴。”

      他其实想说,让那猫儿代替自己陪着卿钰。

      匈奴人都被他打得弃甲曳兵、抱头鼠窜,献上来的东西尽是臭烘烘的兽皮和风干牛羊肉,哪里得来这样灵巧的猫咪?

      那是重康自己在边塞集市上,专门给她买下的。他的那个二愣子近卫架了一路马车,就为了载这么个稀奇玩意儿。

      卿钰蹲下身,试探着向那猫咪伸出手去、都是已经被驯服见惯人的品种,小猫谨慎观察了并无危险,便乖巧地凑上前来,一左一右的,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轻轻拱着她的手。

      她被那触感挠得心尖泛痒,高兴道:“白乎乎、圆滚滚的,真的好可爱。”

      卿钰还在将养之中,受不得风。眼下,她整个人也裹得像颗糯米团子似的。

      她看着猫,重康看着她。

      她,也好可爱。

      “卿卿喜欢吗?”

      “嗯!”

      见她弯成月牙似的一双眼,重康也跟着笑了。

      此时,有人来通传,说是皇后娘娘叫两人一同过去。

      到了椒房殿,皇后笑盈盈的,命人呈上早就拿来的几卷布匹,对卿钰道:“定安,本宫听说,重康赠了你一对从西域带回的猫咪。可不是巧了,前几日,宫里刚收到江南今年进贡的锦缎。本宫想着,让你拿些过去,缝成布圈缀上铃铛、做成猫咪的项圈。”

      说话间,皇后淡淡瞥了重康一眼。自己这外甥刚一归京,见到自己就急着讨赏,说要几匹锦缎给定安做猫咪的项圈。且不说这锦缎名贵非常,只有贵为后宫之首的自己才能消受。就说那区区项圈,到底能用去多少布料呢?剩下的,不就是为了让卿钰多做几身衣裳。

      皇室公主乃是大汉颜面,卿钰自然是不缺衣裳的。但是么,总有些人,觉得再多都不嫌多、再多都不够看。

      皇后与二人闲谈几句,期间不断接收到某人暗暗递来的眼色。她微笑摇了摇头,终于看向卿钰,问道:“定安,如今你也是即将及笄的年纪,不知心里可已有了意中人?”

      这话问得突兀,卿钰的心里猛然一惊,赶紧颔首道:“定安不敢。婚姻大事,但凭父皇和母后做主。”

      她深知自己的本分,是养在宫里为了和亲的公主。向来都只有既定,何来选择。

      皇后却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握住卿钰的手,慢道:“如今大汉兵力雄壮,与匈奴的战事连战连胜,眼瞧着已然控制大局势。”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重康一眼,“定安……你,也可以有些自由。”

      说着,皇后话锋一转,“这些年来,重康待你如何,本宫作为长辈,可是全都看在眼里。母后问你一句,你与重康,可是两情相悦?”

      有那么一瞬,卿钰觉得天地仿佛都定格了。她能感受到,身侧重康投过来期许的视线,也能感受到,皇后此句问话的言下之意。

      卿钰垂着的眼睫轻动,呼吸了好几下,才答道:“定安瞒不过母后,我确实……心悦重康将军。”

      她喜欢他,大概比自己能察觉到的,都还要久。

      闻言,皇后嘴角牵起一个柔和的笑意,眼光扫过外甥,见他是脸颊通红,双眼放光,满面抑制不住的喜色。

      她轻轻拍了拍定安的手,“如此,本宫知道了。只是你二人身份非常,兹事体大,本宫一人做不了主。待得时机合适,便将此事告诉圣上,请做安排。”

      皇后自小就看着二人长大,是真心希望两个孩子能走到一起。可是……她虽是离皇帝最近的人,也无法看清天子的高深莫测。

      其实她的那番话,仔细听来棱模两可。只不过,沉浸在各自狂喜和羞涩情绪中的两人,都并没有察觉。

      重康第一次听卿钰亲口言明情意,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按下心中快要爆炸开来的喜悦。

      说是激动万分也不为过。

      皇后刚刚帮他问的,都是他自己最想要问、但又最不敢问的。

      每一次出征,都是胸中想要娶到她的愿景,让他不顾一切勇往直前。重康认为,自己离心中的目标越来越近了,此番归来,圣上亦曾亲口许诺,若他能在下一次战役里歼灭敌军剩余的主力,那么,他想要什么样的封赏,都会许给他。

      天子一诺,自是金口玉言。

      重康的“战神”之名,已令天下人都如雷贯耳。待得汉军马踏匈奴、家国安定,两人成婚已经是顺理成章的事,如今剩下的,无非事在人为。

      他有足够的自信。

      可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又怎知帝王心中的风云翻涌呢?

      他又怎知,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从来都并非只是身份性质的差别,而是看不见也数不尽的千沟万壑。

      命运翻转、星斗离合,一切相聚和别离,背后都有更大的规律和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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