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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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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生心里一惊,抬头来,看见一张状似大饼的脸,两根短短的眉毛稀稀疏疏挂在一双小对儿眼之上。原来是以前离生所在李府上的厨子李大饼,由于他脸大如饼,别人都叫他李大饼,竟也渐渐忘了他的本名。李大饼此时看见离生,表情跟活见鬼一样,双腿抖的像筛筛子。离生不由觉得有点好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李大厨,我当然是活生生的站在这里才能跟你说话的么。”
太阳高照,李大饼看了看地上,看到离生身后拖着黑色的影子,便松了口气,抹了把冷汗道:“你不知道,不光二少奶奶以为你死了,全府的人都以为你死了。你这小子,真是福大命大啊。怎的也不回府说一声,免得府上担心?”离生心底暗暗道:若你知道我现在是个活死人,才把你吓死。嘴上却道:“本想回去的,救命之恩还没报答,就跟在恩人身边。”李大饼肥厚的大手拍拍他的肩头:“我回去跟老爷们说一声,你等等一定要回府去看看二少奶奶啊...那天被你一吓,竟病了,现在都还未好。”
离生心里不由生出内疚来,二少奶奶一向都不指使他干粗重的活,对他还是相当和善。于是嘴里便应道:“是,我过几天就回府看二少奶奶。”
这一出故人相遇,竟让离生生出些恍惚。一路上恍恍惚惚到了古董铺子,又恍恍惚惚的拿了修好的水烟杆回韶华府上。回去以后,竟没发现细细已经回来了,在园子里径自拨弄那池塘里韶华喂的五色锦鲤。她看见离生那失神的样子,便俏皮地大声道:“活死人!你撞鬼拉~!”把离生惊的差点没掉进池塘里去。韶华倚在园子里的凉椅上,脸上盖了卷书似乎睡着了。离生清醒过来,才突然想起来告诉韶华过几天要回李府一趟。他本以为韶华会有一番忧心之词,结果韶华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这倒是给离生心里添了堵。离生不知道自己何处生来的不快。便赌气般把手里的水烟杆重重地往韶华怀里一塞,兀自进屋去了。
韶华寻回亲人般抱起水烟杆,不理会细细的挤眉弄眼。细细终于忍不住,蹿到韶华跟前来:“那小子今天怎么跟吃了炮仗一般,这般大的火气?”韶华点了水烟,懒懒道:“还不是你把他气的。”
“我?”细细瞪大猫眼,仿佛谁一不小心踩到了她的尾巴。(细细曰:是狐狸眼好不好,亲妈。--|||还有,我尾巴收起来的,怎么踩的到。作者脸红道:猫眼比较适合小丫头,比较萌的说。至于尾巴,那是比喻,没文化真可怕。细细内伤...)
韶华不理她。她便自己嘴里嘟嘟囔囔一路气愤的冲进屋去。
离生正在屋里反复考虑着要不要回李府看一看。这厢细细闯进来,便看见他坐在桌前苦思冥想的模样。细细心性还是个小毛孩子,就蹑手蹑脚走到离生背后,在离生耳边“哇”的大叫一声。吓的离生一个冷战,怒道:“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吓死人的,狐狸精!”细细大大咧咧拉过檀木椅子坐在他旁边:“你都是个活死人,哪里还能再死一次。你有听说过吓死死人的么?”
“你... ”离生词穷。但是细细的话让他心头一暗,死人,他现在根本就是个活死人,怎么回去?于是离生又陷入新一轮痛苦之中。细细看他面色不佳,以为是自己言重了,便推推他:“你怎么了?是不是生气了。”离生把脸埋在两个胳膊里,趴在桌上,闷闷的道:“...你都说我是活死人,能不生气么?”细细性子顽劣,但是心思却极为单纯,便小心翼翼安慰离生道:“虽然你不是活人...但是你还总算是人啊。”一句话说的离生更加郁结,便索性不理会她。
用过晚斋,在园子里闲着无事,韶华不知从那儿提出一坛酒来。离生对于这些凭空出现的东西已经做到视而不见。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韶华就是个酒鬼。细细兴高采烈:“又有酒喝拉!~”
韶华喜饮酒。每每独酌或是与他们一起,都是一醉方休。韶华曾经醉吟诗曰: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后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此生空度闲。离生听着,竟有些羡慕诗里那个桃花仙人,如此逍遥自在,仿佛在红尘之外。
韶华揭开酒封,但闻一股清幽的竹香,萦绕在园子中。真是所谓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细细肚子里的酒虫早被那丝丝酒香勾了出来,笑嘻嘻地拿出一套竹杯来。竹酒配竹杯,原味不失,反倒添了一番饮酒的风情。韶华道:“这是存了很久的老酒,好好品,别给我糟蹋了。”细细忙抱过酒坛,把竹杯一一添上。竹酒呈浅碧色,在月光下显的清澈透亮,色泽动人。离生捧了竹杯,轻轻啜了一口,果然跟那日的轻别大有不同。此酒绵软回甜,柔和纯净,饮入口中,唇齿间都是一缕幽幽竹香。
细细已抱着竹杯连饮了几杯,此时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主人...这酒真好喝...”韶华好笑的看着细细的醉态,轻抬玉手,把杯中酒饮尽。离生问:“这酒可有名字?”
韶华又自己斟了一杯,道:“当然有。此酒名曰瑟影。”细细已经醉倒,半个身子倚在凉亭里的桌上,似乎已进入黑甜的梦里。月光柔柔地照在韶华脸上,此时在离生眼里,竟生出许多萧瑟之意。离生饮了几杯,韶华便抱了坛子,意思是要独酌,不准离生再喝。离生有点馋那酒,但是也不敢要来喝。
双线绣金枝海棠的百褶罗衫映着韶华寐含春水的惑人之颜,竟是好看的让人窒息。偏偏那魅惑众生的脸上生就一双清冷的眸子。韶华此时有点醉了,如墨的长发凌乱的散在衣上,黑红对比的强烈,看起来惊心动魄的美。离生不由看痴了。直到韶华喃喃道:“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万相皆为虚妄...”说罢,竟似睡着了。过了半晌,离生眼前,也慢慢模糊起来。
过了几日,离生将回李府的担心告诉了韶华。韶华微张唇,让烟雾从齿缝中缓缓流出。半晌,淡淡道:“无妨。”离生不由有点莫名的恼火,道:“可是...”
“他们看不出的。”韶华打断了离生。离生这才安心下来。便提了几盒果品,往李府去了。
站在李府门前,离生有点恍然。短短一个月竟有一种如同隔世的感觉。李府的大门还是那么富贵逼人,门前那两只石狮也仍是那么威猛。然而他却再也不是当年在这大门里做小僮的那个小少年了。跟看门的下人通报了一声,便被小厮引了进去。
也不曾惊动李老爷,离生只是想去看看二少奶奶,减轻一点内疚。二少奶奶院里以前那几个丫头小僮跟离生都是很熟的。但是进了那熟悉的院子,离生却惊讶的发现,院子里都是生面孔的下人,竟然一个认识的都没有,真可谓物是人非。离生心里不免一阵失落。一个小丫头带着离生进了房内。屋里床榻上躺着一个人,离生仔细一看,那不是二少奶奶又是谁?一个多月下来,竟然病成那样,不复从前的富态模样。眼窝跟两颊深深凹进去,突出了颧骨,面色苍白泛青,看起来甚是骇人。
“二少奶奶。”离生唤道。
二少奶奶毫无回应,空洞的眼神不知落在哪里。离生走近去,二少奶奶却始终没有反应。离生问那个丫头道:“二少奶奶她这是怎么回事?”那丫头言:“我也不知,打从我调到这院开始服侍二少奶奶,她就是这样。”离生站了一会儿,见二少奶奶始终都是那副模样,只好悻悻离去。
走到院门前,那丫头要送离生出府。离生婉言拒绝了她。这府上,离生待了三年,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并不会迷路。只是他突然觉得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这府里出了什么事一般。但是又说不出来怪在哪里。离生就这么满怀心事地往李府大门走去。李府是祖传三代的富裕人家,府第很大。从二少奶奶院里走到府门,大概也得走小半个时辰,中间要穿过一个园子。离生走在那园子里,园子里设计的颇有苏州园林的味道。可算是曲径通幽,处处布满顽石假山装饰。走至一处拐角,忽闻有人低低地在那里说话。离生心道不好,这么走过去,断然是撞破别人私下说话。于是便走到假山背后。假山离说话的地方很近,能听到那两人刻意压低的谈话声。离生听的很清楚。
一个厚重的声音说:“那这可如何是好?”竟是李老爷。另一个声音略略低沉沙哑,仿佛铲子在锅底刮过:“二少奶奶已经是这样,只有狠下心来,斩草除根,不然死的人更多。”这声音竟是李府的郭管家。离生听到二少奶奶四字,又听到斩草除根,心下不由一惊,难道他们要对二少奶奶做什么手脚。他更加贴上假山,支起耳朵听着两人下面的对话。
李老爷低声道:“我二弟年纪轻轻就病死床榻,如今他家良娣也变成如此模样,你教我怎么忍心痛下其手?”
郭管家道:“老太爷都已经默许了。老爷你就狠狠心把,事关府上人命。我们也是不得已啊。”
李老爷像是沉思了许久,半晌道:“唉。造孽啊。”郭管家知道此言即是赞同了提议。便匆匆告退。李老爷也朝着老太爷房中匆匆走去。离生待两人走后,从假山后面走出来。心里阴沉沉的,怕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他心想。可是,这两人为何多次提到二少奶奶呢?难道这事跟二少奶奶有关?说到事关人命,二少奶奶已经是个半死之人。很多谜团都聚在离生的心里,让离生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