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扬尘》云木小薏米

1、COLORS

　　正午十二点的钟声如期而至，低沉地回荡在城邦中央，震起地面的细小沙砾。一束强光穿透玫瑰花窗，在与线条的碰撞分解间不再刺眼，裂成无数细碎的彩光，合着唱诗班空灵的嗓音，将银色的十字架镀上浮光。主教手中泛黄的书页微微颤动着，随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一起，慈悲而不容置辩地审视着祷告室里沉默的人群。

　　主教在肃穆中环顾四周，双眉间嵌着的雕花琉璃瓶随之晃动，纯金的藤蔓缠绕在瓶身上，瓶内透明的锆石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锆石折射出的纯粹光芒是主教的毕生骄傲，似乎象征着神肯定了主教无暇的心灵、忠诚无疑的教义，于是以锆石为契，赐予他预兆未来的法术。

　　时钟栖息在高墙，静静窥视着仪式开始前虔诚的信徒们。他们的双眉间嵌着与主教别无二致的琉璃瓶，深入骨肉，却并无半分疼痛——这是从幼小的胚胎时就融入躯体的、理所当然的器官，昭示着他们与这个城邦流淌在血液中的交融与附属。即使此刻这个圣瓶仍旧空无一物，岁月终将打动神明，在一年一度的授瓶仪式上给予信徒指引前路的圣物。

　　唱诗班的颂歌落下最后一个音律时，经书的第一页恰如其分地被翻开，扰乱了缓缓下落的尘埃。光路在一瞬间不再规律，惊动了痴于彩窗的蝶，于是它振翅而飞，在花窗上留下一个飞速逝去的黑色剪影。这一丝异常似乎是神在向主教叮咛：这次仪式将扰动这座城邦，掀起百年以来从未降临的巨浪。

　　而这并没有被过于专注的主教所捕捉。当主教近乎痴狂地走向十字架时，这道黑影投射在万物通透的锆石间，又顷刻消失。主教披着昏暗的光，对着这世间最多样、最变幻莫测的色彩虔诚地鞠躬，随后转身面向信徒，用沉稳而悲悯的声调掀开仪式的幕布。

　　“神说，这片土地曾世代孤寂；
　　当美神阿佛洛狄忒将圣瓶遗落于荒野，圣水滋养了这片土地，于是饮了圣水的人们，从血肉中生出神圣的瓶；
　　当女神格欧费茵的发丝遗落于荒野，发丝融进了深厚的泥土，于是耕耘土地的人们，从瓶中得以窥测未来。”

　　“神完成了他所作的一切工，将密钥交给了他最忠诚的子民；
　　神说，我最忠诚的子民，请拿好你的骨，捧住你的肉，封起你的血，将密钥当做你自己，在弥留之际，将生气渡给它；
　　神又说，我最忠诚的子民，请牢牢珍惜一年一度的仪式，珍惜神的恩，珍惜神的罚；
　　于是密钥如此一代代，乘着神的旨意，循着无暇的锆石，留存至今。”

　　“最忠诚的信徒，请细细地听，用最脆弱而万能的耳膜听吧！主教额上的锆石将在一年一度的正午十二时，在阿佛洛狄忒和格欧费茵的脚印重合的此处，在最神圣最斑斓的彩窗前，向信徒传达神的旨意——就在此刻，此时！”

　　“将灵魂剥离身躯，
　　将瞳孔聚焦圣瓶，
　　我亲爱的信徒们，请饮下美的圣水，在找寻色彩的路途，在过去与未来间，谛听神留下的弥音。”

　　“现在，仪式开始。”
　　主教合上书，审视着饮下圣水的信徒们。他看见零星的圣瓶迸出绚烂的光辉，在绝对寂静的空间中，如同惊天一响般撼动天地。像巨石终于滚落般，时代的巨轮开始在泥泞的巨潮中缓缓前进。

　　“那一天，我看见一只折翼的飞蝶，正在阳光的灼烧下振动双翅，用自己迷人的脆弱，载着前途未卜的方舟拨开惊涛骇浪——同着光辉的圣瓶一起。”
　　——很久之后，伊恩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