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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喜鹊 ...

  •   第二日,卿钰自起身便在宫中等着重康,可眼见日头都过了午时,他的人还久久不至。

      卿钰差人去问,才知今天一早,便有几位大人不约而同地上他府中拜贺去了。

      那几位大人均是朝中重臣,今日却都顾不上脸皮面子了,争先恐后的,听说差点没在府门前就吵起来。负责收礼入库的管家脸上赔着笑,心中为难不已,惟恐怠慢了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谁又不想把自家女儿嫁给重康?

      卿钰本来还拿着昨日的木簪包在手帕里细看,听得这个消息,她默默地把簪子放下了,交给身边的侍女。

      “收起来。”卿钰在心里想,最好别再拿出来给她看见。

      她早知晓,在这京城之中,重康是一众贵女们的春闺梦里人。他一日不娶,就有无数佳人对他芳心暗许。

      于是等到重康来的时候,见到卿钰就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她正眼也不看他,仿佛当他这个大活人不存在似的,自己同她说话也完全被置之不理。

      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虽然无可奈何,重康心下却还是欢喜得紧。因为这恰恰说明,她心中也有几分在意自己。

      重康还想再哄哄她,却是皇后听说他进了宫,差人将他叫走了。于是这一来一回,卿钰心中的气又深了不少,心想真是再也不愿意理他了。

      她整整气了一天,连晚膳都没怎么用。不成想,快要入夜的时候他又来了,一直在窗外吹出鸟鸣的声音。

      但这一次,卿钰坐在房中刺绣,许久也没去回应。

      “呀。”一不小心,针还扎到手了。

      满腔的气愤都化作委屈,最后卿钰还是沉不住气,一打开窗,便见重康眉目温文地立在那里,凤眼青衫,目如点漆。

      如今尚且是三月里的沁凉天气,少年衫薄,也不知有没有冻着他。卿钰一边想着,一边又暗骂自己没出息。

      重康等了半天,如今见到她的脸,少年立马讨好道:“卿卿,别恼我,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提起一直握在手中的食盒,打开,只见内里五彩纷繁,陈列着她最爱吃的那几种糕点。仔细看去好多式样,每样都十分精巧,但又不是出自同一家铺子的手笔。

      看来,他今日为了跑遍京中远近大小的糕点铺,可是花了好一番功夫。

      可卿钰却没看食盒里的点心。在他说话间,卿钰注意的是,也不知他此番是从何处过来,头顶上不偏不倚落了朵早开的杏花,一路上竟也没教风给拂掉。

      这画面滑稽得紧,看他这模样傻不愣登的,哪还有沙场上杀伐决断的样子?少女突然间就生不起气来了。

      重康仔仔细细地看她,见她眉宇间淡去了白日里那抹清冷的薄怒,才敢放下心来。

      “我听下人说,你晚膳没怎么用。”重康小心翼翼道,“吃块点心,好卿卿,不生气了好不好?”

      从前,都是他给她买了点心带进宫来,在他离开的这几个月里,卿钰确实没再吃到喜欢的味道。

      见他拈起一小块绿豆糕喂过来,卿钰却故意板着脸。

      “哼,惯会讨好人。也不知道早些时候去哪了?”她意有所指。

      “对不起。”他搁了食盒,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一个劲道歉。

      卿钰看着他,其实她心下早已不气了。甚至瞧着他头上顶着朵杏花、表情犯难的样子,真是止不住想笑。

      最终,她低头就着他的手指吃下了那块糕。将满口甜丝咽了下去,卿钰伸出手,想帮他把头上的花拿掉,重康却将她的小手牢牢握住,紧紧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的拇指刚好搓到了适才她被针扎之处,说不清是疼还是痒。重康见卿钰轻轻蹙起了眉,赶紧松了力道,五指却没有放开。

      少年脸上和手上的皮肤都晒黑了不少,此刻抓了她的手,就像是拿了一方羊脂白玉捂在脸上。

      他手背上的青筋鼓胀,像是有头沉睡的兽在里边渐渐苏醒。重康的掌心温度也比卿钰的要热烫很多,少女不由睁大了双眼,只感觉全身血流都加快了。

      可重康却是一瞬不瞬望着她,尔后,把刚刚喂她吃糕的那根指头,含到了嘴里。

      “真甜。”

      卿钰见他这副孟浪行径,惊得都说不出话来。那里……她刚刚才用唇碰过呢。

      两人就这样望着彼此,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他把卿钰的手放下,将食盒移交到她手上。

      “我明天一早就来接你。”

      卿钰垂了眼,似是想要说些什么,还没等她开口,却听重康又道:“你放心,明天我绝不迟到。”

      他的声音很坚定,落在周遭的寂静里掷地有声。

      “卿卿。我如今的眼里心里装了谁,难道你不是最清楚?”

      “我从来都没有忘记我的承诺。整个人、整颗心都是你的。”

      我心悠悠。明月直入,无心可猜。

      卿钰房中薰着清甜温和的香,她吸口气,又感受到窗外沁凉的夜风轻轻拂在脸上。

      她心里是知道的。

      重康从来就没有刻意说过什么、只为撩拨她的情话。从头到尾,他的表达一向直白。卿钰亦没有真的怀疑过他的痴心,只是每次都忍不住要跟他使小性子。

      大抵,是因为她心底一直有个空空的角落。

      两人的身份性质截然不同。她是自小养在宫中、为了和亲而准备的公主,而他生来就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如今还是年纪轻轻的战神。

      最终,卿钰只是轻轻捏了下食盒的把手,点点头,什么也没再说。

      第二天,重康果然一早就来宫里找她。

      两人到了马场,卿钰之前是会骑马的,但今日不知怎的,一向温顺的小马驹似乎心情不好,半道上突然扬起马蹄吓了她一跳。

      于是重康给卿钰换了自己的马,可是他的马性子烈,重康担心她难以驾驭,便翻身上马与她共骑。

      他的人坐在自己背后,拉住缰绳的手稳稳将自己圈在怀中。卿钰顿感扭捏,简直浑身都不能放松,她不停地把身子动来动去,可是她却不知,身后的重康更是被她搅得心旌摇拽。

      少年用力吞了吞口水,小腿夹住马腹,大喝一声“驾!”,身下的马便猛烈地向前疾驰而去。这么一来,卿钰哪还有力气乱动,只能双手紧紧抓住重康小臂,整个人也乖乖地靠在他的胸前。

      重康纵马带着她奔了一段路,直到低头看见卿钰的小脸吓得煞白,才慢慢停了下来。卿钰才得了喘息,扭身就去掐他的腰,重康躲闪不急,霎时疼得龇牙咧嘴。

      他只好下了马去,像个马夫似的替她牵着缰绳,慢慢绕着走了小半圈。而卿钰方才又惊又急,早就出了一身的汗,此刻稳定住心神,便觉得有些累了。

      重康要抱卿钰下马,可她心里头却突然想起昨天的事情:记得那几位大人的千金,以前也让他教过骑射,不知那时,他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与别人共乘,又抱对方下马?

      小姑娘的脾气说来就来,明明都已经有些乏力,却还坚持要自己下马,结果这一下就把脚给崴了。

      重康的眉宇瞬间皱得紧紧的,他自己上战场拼杀受重伤的时候,都不曾像这样皱过眉。

      少年忍不住想要说她几句,却见卿钰已经疼得红了眼眶,轻叹口气,最终他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作为安抚。

      “没事的,你别哭啊。”

      重康对她这副委屈巴巴、要哭不哭的样子最是没办法,眼见卿钰整张小脸都皱在一起,正湿漉着一双眼看他,口中还不忘埋怨:“还不是怪你……”才说着,眼泪就已经掉了下来。

      明明是她自己将脚崴了,却般般件件都是他的不是。

      重康只好哄着:“是,怪我,你可别再哭了。”

      他抱着卿钰往回走,少女缩在他的怀里,闻到少年身上的味道。不是难闻呛人的汗味,而是干爽怡人的皂荚香。她吸吸鼻子,渐渐止住了眼泪。

      数月不见,他的身量似乎又长高些许。此刻用宽厚的臂膀抱着自己,上身结实强劲,薄薄的衣料下,肌肉偾张的质感一清二楚。卿钰明显感受到了男女有别,此刻他身上不容忽视的气息和热度将自己全然包裹住。卿钰耳根子发热,不由在袖口里偷偷蜷紧了指尖。

      而重康,他当然也闻到了少女身上阵阵的幽香,恍如沾衣清露般拂身而来。一时间喉头发紧,忍不住吞咽了下。

      卿钰仰头看见他滚动的喉结,竟是鬼使神差般地,伸出纤纤手指轻轻摸了那处一下。却听到重康闷哼一声,整个肩膀都随之一颤,似乎对此反应极大。

      他低下头去不可思议地望着卿钰,却见她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看向自己,眼中还带着不加掩饰的好奇。正是这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让重康鼻息加重,他沉沉吸了一口气道:“你别乱动。”

      随着他说话,喉结又开始上下滚动起来。卿钰不明所以只觉得好玩,削月般嫩白的指尖又想像刚才那样不管不顾地摸上去,重康兜在她腰上的手,却轻轻用力扯了一下她的青丝。

      她顿时像只猫儿那样吸了吸鼻子。

      少女的发丝轻柔似锦缎,滑溜溜地在重康指缝间掠过。每一根都溜走了,却又在轻巧的牵扯中生出无限的力量,将他胸中的情丝缠覆。

      重康呼吸一滞,此时他终于抱着她走到了棵树下,整个人都像是在忍受着什么折磨那般,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将卿钰放了下来。

      还没等卿钰反应过来,便已经被他剥了鞋袜握住小脚,她忍不住嘤咛一声,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疼的,脸孔霎时烧得艳若桃花,却在他握住自己的力道下动弹不了半分。

      “你,你……”半天都没说出什么来,她只能借着衣袖把脸挡住,“你别,别看着我呀……”

      脚还被他抓着呢,可真是羞死人了。

      重康哪有余地生出什么旖旎心思?给她检查了伤处,将鞋袜重新套好,便起身去叫人了。

      “呼。”等他走了,卿钰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从怀里摸出一只香囊,看样子是已经绣好了一半。那上面,有白梅朵朵,一双喜鹊飞向梅枝,花静鸟动、栩栩如生。

      他送她的簪子上就有梅花。而她绣的香囊,又多了一双喜鹊。

      天地都知道,少女此刻在心底轻轻悦动的情思。

      她也,好喜欢他呀。

      ……

      两人在马场折腾一番,与此同时,宫中却是发生了另外一件事。

      重康今日与定安公主外出骑马,两人前脚刚走,皇帝便召来了公主的贴身侍女。

      定安从小养在宫中,没有自己带来的侍女,服侍她的全是皇宫里的人。可是这么多年来,皇帝也从未召见过卿钰身边的奴才。

      那侍女初次被召见,惶恐难安,跪在殿内抖着身子,皇帝却只是久久不言。她根本不敢抬头去看,等了半天,天子终于开口了。

      可是问的,却是将军与公主的事情,这些年来,两人如何相处、说过些什么。

      本来侍女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闻言,第一反应自然是“还好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但她又转念一想,陛下此言倒是奇怪得很。

      虽不知天子为何过问两人私事,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甚至还自作主张地讲得有些夸张,将早在两年前开始,重康就频繁进宫看望公主的事情说得绘声绘色。

      “……此次将军得胜归来,也是第一个就来看了公主。将军他,早就已经许下承诺,此生非公主不娶。甚至还说,为了公主不想再离开长安城。”

      “将军还说,他是为了公主才一次次上战场,拼命打胜仗,以求有朝一日能,能……”她越说越高兴,“能彻底击退匈奴,给公主做驸马。”

      天子始终不动声色。

      卿钰对待身边人向来宽厚,她从不苛待侍从,因为深知宫中的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兴许是为了报答公主平日的优待,那侍女自以为皇帝今日问起,想必是为了给将军和公主赐婚,只恨自己嘴笨,不能说得更加天花乱坠些才好。

      “奴婢瞧着,公主也是心悦将军的。”

      侍女的心思蠢笨简单,还以为听了自己的这番回答,天子定然会高高兴兴地为二人指婚。将军那样喜欢公主,两人又是情投意合。而且,天下人皆知,如今大汉兵强马壮,在进攻匈奴的战役里屡战屡胜,早已不需要送公主去和亲了呀。

      一定是圣上想在赐婚之前,先知晓两人对待彼此的情意。说不定自己再多说一些,就能帮助两个有情人结为眷属呢!

      “圣、圣上?”她滔滔不绝讲了一堆,满面喜形于色。

      可是,帝王之心如何能够轻易揣测呢?

      那侍女跪安之后,皇帝独自沉吟着,思索面前的一局棋。

      他是天子,既想要稳坐龙椅之上,必然懂得如何利用手中的每颗棋子,令其成为价值最大的筹码。

      有些事情,在他心里已经筹算多年,一直就差个契机。

      皇帝的手,轻轻执起一枚黑子落下。而那棋盘的局势立刻如雪崩,满盘落索。

      “如今,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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