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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第208章 上兵伐谋波骤起 一枕南柯梦成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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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朝阳镇中心校一下子派了三个干事跑到富河村小学。当中心校那
辆平日租用的桑塔纳轿车开到学校操场的时候,把校长钟卫国着实吓了一跳。
“上官老师,你到底是干了啥,把三位干事都招来了?”钟卫国道。
谁知上官致远看到三个干事时,却悠然自得道:“咦,汪校长没有一起来吗?”
黑壮肥胖的文干事没好气道:“是不是我们来还不顶事?汪校长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地中海”发型的布干事说:“上官老师,不要再向上面反映了,既是公用经费,顾名思义是公用的,大家用的,中心校留下来用也是合情合理的!”
“按我的理解,这是教育专用款,应该是下发到基层学校,以作学校办公经费之用。这样层层截留有点不大好吧?”上官致远说。
五大三粗的文干事一脸的不屑:“经费是我管的,钱都存在银行里,根本不存在截留!再说了,钱该怎么用是中心校的事……”
“上官老师,我们镇后面补录代课老师的工资就是从公用经费开支的,这件事还是不要向上捅了,这样会把我们镇的教育搞垮的。”布干事不经意间就扣了一顶帽子。
“别说向省里反映,你就是告到中央去也没有用!”文干事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看来你们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我作为一个基层老师,只是向上面如实反映一下情况,没有想到你们反应这么激烈。既然你们让我放手去告,我们的谈话可以停止了。”上官致远不动声色道,说着就要出门。
“上官老师,先别急着走……”果干事上次单独来过一次,他一看事情搞僵了便连忙打圆场,“上官老师,我们这次来既不是代表中心校,也不是代表汪校长,我们是代表县计财处上官闻风科长来的……我们有话好好说,等下一起去吃顿饭,边吃边聊!”
上官致远算是听明白了果干事的意思:上官科长和上官致远是本家,按辈分上官闻风整整大了他两辈,不看僧而看佛面……真举报上去,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虽说有点不欢而散,但经果干事一和稀泥,总算彼此都有了台阶下。放学的时候,果干事便叫上官致远一起去阳辛街吃饭,车子坐了三个干事后,钟卫国又钻了进去。上官致远一看有点挤就有点犹豫,果干事见状毫不客气地把钟卫国给请了下来:“钟校长,来日方长,以后我们有机会再喝吧。”
上官致远上车后,被撵下来的钟卫国一脸的尴尬,站在操场上半天都缓不过神来。
吃饭的时候,几个干事都跟上官致远喝酒,他是来者不拒。
当所有的人都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的时候,几天后,俞文辉从石牛镇跑到了富河村小学。
“致远,截留公用经费的事情,听说省教育厅追查下来了?”俞文辉开门见山问道。
“你消息怎么这么灵通?”上官致远正在写日记,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一个习惯。
“我是听章采薇说的,她还说中心校的人把你拉到街上去吃了顿饭,连钟卫国都被撂到了一边……”俞文辉道。
“是有这么回事,我那天试着打了一个电话,没想到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这倒让我觉得这里面真的是有猫腻。”上官致远道。
“吃人的嘴短!你是不是打算偃旗息鼓了?”俞文辉边说边察看上官致远的脸色,“这事好不容易有了点眉目,应该趁热打铁继续向上反映。”
“到底是咪个(什么)动机??”上官致远学着矮圆粗鲁的文干事的朝阳方言,当看到俞文辉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时,便解释说,“中心校的那个文干事就是这样问别人的,我这么做到底出于什么目的?”
“你现在是拿来问我吗?”俞文辉道,“说是伸张正义,显得大而无当,但说是为了跟贪污挪用公款的违法行为作斗争,为基层学校争取教育经费总说得过去吧?!只要朝阳镇闹成功了,石牛镇也会效仿的。”
“这个问题先不讨论了!本来我真没想掺和,后来我就想,我只是打了一个电话,他们为什么这么着急慌张?很显然这里面有鬼!这才是问题的根本之所在!”上官致远道。
“这件事一定要搞个水落石出!”俞文辉道,“我们石牛镇那边可是把举报材料寄到了纪委和检察院……”
“那县里为什么没有反馈呢?”上官致远问道。
“谁知道,也许县里调查需要时间,如果真查出问题,你说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俞文辉道。
“双规!然后走司法程序……”上官致远道,“我想这个汪校长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吧?”
“难说!我们那边的老师说他在石牛镇任职期间胆子忒大,没有他不敢干的事情。”俞文辉道,“只是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口碑差的人,挪了一个地方,还是照样为所欲为!”
“如果真是这样,那等待他的只有法律制裁!”上官致远随口说了一句,只是没想到这句话后来真的应验了。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俞文辉问道。
“一不做二不休,去市里找《东鄂晚报》记者,让媒体曝光这个事情……”上官致远想好了要去报社找林思思。
“致远,早就应该这么做了,你今天终于开窍了。”俞文辉道,“要不我们今天就去西塞山市!”
上官致远跟钟卫国请了假,正准备跟俞文辉去西塞山市。还没出南河公路,在孔家店小学门口,中心校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上官老师,你在哪里啊?”是一贯温和的果干事故作镇静的声音。
“我在阳辛街上,准备去西塞山市……”上官致远想肯定是有人通风报信了,干脆就直说了。
“那你是一个人,还是……”果干事显然是在探听虚实。
“我们大概有十多个人,先在阳辛街集结……”上官致远故弄玄虚道。
“上官老师,我是中心校汪校长!你们千万别轻举妄动,我马上就到阳辛,我们在阳辛街见面!”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变成了汪能人的。
“什么情况,你这样吓唬他们有用吗?”俞文辉道。
“不管有用没用,反正我们暂时不用去西塞山市了,我们一起会一下汪校长再说吧。”上官致远说。
“在哪儿会呀?不可能就在阳辛街等他们吧?”俞文辉道。
“要不先去孔家店小学,估计过不了多久,汪校长会打电话来的。”上官致远胸有成竹地说。
“还是干脆去对面国道边上的津口小学算了,好歹交通方便些。”俞文辉说着发动了摩托车。
津口小学就在106国道边上,所在的村子是朝阳到阳辛的必经之路。在津口小学找了个办公室坐定,俞文辉顺手拿起桌上文件框里的一个公章把玩着。
上官致远把俞文辉手里的公章拿来一看,居然是津口小学的公章,便道:“文辉,你把资料拿来……”
不一会儿,上官致远的手机响了,是汪能人焦灼的声音:“上官老师,我们就在阳辛街上,你们不是说有十几人的吗?我怎么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听说你要来,我们不是在津口小学门口的路边上等你们吗,没想我们错过了。”上官致远又虚晃一枪,接着对俞文辉道,“差不多了,我们回富河村小学。”
“回去干嘛?不是说在津口小学吗?”俞文辉手里拿着装有拉链夹的复印材料,一脸的不解。
“这叫疲敌之计,当对方筋疲力尽斗志全无之时,我们就掌握了主动权。”上官致远把复印材料拿一份出来,啪的盖上了津口小学的公章,“有道是上兵伐谋,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
俩人掉头回到富河村小学,钟卫国拿着手机过来了,一脸的无奈:“上官老师,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汪校长突然打电话给我,问你到底在哪里?!他说中心校的人全部出动,到阳辛来找你,在阳辛街和津口小学扑了两次空……现在你回来了,要不我就跟他说,你在富河村小学?!”
“我刚才是在阳辛街,这不又回来了吗?”上官致远说。
“那我跟汪校长打电话,你再不要动了。”钟卫国道。
“行吧,事不过三,我哪也不去了,就按你所说的回复他。”上官致远道。
钟卫国于是拿起手机道:“汪校长,上官老师从津口小学回来了,现在在富河村小学……”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一辆农用三轮车从南河公路方向开了过来。农用车突突突地停在操场上,让人没想到的是,这次汪校长桑塔纳也不坐了,带着中心校的四五个干事倾巢而出。
钟卫国迎上去打算跟刚下农用车的汪校长握手,被他一把打开,搞得钟卫国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回到办公室里,坐在那里生闷气。上官致远站在办公室的走廊看到汪能人校长上了楼,于是把一行人带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上官老师,你们那十几人在哪儿,都叫出来跟我们见见面。”这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瘦巴干事首先开了腔。他样子长得有点像说相声的演员马三立,说话的时候,手明显在颤抖,说完一屁股兀自坐在角落一个满是灰尘的凳子上。
“他们都不方便见你,已经到那边的山上去了。那里有个洗墨池,说是借这个机会去看看……”上官致远指了指窗外的钟家寨山头道。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都是本乡本土的人。”瘦巴老年干事朝远处那片苍翠的树林看了一眼,声音显得有点急促,“还是让他们都出来,有什么想法,当面说出来,有什么事情,我们坐到一起来解决。”
“今天,我就是全权代表,何必多此一举?就算你们秋后算账,也由我担着。”上官致远道。
“什么秋后算账?上官老师说笑了,你还年轻,为教育作贡献的日子长着哩……”年老瘦巴干事道,我们都是带着诚意来的,“你要是有困难,中心校可以设法为你解决一两千生活补助金。”
上官致远明白这位干事所说的补助金其实就是封口费,他只是说:“我生活上没有什么困难,也就给省里打了几个电话,花了点手机费而已,可没想给你们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那要不给你报销点手机费吧!”老年瘦巴干事算是听懂了上官致远的话。
“手机费你找钟卫国校长,给你报销两百元吧……”汪能人说这话闪现一丝睥睨众生的表情,“你是个平头百姓,我不会跟你计较的。”
老年干事接着又道:“上官老师,你手里的材料给我看一下。”
“这是我们准备去市里反映问题的材料,让你们看一下也好。”上官致远说着从拉链夹抽出那份盖有津口小学公章的复印材料推给桌子对面的汪能人。这时,老年干事说要看剩下的材料,上官致远动作夸张地捂紧拉链夹,把身子歪到一边故作神秘道:“剩下的这些都是盖有其他学校公章的复印材料,内容都一样的,你还是别看了。津口小学已经曝光了就算了,别的学校我可要替他们保密……”
老年干事闻言,悻悻地坐了下来。
看上官致远信口开河,汪能人有点半信半疑,当看到材料下面赫然盖着津口小学的公章,他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嘴里蹦出两个字:“退钱!”
“既然是退钱,我们就说个数目吧!”上官致远道,“生均30元的公用经费,你们上面截留了一大半,到基层学校,一小半14元总得有吧?”
“上次每校每生已经下发了4元,按你这么说,还要补发10元?“一直在旁边用恨恨的眼光看着上官致远的文干事立即回复道,“要我说,这次要退,最多只能再退3元。”
“再补3元太少了吧!据我所知,省下拨公用经费是每生30元,县里截留14元,中心校截留了12元……”见事情快要搞掂,一直在隔壁的俞文辉也出来了,“要我说,每生30元的公用经费,本来是专款专用下拨到学校的,就算是上面经费紧张有实际困难,县局、中心校和基层学校三家平摊,也有10元钱……”
“这话有道理,汪校长,要不就10元钱,刨去已经下发的4元,你们中心校再补发6元吧。”上官致远附和道。
“能不能再少点,中心校这阵子账上真没钱,我是会计,再清楚不过了。”那位瘦巴老年干事急得站了起来,屁股上沾满了灰尘。
“这是最少的了……”俞文辉边说边用眼神暗示不能让步。
“这位是俞文辉老师,他说的话也不过分……我们俩现在只是朝阳和石牛两个乡镇老师推举的代表,如果达不到刚才所说的要求,以后出什么状况,我们就不负责了。”上官致远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对汪能人说。
“你不用介绍,汪校长是从石牛调过来的,我跟他是老熟人了。”俞文辉嘴角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
“杀了你上官致远,还有俞文辉!”气得脸色发青的汪能人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10元就10元!我们中心校去贷款!”
上官致远望着一群人上了农用三轮车后,长吁了一口气。
“今天真是威风扫地,平日来基层学校都是坐桑塔纳来的,听说租一次车就是一百元……”站在走廊上的孙中正老师端着茶杯呷了一口道。
俞文辉说:“这些人平日不上课,无所事事,还要吃好喝好玩好。这钱从哪里来?还不是吃拿卡要,除了截留上面下拨的公用经费,还变着法子从学生人头上收……”
等到中心校退钱这一天,各学校的校长和出纳都去了中心校。上官致远作为见证人也到了中心校,汪校长跟上官致远打了一声招呼便召集校长进会议室开会去了,各学校的出纳则都在中心校办公大楼的走廊等着。富河村小学的出纳耿卫锋拎着一个黑色的小皮包也在那里。
开完会领了钱,津口小学老师在阳辛街吃了一顿饭,把上官致远也叫了过去。推杯换盏的间隙,津口的罗校长揶揄道:“上官老师,你把我学校的公章偷盖了,害得我挨了一顿批,你说怎么办?”
“校座,我可是听说当初为公用经费截留一事,下面闹得最凶是你们小学,那不盖你们学校的章,盖谁的?”上官致远反问道。
“其实,被骂得最惨是还是钟卫国。”罗校长道,“刚才开会,中心校汪校长一坐下来就说,‘有的校长一点威信都没有,听任自己学校的老师公然和中心校作对,这样的校长,你当得了就当,当不了就下来!’钟卫国气得当场把摩托头盔都给摔了……”
回来的时候,上官致远就跟孙中正老师说:“津口小学今天请我请了顿饭,我知道那钱是用今天下发的公用经费开支的,吃饭的时候,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那校长还算有点良心,好歹让学校老师吃了顿饭,你看我们学校,三百多个学生,每生又补了6元,合计也有2000多。钱领到后就在耿卫锋的手里,就等于进了小金库,钟卫国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孙中正说。
“如果,钱没有用到学校的教育日常开销上来,那我们把经费要回来的目的又是什么?如果,这钱被基层学校吃喝掉了,我们的动机就毫无正义可言,只是利益分配的再平衡而已,这似乎就进入了一个怪圈。那么,这人间的终极正义又在哪里?”上官致远说。
“世上哪有绝对的公平和正义?顺势而为适可而止,事情只要能做到不偏不倚中正平和就已经是善莫大焉了。”孙中正老师说。
“你这又是典型的‘中庸’思想。”上官致远说。
第三天,上官致远找钟卫国报销手机费,钟卫国有点不相信:“你告中心校的状,还要报销手机费?不可能吧?”
“那要不你打电话给汪校长核实一下吧。”上官致远道。
“别!别!别……”钟卫国这一阵子已经是焦头烂额了,一看上官致远又要打电话,头都大了。
“这件事是真的,当时我在隔壁听得清清楚楚,中心校要给一两千生活补助金,上官老师没有要,只说报销点手机费就行了。”孙中正老师说。
钟卫国听了孙中正的话,叹了一口气,吩咐出纳耿卫锋给了上官致远两百元钱。
拿到这两百元钱,上官致远心情很是复杂,原本他追求的是一种与世无争的生活,原本他只想好好教书,在宁静的校园中好好自修,好好写作,可就是不经意间卷入了一个漩涡中……
然而,让上官致远没有想到的是,这样大费周折,争取补发下来的经费又被汪能人巧立名目按学生人头收了上去;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十多年后,一直漂泊异乡的上官致远回到西塞山市参加法律职业资格考试,在一次饭局上碰到已经升任县纪委副书记的左嘉嘉,席间她透露,汪能人涉嫌严重违纪和职务违法,已经被采取留置措施……
唉,是非成败转头空,这下啥都没有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其时,上官致远对左嘉嘉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