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我眼中的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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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夫做了一个梦。
他变成15岁的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半球形深坑前。那里曾经坐落着一栋散发着洋甘菊香气的小建筑，他叫了这栋建筑15年的家。
塔夫转头，他的身旁还有一个人，那是城里新晋的审判官。
月精灵有一头精心打理的银色短卷发，穿着考究，身上每一个褶皱都被仔细熨平，脸上笑容的弧度恰到好处。两位大法师因实验离世，唯一的儿子下落不明。无数人都想找到他，好探明那威力巨大的爆炸究竟是什么原理，抑或是问出爆炸背后某些深沉的政治阴谋。
精灵正向他伸出手。
塔夫没有回应，而是盯着那双眼睛。与其他充满算计的部位不同，这双眼睛像仲冬节飘雪的天空，寒冷却让人怀念，他还记得那天父母会拉着自己的手去集市挑生日礼物。
精灵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恼怒，也没有放弃，就那么伸着手，直到塔夫终于把手搭上去。
……然后精灵化为一团黑雾，消散在空中。
塔夫身侧的深坑缩小成一方灰白的墓碑，墓前的泥土像是被由内而外刨出一个洞口，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墓里跑出来了。
塔夫睁开眼，微弱的光线透过他上方的帐篷顶将他唤醒，又是新一天的到来。
他穿好衣服，拿起杯子去洗漱。冰凉的流水滑过他的手掌。
后来又发生什么事了呢？塔夫空荡的大脑始终没有给出回应，中间的记忆好像也被这诅咒之地的迷雾笼罩，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
早饭时间，盖尔妈妈狠狠降下惩罚，做了塔夫最讨厌的苹果派。
罪行早已暴露，毫无辩驳余地，塔夫木着脸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着阿斯代伦帮他递上刑罚。
吸血鬼精心挑选了一个微妙的位置，将他和大厨隔成了遥远的两端，于是每一餐都成为了他与食物的中间人，除了感谢大厨还要感谢好心的同伴帮忙递东西。
此等心机，只怕谎言王子希瑞克都要鼓掌叫好——如果他还能的话。
这么想来他们两次开端都是最纯粹的利益交换。我们纯洁的利益关系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塔夫抓住机会光明正大的欣赏阿斯代伦的侧脸，借用哈尔辛的评价，自然在雕刻他的时候显然费了不少心思，才能让每一个细节都完美无暇。
是美貌吗？
塔夫接过盘子道了声谢，狡猾的吸血鬼趁机暧昧的抚过他的手。塔夫手一抖，差点弄翻盘子，转过去不再看他，只留给身边的人一个红透的耳朵尖。
这个反应塔夫排练过很久，演技炉火纯青，除非侦测思想，不然绝不会有人能看穿——为了扮演好一个合格的被诱拐者，塔夫付出了不少努力。
想到那些艰苦的练习，塔夫心里默默否决了第一个可能。在夏芮斯的爱抚打工时不止一次被同事投诉过，原因是他帮忙捆人做事前准备像在捆生猪肉。
阿斯代伦往常调戏完就会恢复原状，体现出无与伦比的专业素养，与能不上工就不上工的摆烂心态，今天却不知为何，整个人贴过来凑到他身侧。
“亲爱的，你不觉得我们很久没……？”
温热的气流吹过他的耳尖，塔夫情不自禁的动了动耳朵。
“嗯……或许等找到月出之塔？诅咒之地太危险了。”不了，真的演不了第三次了，谢谢。而且这算是没听懂还是拒绝啊。
“好吧，但如果你改变想法，我随时都等着你～”阿斯代伦向他抛个媚眼，语调中却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果然是拒绝吧，不然怎么会这么坚持。塔夫拿起叉子，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开始吃那份苹果派。苹果与面饼混合在一起，酸涩、香甜，口感十分诡异。
该不会因为我有受虐倾向吧？塔夫一边嚼着苹果派一边回忆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经历。
丧失痛觉对塔夫来说，意味着生命中不再拥有任何强烈的感觉，即使带刺的鞭子在他身上留下数道伤痕，也只是轻微的痒意。他一直以来将其视为正向特征。毕竟作为施法单位，这代表他完全不会被打断专注，理性只会在睡眠时离开他的大脑。
也因此，当剧烈的快感如洪水般席卷他赖以为生的理智高楼，即使再怎么清楚此地的安全，恐惧也难以抑制的涌上心头。简直就像只存在于童年记忆里的痛觉，甚至还多了令人胆寒的愉悦。
第二天塔夫醒来，苍白的精灵正在晨光中舒展双臂。塔夫研究他背上的契约时，迟来的舒适终于覆盖了他：安宁、庆幸，仿佛是看完一本结局悲惨的恐怖小说后，抬起头发现自己还在房间里。
留恋妓院的客人们居然是沉迷于这种体验，塔夫在某一次聊天时对影心吐槽道。
影心当时表情很复杂，她说，我现在开始可怜那家伙了，遇上你真是太惨了。
塔夫最终艰难消灭完那盘苹果派，狠狠排除了这个可能，不，自己是一辈子都不会和苹果派和解的。
会是因为愧疚吗？
离开营地，一行人继续在雾气里探索，皮克精的祝福相当有用，莎尔的诅咒现在只能阻挡他们的视野，为了不走丢，阿斯代伦跟在塔夫不远处。
阿斯代伦脖颈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塔夫能猜到那是怎么来的，吸血鬼转化衍体需要吸干所有的血，过程痛不欲生，最后伤口处将留下无法愈合的痕迹。
如果他那时没有躲进树丛，而是不论如何也站出来阻止吸血鬼带走他，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又或者，如果那天直接把他锁在家里，不论如何也不让他出去，是不是就能避免这场长达两个世纪的痛苦？
……塔夫想起阿斯代伦背上的契约，想起他说起受过的折磨，精灵总是戴着如面具般的完美笑容，只有在说起这些时会显露出真实的恐惧与憎恶。塔夫心里一阵难过，肯定了这个说法。
阿斯代伦察觉到他的目光，微笑着对他眨了眨眼。
偷窥被抓包，塔夫立刻收回目光，专心赶路。
小镇废墟规模庞大，效率起见，塔夫决定两人小组分开探索，随时传音术联系。
塔夫和阿斯代伦发现一个地下室入口，机关有些复杂，塔夫靠在旁边的墙上看着阿斯代伦在那些结构里仔细调整。
总不会只有一个原因吧？总会有很多个吧？不然自己被委托递送的情书怎么都那么长。
塔夫懒懒抬手，用闪电束轰碎了闯进来偷袭的两只幽影。心里默默划掉雏鸟情结这个选项。
还会有什么呢？
来不及继续思考，身后的墙突然打开。塔夫猝不及防，狠狠摔进后面黑乎乎的空间。而墙面随即闭合，连缝隙都没留下，若无其事的好像从来没有塔夫这个人存在。?
“塔夫？你还好吗？都说了别站在那儿。”阿斯代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心虚，看来是解除机关的时候误触了什么。
“不，我很确定你没说过。”塔夫揉揉与大地亲密接触的后脑勺，企图判断有没有受伤。
“后面是什么？有什么危险吗？”阿斯代伦的声音移动过来，随后墙面传来咚咚两声，是他在确认机关的种类。
塔夫环顾一圈，狭长的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不知积攒了多久的灰尘。
“是个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不过挺长的。”
“你等等，我有办法救你出来。”脚步声响起，是阿斯代伦走回刚刚的机关处。
塔夫等了一会儿，估计还要很久，干脆扫扫灰，席地而坐。
“轰！”外面突然传来巨响。
“阿斯代伦？怎么了吗？”
“……没什么，打开一个机关而已。”
塔夫听他语气恐怕没那么简单，刚想起身具体问问，结果脚下一软再次摔倒，这才发现自己头晕眼花，呼吸困难。他被困有段时间了，密室里本就不多的氧气被他消耗不少，再等等要窒息了。
“很危险就算了，干脆我自杀，你回营地让老头复活我吧，还能正好赶上午饭。”塔夫提议道。
“不，我说了会救你出来的，只要再等一下就好了，有点耐心亲爱的。”
愧疚的力量真强大，如果是平时，阿斯代伦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同意这个提议的。塔夫靠在墙边，无聊到开始数砖。
“技不如人就承认吧，我不会怪你的，修这东西的石匠估计相当厉害。”
“亲爱的，在别人想办法的时候不要泼冷水好吗？”阿斯代伦的语气开始带上咬牙切齿的味道。似乎他又触发了什么别的东西，密室里突然传来隆隆的响声。
塔夫数砖数到一半，发现剩下的越来越少，他看向两边，墙壁在慢慢靠拢。
“我要被压死了。阿斯代伦，虽然我不会疼，但变成肉饼体验太差了，还是我自杀吧？”
“WHAT！？不不不，就差一点！你的求生欲呢？”语气听起来气急败坏，第一声有点像猫叫。
“你还真是执着……也不是人人都有求生欲吧。”说真的，这么努力要救我也太令人感动了，流的血没有白费。塔夫决定将加餐计划提上日程。
“你当然有的，亲爱的，现在往北侧靠！马上！”
塔夫勉强挪动一个身位，在他离开的瞬间，巨大的铡刀破开墙壁，直接撞在了他刚刚的位置。
新鲜空气随着溅起的烟尘一起进入狭小的空间，塔夫咳嗽两声，还没等喘匀气，一个身影飞扑进来，把他按回原处。
“怎么样？有受伤吗？”阿斯代伦捏住他的脸左右看看，出于担心开始动手解他的衣服，想看看他身上。
塔夫心说越来越离谱了，当即开始挣扎：“等等等等，就算我没有痛觉，但你的嗅觉还是好的，你闻闻看有血腥味吗？”
阿斯代伦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猛地停手从他身上跳开：“……没有。”
塔夫拍拍身上的灰，将衣服整理好，跟在他后面离开。
回去的路上阿斯代伦始终一言不发，留下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给他。快走到营地，塔夫想着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开口喊他：“阿斯代伦。”
“怎么？”阿斯代伦停下脚步，还是没看他。
塔夫走到他面前，阿斯代伦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塔夫很难判断他的情绪，但依然决定说完接下来的话。
“我想谢谢你。”
“为了什么？”
“为了你不辞艰险，执着的要救我。”
“哈，我只是不想花两百块而已，所有钱可都是我辛辛苦苦偷来的。”阿斯代伦扬起下巴。
“即使如此，我依然要感谢你。”塔夫与他四目相对，“不论是什么原因，但你做了这件事，这才是最重要的。”
阿斯代伦不自在的移开眼睛，随后又像想到什么，重新看向他：“我想好我的谢礼了。”
真不客气，塔夫挠挠头：“事先说好，一天只能吸一次。”
阿斯代伦摇摇头：“我当然知道持续发展的道理。但不是这个。”
停顿片刻，阿斯代伦继续说道：“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说会去救你就一定会救你，我希望你在那之前，不要放弃，再坚持一下。”
这话说的完全不是他的风格，塔夫愣在原地，刹那间以为他被变形怪换了人。
“……我会的。” 塔夫冷静思考，变形怪不会讲这么脱离角色的话，这只能是本人。
得到回复，阿斯代伦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回了营地，背影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
或许这才是主要原因。塔夫一上午的思考有了定论，可他思来想去都没想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最后记住了这种感觉。那是躺在家里的洋甘菊花丛，晒着太阳睡着，最后被父母抱回床上的感觉，也是他终于结束流浪生涯，好好洗了个澡，第二天在久违的松软大床上醒来，看到阳光中的审判官的感觉。
那是温暖的，明亮的，散发怡人香气的，使人如获新生的，充满生命力的感觉，与人们眼中的不死生物大相径庭的感觉。
那是阿斯代伦给他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我眼中的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