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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梵钟第三次敲响,纪胧雪从木榻滚向地板,她双眼紧闭,两手合掌对藻井发誓,“各路神仙饶命,人真不是我杀的。”

      说完纪胧雪又姗姗撒手,以大字敞开姿态继续仰躺,眉眼间看不出有愧色。

      居士在院外敲门喊纪胧雪吃饭,没喊几声纪胧雪坐起来了,倒不是因为吃饭,是她听到了一道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大哥,求你饶我一命,我发誓我真没向媒体透露什么!”

      “事发后我听你话哪都没去!走漏风声的人真不是我啊!”

      一个满脸淤青的男人率先摔进门,滚到纪胧雪脚边。

      纪胧雪面无表情的晃动脚跟,地上这人她认得,算是她小弟,过去学校里纪胧雪的跟班。

      至于后面满脸威严穿西装的人——

      是纪胧雪同父异母的哥哥,纪时楚。

      一个月前就是纪时楚把纪胧雪关进这深山寺庙的。

      “雪姐!你救救我!他们要杀我!你哥哥他要杀我灭口!我求你救救我!”跟班看见纪胧雪,像看见救命稻草,一个劲对纪胧雪磕头,仿佛先前经历过什么可怕事件,吓得人魂分离。

      这人身上血腥味太浓,纪胧雪用手掩住鼻息,笔直的端坐。

      “你这跟班不太听话。”纪时楚用手帕擦着自己矜贵的手,并没有要和纪胧雪多解释的意思。

      先前喊纪胧雪吃饭的居士早跑的无影无踪,红木门槛分别站着纪时楚的司机和保镖,每个人脸上捕捉不到一丝情绪。

      纪胧雪比他们更会掩藏情绪,她满不在乎的笑,全然不关心脚边人死活,岔开话题问,“哥哥终于愿意接我回家啦?”

      纪时楚用盯垃圾的眼神盯向纪胧雪,“你捅了这么大篓子,配回纪家?”

      纪胧雪摸摸嘴角,淡然道,“不回家我还能去哪?进去吗?关几年啊?十年还是无期?”

      纪时楚发出不屑的笑声,一副嫌恶模样,“你想的倒是轻松,纪家就是让你死也不会放你进去的,否则我们颜面何在?我这次来是通知你,爸爸打算送你去其他地方避风头。”

      “原来是爸爸插手了,怪不得哥哥你这么生气呢。”纪胧雪坐在地上,阴阳怪气的捋头发,“哥哥你没把我的事办好,爸爸要责怪你了吧,哎,时运不济呀。话说谁这么大胆,敢跟我们纪家作对?”

      纪时楚剜向身边保镖,那人立马会意,抄起木凳往纪胧雪跟班身上砸,全然以沉默方式演了出杀鸡儆猴的戏码给纪胧雪看。

      一个月前,纪胧雪同班同学意外身亡,纪胧雪很凑巧的变成了这场意外的“主谋”。

      同学因在学校长期造谣纪胧雪,纪胧雪便寻着理由拿他取乐,未成想这位同学会自杀身亡,纪胧雪变成众矢之的。

      没人在乎到底是同学造谣在先还是纪胧雪还手在后,总之死者为大,何况纪胧雪还是纪家千金。纪家,什么概念,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金字塔尖,她纪胧雪活的那么逍遥自由,她凭什么。

      舆论发酵,纪家部分股票跌停,纪父政界上位暂缓,民众哗然。

      纪胧雪的跟班仅剩最后一口气吊着,被纪时楚的保镖抬走。

      纪胧雪慢慢笑,“哥,我要说人不是我杀的,有人陷害我,你信吗?”

      “重要吗?”纪时楚扯扯领带,不等纪胧雪多说,很不耐烦的交代,“明晚回文西”便匆匆离开。

      纪胧雪起身,镂空花窗外晨雾稀薄,天与山在刹那间连成一条直线,清晨的日光把她的脸照的煞白。

      纪胧雪出神的盯着藏匿在云雾里的梵钟,她在想,同学到底是谁杀的。

      那个人为什么要嫁祸给她。

      *

      文西位于南锣鼓巷最深处,也是北京最大的四合院。

      是纪家祖辈留下来的,现在受文保局看护,平时纪胧雪很少来这儿。

      除非——

      除非纪胧雪这次赌赢了。

      “各大媒体联合水军在热搜闹了三天不消停,听说纪总今年升官都受影响,这效果纪小姐可满意啊?”

      纪胧雪对着手机那头的人泱泱笑,“尾款我刚结你了。”

      “嘿!纪小姐您做事儿就是爽快,不过怪小弟我多嘴一句啊,您这么做不是拿石头砸自己脚么?意义何在啊?”

      纪胧雪注视着南锣鼓巷错综复杂的的地形,各色人声中,她挂断了电话。

      无论什么时节,南锣鼓巷都是旅游旺季。

      纪胧雪现在正处于风口浪尖,出行在外全靠墨镜口罩遮掩,但她那身傲然的姿态遮不住。从小被富贵浸淫,天生的上位者,即使站在人堆里,也出挑的离奇。

      “纪小姐,我们刚刚找您半天,怎么一溜烟的功夫您就不见了?”

      几位身穿制服的男人绕过人群,在一家古玩店门口找到纪胧雪。

      此时纪胧雪正跟古玩店老板聊的火热,老板一看这阵势,自信念叨,“哎哟,我就说小姑娘你来头不小嘛,你还跟我装,老哥我识人很准的!”

      “是吗老哥?”纪胧雪把墨镜微微揭下,露出浮夸的神色,“那你下个月记得去影院支持我新片啊,看你到时候能不能认出我是谁!”

      “放心啦大明星!老哥我一定支持你!”

      保镖簇拥纪胧雪上车,到文西院门口,基本没有游客了。

      纪胧雪还没心没肺的跟保镖打趣,“你们说那古玩店老板是不是傻?他居然真以为我是大明星,没办法啊,漂亮是会隔着口罩感染对方的。”

      几位保镖不敢随意接纪胧雪的话,纷纷下车替这位大小姐打开车门,祈祷她赶紧跨进文西院。

      庭院青砖红瓦,种植数棵异树,往南长庭幽幽,是佛房,也放置纪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纪宗弥就站在这。

      旁边还站着纪胧雪刚过门不久的后妈,范竹殷。

      “跪下。”

      几乎是前脚刚跨进门的刹那,纪宗弥就发话了。

      纪胧雪没来得及看清范竹殷最近又添了多少金银珠宝,纪宗弥一声令下,她立马一收先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扑通”跪的膝盖半欲裂开,祠堂高香飘摇。

      纪宗弥捏手里的佛珠,盘了又盘。他不回头,也不再搭理纪胧雪。

      仅仅盯着香火燃烧的光,盯的纪胧雪双腿失去知觉,纪宗弥才缓缓挪动步伐。

      拿起一炷香,点燃,行香,奉香,流程走完方转头,瞥向地上由跪变坐的纪胧雪,“听你哥说,你这一个月在寺庙毫无长进。”

      纪胧雪本想变回跪姿,可惜双腿早麻木,索性破罐子破摔伸长了双腿撒娇,“爸爸,冤枉呀!我这一个月在寺庙抄经,听经,念经,超脱的我都想出家了!师父们可以替我作证,我在寺庙绝无浪费光阴!”

      “远离颠倒梦想,下一句是什么?”

      纪胧雪一愣,对上纪宗弥审视的目光,她流利回答,“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波诺波罗蜜多故,得——”

      “看出雪雪努力啦。”

      范竹殷适时上前打断,嗓音吴侬软语,靠近的气场却极具攻击性。

      她半弯腰搀扶纪胧雪,纪胧雪的目光顺势落在她新添的玉镯和佛牌上,想必这已经不是花钱就能得到的稀奇物件了。

      纪胧雪有意在起身时把手指搭在范竹殷的玉镯上,烙下的指印与挑衅无差。

      “爸爸,我是这么想的,北京呢我暂时呆不了了,又去国外避风头吧,对我成长没什么帮助,以我的尿性没准我又会结识一帮坏孩子,不如让我去我妈那儿吧!”

      “那地方小,没人认识我,我还能顺便净化心灵,再加上,我真的很想妈妈...”

      纪胧雪抬头偷偷观察纪宗弥的神色,见他微蹙眉,眼底情绪像金鱼迅速闪过,纪胧雪及时捕捉,补上一句,“毕竟下个月,就是妈妈的祭日了。”

      自有记忆开始,纪胧雪就是跟纪宗弥生活在北京的。

      她知道自己有个妈妈,叫梁唯,在一个很偏远的小镇生活,纪胧雪从未去过那儿,也从未见过梁唯。

      在纪家,有关死去的女人,偏远的小镇,是人人皆知不可谈论的禁忌。

      纪宗弥不允许纪胧雪去小镇,同样的,他也不给梁唯离开小镇的自由。

      因此关于母爱,只有女人偶尔从小镇寄来的照片和书信,就是这样片段性碎片连接着单薄的母女关系。

      直至纪胧雪15岁那年,梁唯自杀身亡。

      *

      北京到落镜40分钟航线,下飞机后还要开2h左右山路才能抵达。

      落镜村,又名岛村。位于中国北部,有海与层层叠叠的山,忽略房屋更像一座原始森林。

      那天纪宗弥让纪胧雪对着纪家列祖列宗发誓,纪胧雪永不背叛纪家,否则,不得好死。

      纪胧雪照做了。

      纪胧雪到落镜这天正巧遇上台风,渔夫早早收工,大量船只停靠码头,有重量感的浪花从山脉左侧吹到右侧,来回跌宕。

      纪胧雪趴在车窗上能闻到一股浓烈的腥味,属于海的味道。

      “李叔。”纪胧雪用脚轻踹前方司机的座椅,询问,“我这次的事对我爸晋升副市有影响吗?”

      李叔沉思开口,“这不是纪小姐该思考的事。”

      “看来影响很大了,怪不得他同意我来落镜,想必我走那天他要大作文章吧?”纪胧雪当即做出判断分析,“什么纪宗弥女儿下乡扶贫济困,体验劳动人民艰苦生活——”

      李叔恰时换了话题,“纪小姐,要不我还是再帮你去买些保暖的衣服吧?你带的衣服还是太少了。”

      纪胧雪挑起眉毛,被生硬打断的猜测哽在喉咙口,她不言语,静静等李叔往下说。

      “落镜偏,没有商场快递,只有集市,那些衣服你肯定不喜欢。”

      “李叔,怪不得你是我爸最喜欢的一条狗呢。”纪胧雪吐吐舌头,天真的模样完全不像吐蛇信子的蛇。

      车内重新归于沉默。

      绕过山路,一栋复式建筑独栋出现在车前,手工锻打铁艺完全区别落镜农住房。

      纪胧雪下车,锃亮尖头小皮鞋踩着湿润的石子路,她看见陈旧的古木色大门紧闭,青苔与杂草丛生,蜿蜒攀附每寸墙角。

      李叔提着纪胧雪的行李,“过两天纪总安排的佣人就会到。”

      “要重新施工吧?”纪胧雪问,“家具什么的,还用得了吗?”

      “用得了。每年都有维修人员过来。”李叔绕过纪胧雪走到门口,从结灰的鞋柜里掏出一把钥匙,木门“嘎吱”几声,开了。

      李叔把钥匙交到纪胧雪手里,“纪小姐往后一个人在这边上学记得带好钥匙。”

      听见上学二字,纪胧雪诧异,“我爸安排我在这边上学?”

      李叔还没回答,纪胧雪又笑了,“哦,也是,当然得上学,这都是他之后作文章的步骤嘛。”

      李叔将行李搬进屋,不再往里走了。

      纪胧雪慢吞吞抠着门栏木屑,凝望这栋她完全不熟悉的,没有一点人气味的房屋。

      飓风转山盘旋,李叔站在门外嘱咐,“回北京我会替纪小姐挑选一些保暖的衣物送来,平时纪小姐如若需要可随时联系我,那么——”

      “李叔。”纪胧雪突然回过头,眼睛直勾勾越过面前男人,直抵他身后辽阔海域,“我妈是个怎样的女人?”

      李叔愣怔,候鸟成群越过海平面。

      2015年9月,落镜村,十级台风,此刻将永远成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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