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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3
“轰——”地一声，院外漆黑天幕燃起红彤彤的火焰，百姓惊呼。
王姝脚下一顿，手不由捏紧。
红色火焰照亮她的侧脸，小巧精致的鼻梁上不知何时渗出了汗。
她的眸子望向那“盂兰盆”，火光浴浴熊熊，她莫名想起上辈子冬至那日的灯火。
她笑着回头：“世子可还有事？”
火光映着她的眸，她在笑，又似乎没有任何表情。
裴雪寅抿唇，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那百姓超度亡人的盂兰盆。
庭院昏暗，古柏寂寂，他站在那里，冰雪铸就的一般。
王姝有时觉得他就像个空壳子，并非一个真实的人。
她止住了发散的念头，不该对裴雪寅有过多的好奇。
她今儿确实不该进来。
裴雪寅看着是端方君子，勋贵之家的那套手段却是从小儿言传身教的。
怎么处置威胁，王姝比他还明白。
她今儿怕是撞见了裴雪寅不得了的秘密。
中元节，他不在国公府中祭祀先祖，却在这一间小小的小儿药铺悄悄祭祀一个无名牌位。
光是想想其中牵扯，都令她捏了把汗。
棋楠香飘进鼻息，王姝不由屏住呼吸，垂下视线。
裴雪寅伸出修长的手，王姝退了一步。
裴雪寅眼神凌冽，他笑了笑，冰凉的手捏住王姝细细的脖颈。
她感觉自己浑身汗毛颤栗。
她笑了一声，看了一眼裴雪寅的手：“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世子不懂么？”
说着，她伸手，握住那一截手腕。
裴雪寅视线一顿。
王姝不容置疑地握着他的手，缓缓从自己脖颈上拉开。
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能那般轻易就将他拂开了。
“你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裴雪寅声音冷如冰泉。
王姝笑着答：“自然。不必说我今儿只是路过，便是找青莲娘子问药，也连个人都没见到呢！”
她笑着行了个叉手礼，颔首离开。
“轰”一声，又一座盂兰盆被点燃了，火光映在她身上。
那些衣服、冥钱，化作灰尘漫天飞舞，空气里都是烟灰的味道。
王姝脚下不疾不徐，踏着一地树影，就那样平静地离开了。
她无动于衷，淡漠，一如春三月时候那次离去。
裴雪寅看着那道背影，眸子里一片漆黑。
“属下失职。”青莲跪在地上。
空气寂静，凝滞不动。
青莲额头渗出汗来。
她没有听到主子的声音。
半晌，青莲抬头时，只剩满园风声，夹杂着院外行人嘈杂。
那道高大瘦削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与烟尘融为了一体。
“自去领罚。”
四个字，如冰似玉，打破了寂静。
“是。”她收回视线，深深低头。
想起方才那小娘子，她眼里闪过不安。
*
桑家瓦子占地千亩，各色棚屋五光十色，东京城的人都涌到这里来了。
那一出《目连救母》看者最多，也最是热闹精彩。
小郎君、小娘子们胳膊上挎个竹编篮子，挤在人群中唱卖鸡冠花，鸢尾买来几朵，王姝便也拿在手中，漫不经心地盯着台上表演。
“小娘子？小娘子？”
王姝回过神，文竹正担忧地看着她，“可是累了，姑娘瞧着一直在走神呢。”
正好杂剧也到了换场之时，王姝笑了笑，“出来久了，腿有些酸，这杂剧七夕后便日日上演，年年都能看，没甚么新意，倒不如家去，正赶上胡娘子的辣羊脚子。”
大家都笑了，“既如此，回去便是了。小娘子的腿也该歇着才好。”
“总觉着小时候这些节气热闹许多，如今瞧着竟与平日没甚么区别。”文竹一边说着，一边拿了热帕子替王姝敷腿。
王姝拿了团扇轻摇着，闻言，笑道，“你才多大人，就说这样的话！等你四十、五十，儿孙绕膝了，再来说不迟！”
她指着街上点燃的盂兰盆，“瞧，他们祭祀呢。”
文竹视线落在她脸上，轻轻拿帕子替小娘子擦了飘落在脸上的灰。
鸢尾挥着帕子咳嗽，“都是烧纸钱的灰。”
王姝没有说方才走散后遇见了什么，但文竹心细，自然发现她心不在焉。
回去后，王姝先将鸡冠花供在娘亲灵位前，将人打发了。
她跪在蒲团上，给娘亲磕了头。
这里极安静，落针可闻，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平稳，毫无波澜。
她摸了摸心口，喃喃：“娘亲。”
白日里那些没来由的思绪被她压了下去。
片刻，她走出佛堂，面上是一贯的温和，那双眼睛也含着笑，仿佛能包容一切。
“小娘子，快来！”
胡娘子做的辣羊脚子并水晶皂儿，满屋子香味儿，小丫头们馋得吸口水。
王姝却只吃了几口，便停箸了。
洗漱的时候，鸢尾将她的小腿架起来，不让沾水。
王姝视线落在那蛇咬的疤痕上。短短几日，已经结了疤。
裴雪寅的药确是好药。
文竹发现小娘子又走神了。
“小娘子今儿可是有心事？”她轻轻抚摸着王姝的头发，拿檀木梳轻轻梳开。
王姝看着腿上疤痕，脑子里不由浮现崔氏药铺那供着三世佛的佛堂，还有那无名牌位……
到底是什么人，裴雪寅要背着国公府祭祀？
她眉头微蹙，听见文竹的声音，才回过神笑了，“文竹，你说若是一个人什么都有了，什么也不缺，还会痛苦么？”
文竹笑了，“小娘子在奴婢心中，是头等聪明人，怎地这样一个事儿还能纠结呢！”
她将小娘子的头发浸入热水中，轻声细语道，“就拿咱们这样人家来说，奴婢就听见那乡野妇人站在咱们家外头羡慕道，‘生在这样的人家，吃穿不愁，想来这一辈子都很快活罢！’可他们怎么知道，咱们也有咱们的难处呢！”
王姝笑，“也是。个中滋味，怕是只有自个儿才晓得。旁人看见的，也只是冰山一角罢。”
她绕着自个儿的头发，心想，那个牌位对裴雪寅好似不一般。
她回忆着今儿裴雪寅身上的冷意，笑了。
原来，连裴雪寅也有不能为外人言的秘密。看起来，他今儿心情很不好呢。
她喝了一口忻乐楼的佳酿“仙醪”，脸颊在热水中氤氲得泛了粉，眸子浸出水光，笑意盈盈。
*
王姝如今虽是汴京城里出了名的克夫命，她那嫁妆却实打实地招人惦记。
没过多久，又有不少媒人登门。
鸢尾气得成天撅着嘴，见到那边院里的人就冷哼。
天气转冷，抱春阁里早早烧起了炭盆。
临近官家天宁节，一个月来，京城里各衙门都在忙，教坊召集诸官妓阅乐，官家的祝寿道场更是早早便建了起来，比之耗费百万的万寿园也不差了。
汴梁大街上多了许多外邦面孔，他们都是随着使团来的。
从十月初八这日起，大相国寺设祝圣斋宴，百官赴宴。
京城里比过年还热闹。酒楼生意红火，连带妓馆通宵达旦，笑语更是不断。
“听闻光是江南东路便进奉了一千两金。”碧桃道。
王姝平静道，“去岁各路转运使便进贡了壹拾贰万两金，今岁效仿攀比之风更甚了。”
“可怎会有那样多钱呢？”鸢尾睁大眼睛。
王姝抱着手炉，垂眸盯着火盆，“钱，自然是民脂民膏。”
外头的热闹像是要把天掀翻了，普天同庆，欢喜到了顶点。
却让人莫名不安。
十月十二，宰执、亲王、宗室、百官，入大内上寿。①
王姝站在阁楼上，遥望大内。
集英殿内外一派肃穆，巨大的彩楼上，教坊乐人效仿百禽鸣叫，宛如仙乐，一派祥瑞。②
皇帝大悦，“赏！”
此次祝寿，金人并未派出使臣。
就在皇帝赐座群臣，宴会才开了个头的时候，一声急报扣开了汴梁的大门。
王姝听见边关铁蹄踏破石板，铮铮之声与大内靡靡之音相撞！
“小娘子！”文竹急急跑上来。
“是北边来的。”王姝这些日子的不安有了着落，她平静道，“让周评速速去打听！”
“哎！”文竹忙去了。
王姝抬头，天阴沉沉的，一滴冰冷落在脸上。
她睫毛一颤，伸手一抹，喃喃道，“下雪了。”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073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