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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 ...

  •   气氛有些怪异。
      布置华丽的大厅上,莫然一直都在瞪视着自从适才见了聂怀谷后就一直在笑的娇媚女子。
      金步摇,玉发环。绮丽宫妆俏,淡淡胭脂容。即使贵为公主,看起来却没有半分架子。轻言浅笑间,是化不开的风情与不可轻贱的尊贵气质。即使是欢喜,也只是溶在眼中的甜蜜、匀在唇角的神秘弧度。
      只是莫然却明明白白地察觉了她的笑意——即使含蓄,却也强烈的欢喜。
      她的心,悄悄地揪紧了。
      而聂怀谷,也一直在笑。虽然并不浓烈的笑意,只是淡淡的,但对莫然来说,却已经是很重大的打击了。“适才路上有些耽搁,叫公主久等了。”
      “不妨事的,”清河体贴地递上茶,“你——好像有些瘦了。国事纵然重要,你也不用太操劳,毕竟要保重身体啊。”
      他接过茶,顺势也将清河带到身畔,亲热地在她耳边呢喃:“唯君之故,沉吟至今。”这亲昵的姿态,在旁人眼中看来,只是裙摆地匆匆晃动。可是,却逃不过莫然精熟暗器的眼。
      他们,是相爱的吗?
      清河退开两步,红透的脸颊益发可爱。
      他……他……莫然狠狠地咬牙。虽然站在他身边,却仿佛千里之外,是他不相干的人。原来,恼怒一个人,可以恨不得扑上前咬他一口。
      “这位是……?”清河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却仍是盈盈的笑意。
      “她,是半路上行刺我的刺客。”
      哇咧,莫然简直要吐血。
      她是刺客?她还是刺客?!
      “不过,本事差了点。”聂怀谷眼中闪过一丝坏坏的神情,轻轻晃动腕间的铁链,“我倒要看看她轻功再好,能怎么逃?”
      “我是刺客。”莫然不怒反笑,“她是你的未婚妻,对吧?”
      不等他回答,白皙的掌已掴上清河白里透红的颊。
      “啪”的一声,清晰响亮地回荡在宽敞的大厅。
      只是她得意的表情尚来不及展现,胸口的痛已令她措手不及——他的大掌,狠狠击在她胸口。刚劲掌力令她眼前有片刻黑暗。破风的凌厉,在她的背猛得撞上庭柱后,变为寂静。
      一切发生得太快。
      她抬眸——原本明艳双瞳,竟映成血红,死死瞪着他的手。
      那双手曾轻轻挽住她。
      那双手也曾抱过她。
      牵连他们的铁链仍然存在。
      可是,就在片刻之前,同样的那一双手欲至她于死地,同样的那双手爱怜地轻抚另一个女子的脸颊。
      那么,她又算什么?她又算什么啊?!
      银牙咬碎,不让喉间血腥溢出半点。
      可恨意已燃烧狂炙。
      好痛,好痛……
      “带她下去!”冷冷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哐啷——”铁链掷于地。不再有牵连。
      冰冷,充满寒意的撞击声。仿佛敲打在她的心上。

      夜。
      风仿佛也如万籁般寂静,只是悄悄窥探。
      皇宫大内,庭院深深。
      层层林木在夜间,失了光芒,格外阴森。门前所悬的宫灯,只照亮小小一片范围。
      “扑啦”一声,是不明鸟类扑闪而过。
      虽是夜深,但灯下看书的女子,映着烛火,别样风情。小小心型的脸蛋,精致到不像真的。华丽的衣衫,即使已是入夜,仍是整齐地穿戴着。
      白玉也似的指盈盈地托着书。眸,却是死的。
      若非微微的呼吸,真会让人误会是尊绝美雕像。
      “咳……咳咳……”轻轻咳嗽声,自床榻间传来。
      她似是回神,放下手中的书,美丽的眼转向一旁的象牙床。“醒了?”
      苍白脸色,显示出床上伤者的情况并不乐观。睁开的潋滟双眸,有一丝迷茫,却在看见她时,化为腾腾的怒火。“是你?!”
      “这般仇视我,好没有道理啊。”她嫣然一笑。起身走过去,在床沿坐定,顺手掖好松开的被脚,动作轻柔。“好歹现在是你要抢我的夫婿啊。”
      这样温柔精致的女子,正是天下男人的向往吧?
      这美丽的女子,正是清河。
      “况且,现在你的情况也不允许这样冲天的怒火吧?”柔媚的语气带着浅浅笑意。
      “是你救我?”有一点迷惑,更多却是愤恨。“谁要你多事?!”
      “那,你想要谁救你呢?——聂怀谷吗?”她的笑意更浓,“既然出手打伤你,又怎么会出手救你?你,毕竟不懂宫廷呢……”最后的一句,似是轻轻太息。
      “你!”郁结的气冲上胸口,那样痛。抿紧唇,泪却静静滑落。眼前似是闪过他绝然的眼神——为着另一个女子,他下狠心杀她!
      这段时日的温柔,却原来只是镜花水月……
      假的!假的!假的……
      取出怀中的绢帕,俯身擦去莫然颊上的泪。柔媚的脸,贴近她时,有馨甜香气,令莫然有片刻失神。“原来是真的呢。”清河的声音不知为何竟有一丝同情。
      “什么真的?”莫然虚弱地问。
      清河却并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道:“你身上的伤已经不碍事了。”
      只是心里的伤却没有好转。
      “我会走的。”莫然咬牙。
      留在这里,又能怎样?冒着对上那张脸孔的危险,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被愚弄的伤痛吗?她已经很痛很痛了。不需要她开口赶人,她自己会走!
      已经够丢脸了……
      “你走不走并不重要——你的敌人不是我,从来都不是。”清河苦笑。
      “如果不是你……如果没有你……”
      “聂怀谷会迎娶另一名公主,长平、云隐、泰安……那么多公主,那么多宫亲贵族的世家千金。没有人会与你争。那是聂怀谷的选择,与他人无由。与你一争长短的,是他心中的欲望啊。”
      多么可悲,原来天平的另一端,竟不是另一段感情。
      男人的欲望,不会被感情牵绊住。那样大的锦绣山河,已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如一个无底深渊。吞噬掉那样多,也不会餍足。
      仍然前仆后继。
      “所有一切,不过只是做戏。”清河淡淡地笑,优雅地抚平衣服上浅浅的皱褶。“没有感情,做得以假乱真,骗过别人,瞒过自己。眼角眉梢,都戴一个面具。”
      清河与圣上。
      圣上与清河。
      清河与聂怀谷。
      聂怀谷与清河。
      所有人。
      “这样会比较快乐?”
      “不,这样会比较长命。”
      莫然震惊。这样的世界,她不懂。从小到大,她可以任性地使坏、为所欲为。没有人敢欺负她。所以,她不懂清河口中这个残酷可怕的世界。
      见她怔怔,清河起身取过一旁桌上尚暖的参茶,慢慢喂她喝下。
      “那……你为什么救我?”
      “我想。”清河并不给出真实答案。
      她想?
      莫然微微蹙眉。
      她想救她?
      “……因为如果你不救,或许聂怀谷就会救我。”微一沉吟,莫然得出结论。
      “他?你实在是太傻了,像聂怀谷那样的男人……”
      “就是因为是那样的男人,所以,你才不愿冒险。”
      没有人猜得透他在想些什么,喜怒无常的心性,即使聪颖如清河也拿捏不住。而与其让聂怀谷救她,倒不如由她来。
      即可以添她“贤良公主”的美名,又可以借此让她莫然死心。
      再者,这也是让聂怀谷和莫然分开最快的方法。
      况且,只要莫然在她手里,聂怀谷大约也不敢动情吧。
      半晌,清河淡淡笑起来。“你是怎么猜到的?”
      “就在你说,你们都是在做戏的时候——我提醒我自己不要傻傻地全盘接受你这个‘面具人’的话。”
      “……我只是想让你心碎得不那么痛而已。”她叹气,眼神中有一丝幽然深邃。“当今圣上纵然宠信聂怀谷,但毕竟不是没有怀疑的吧。聂怀谷手中是圣上的锦衣卫,从某种程度上而言,锦衣卫比御林军更贴近圣上,是圣上最信任的杀人利器。这种情况下,圣上是无法接受他的叛变的——而公主,无所谓宠爱与否,本就是用来奖赏臣子最好的‘奖品’,也是天生用来笼络臣子的‘工具’。”
      “奖品?!”莫然皱眉。
      将自己的孩子当作奖品和工具?不是真的吧?
      她自五岁后,便不再尝到父母的爱护深情。
      她也知道,在西域一些贫瘠的地方,养育不起孩子的人家,将子女卖给富户。为自家换取一些度日的银两,也给孩子一条生路。但,这种情况不是无法可施时,是不会被考虑的。
      真的有人可以冷漠至此,将子女视作一件物品,或只是私人的资产吗?
      似是看穿她心底的疑问,清河缓缓给出“解释”:“当今圣上有皇子七位,公主二十余名。这还不包括中途‘夭折’与无缘出生的。作为没有资格角逐皇位的公主,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被指婚给有功的大臣,或大臣的子侄吧。而所谓‘伴君如伴虎’,处于圣上怀疑下的聂怀谷,也是需要圣上的这种‘笼络’的。况且,他是个有野心的人啊。若想有朝一日更上一层,更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吧。”
      更上一层?
      聂怀谷手掌锦衣卫,直接听命圣上,更上一层——那不就是……
      清河的笑容看来有浅浅苦涩。“真是困扰啊,被牵扯进这种麻烦之中。不过,想想看,像我们这种体内流着皇族血液的人,一生下来,就是受到诅咒的吧?”
      为建功立业、打下江山而死的战士的亡灵,死于战争的百姓的涂炭,朝堂争斗间不瞑目的臣子,后宫莫名消失的人口,被牺牲于皇位后的兄弟……
      这皇宫,是用鲜血混合尸体,以谎言阴谋堆砌而成的啊。
      她微微侧目,望向半阂的窗户。
      有一缕清明悄悄透入。
      天快亮了。
      只是,这清明只能让这森森皇宫看似富丽啊。潜藏的暗流,人心的争斗,权利的诡计,同样存在于青天白日之下。藏污纳垢。
      其实,堂皇的宫殿是这世上最诡异肮脏的地方——可惜,不生活于此的天下人,是不会明白的。等他们费尽心机,舍弃所有,踏上这庙堂,终于懂得时,心中可会有痛?
      “你……”莫然的声音有一丝沙哑,“即使如此,你仍是要与他成亲吗?”
      她不语。
      不是她“要”。而是“必须”啊。
      突然——
      “听起来,还真是可怜啊。”一道男子的嗓音突兀地响起在窗前。
      身穿玄色长袍的男子,不知何时,越窗而入,被着窗外浅浅光线,清秀的面容被烛火照得很清楚。略嫌清瘦的修长的身形,每踏上一步,都显示从容的优雅。
      “靡月?!”莫然吓一跳。
      “我该庆幸你还记得我吗?”微微笑意蕴在嘴角,原本只是“清秀”的脸庞,忽然闪亮起来。走到床前,弯腰抱起她,转身。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慌乱,从容得仿佛在郊外散步。
      直到重新站到窗前,他似乎才想起房中另一人的存在。
      “兴会了,清河公主。”即没有回头,也没有停顿脚步,“你这儿,不太好找呢。”
      足尖,在窗棂轻点,已纵出数仗。
      望着眨眼间,已成为一枚分辨不清的黑点的两人。清河叹一口气,藏在袍袖下的手中,都是汗。“……我还,真是可怜啊……”喃喃的低语,大约是说给自己听的吧。
      缓缓抽出自那个称作“靡月”的男人出现后,便一直紧握掌中的匕首,在臂上划下一道血痕。
      刺目的鲜血,片刻间染红衣袖。
      收起匕首,她突然放声大呼——
      “来人啊!有刺客!”

      淡淡檀香自熏炉上高翘的蟾蜍口中徐徐吐出,盈白香烟萦绕在古拙书房,混合墨汁与书香。
      四周重重叠叠的书架上摆满经史子集,诸子百家。其中不少皆是千金难买的珍本和孤本。午后稍嫌刺目的阳光撒在窗下的书桌上,有些懊热,混着暖暖的檀香,让人禁不住昏昏欲睡。
      但气氛却有点冷。
      “……听说,你打得那个小丫头连肠子都吐出来了?”眼睛四处绕。哦噢,已经绝版的逸砜书肆出版的《庐风》——他托人找了好久了!
      静默。
      “听说,是因为她当众痛殴公主,两人为你上演搏命演出,武器是茶盘和凳子?”眼睛继续转,似乎没有察觉四周更加冷凝。咿,卫夫人的砚台啊!真是财大气粗,连这种天下儒生都肖想在心头的至宝,就这样随便放在桌上……啊,竟然还用来磨墨!虽然是砚台没错,但好歹是古董啊……真是暴殄天物。
      某人掌中的书册出现可疑褶皱——静默。
      “……听说,清河公主将她接进宫,命太医治好她的伤势,然后照三餐外加夜宵喂参茶补汤。故作贤良,其实是准备养胖她,然后炖成肉汤骗你喝……”啜口茶,润润喉咙,无视对方愈见铁青的脸孔和满脸的黑线,准备再接再厉制造噪音,“不过还没得逞,那小丫头就被人救走了。听说来了百来人呢。刀光剑影连宫外都看得见噢……”
      “闭嘴。”
      “我还没说完咧……”
      “给我闭嘴!”握书的手开始颤抖。怒目而瞪——虽然只有一只眼睛,却也有相当凶狠的眼光,气势已足够。“……你到底想干吗?!”
      不是说最近为了匪军的事,忙得连睡觉时间都不够?那现在杵在他眼前滔滔不绝了近两个时辰的男人是怎么回事?!
      从“听说”那两个字开始,并没有围绕最近的政事或军事密闻展开,而是将口水浪费在近期街头巷闻最好行情的“八卦”上——而他,正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男主角。于是,一连串的“听说”就此紧锣密鼓地自杨哲口中如翻江倒海般连绵不断地涌出。
      其内容之“离奇”、“夸张”、“诡异”,让他无力地相信——真的,只是“听说”而来的……
      而他浪费了近一个上午,忍受了两个时辰的非人折磨后,他听到的,只有六种,七种,还是八种不同版本的关于那一日的“流言”,没有任何有用有益的信息。
      笑得很刺眼的脸凑到他跟前。“那哪一个版本才是真的?”
      聂怀谷额上青筋终于爆现。“这个,杨大人就不必知道了!你今日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语气中有隐隐危险气味。
      可惜某人并没有发觉,兀自摸着下巴,笑得很欠扁。“下官实在很好奇——那个古怪的小丫头和优雅绰约的清河公主的对决,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咧?”
      而且,还极可能牵涉到向来狂佞的聂大人啊。光是想,就已经觉得很香艳,很刺激,很惊心动魄了。
      有很大的发展空间,真是期待啊。
      “既然这样,”聂怀谷的脸色忽然恢复正常,只是疑似磨牙的“卡卡”声隐隐传出,“就由你负责找出莫然的下落,限期十日。另外,给我密切注意清河公主一举一动,无论是她何时就寝,每天上几次茅房,三餐吃喝,还是见了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我都要知道。”
      喜欢“听说”是吧,那就让你听个够,让你说到死!
      “你……”迅速退后一大步,笑脸面具半挂脸上,要掉不掉,惊诧到最高点。“你和公主不是这么恩爱吧?——我最近很忙,你知道的,几个匪军首领都到了顺天府,我盯他们就已经分身乏术了!”
      “是吗——”凉凉的,没什么诚意的回答。
      明明是太闲!
      “就这样决定了。”不多废话,已经定案。“恕不远送,请——”
      再听他的声音,会疯掉。
      终于明白自己被整了的杨哲瞪大眼睛,半晌,如泄气皮球往外走。
      “什么世道……我只是来访友而已……”小小声的嘀咕,“真是没风度……”
      总算,踏至室外,阂上门。
      还他一个清静的世界。长长松口气……
      “哦,对了!”门突然被推开,依旧是杨哲的声音。“我说……”
      还说?!妈的,有完没完?!
      桌上的镇纸奇快无比地飞出,正中目标。
      一声惨叫。捂着额头,鲜血蜿蜒而下,惨白着脸孔的杨哲,死也要把话说完:“你手里的书拿反了——还有,下次可不可以用那方卫夫人的砚台砸我?”他会接住的。
      聂怀谷的眼,僵硬地移至手中充当了一个上午的“道具”的书册上。
      果、然、是、倒、的……
      而同时——
      “咚”,门外是某人不支昏倒的声音。

      “呜呜……”细若游丝的声音自隔壁房间传来。
      没听见!
      “……呜呜……呜……”
      没听见!
      “……呜——”
      “靠!那女人到底想哭到什么时候?!”有人终于忍不住了,手中的茶盏重重落到桌上。宝光流动的盈盈凤目似要喷出火来。
      仿佛没事人般,苏謇语为她重新斟上茶。“十六年来第一次爱上一个男人就被抛弃——换了是我,也会哭的。所以,圣女,忍耐啊。”
      深呼吸——怒火狂飙。
      深深呼吸——还是有打人的冲动。
      深深深呼吸——我忍……
      再次执起茶盏的手,还是仿佛要掐死谁那般的大力。
      坐对面的蓝衣男子苦恼地抚着眉间细纹,“被教主听见你这样说,苏护法,你恐怕会死得很惨哦。”
      “真没想到,莫然的身子里会有那么多水可以流——已经三天了。”依在门边的靡月手里托着托盘。上面是已经冰冷,却和半个时辰前拿进去时摆放得一模一样的饭菜。温柔的脸上,写满为难与心疼。
      “是啊,已经三天了……”为什么好像三年那么久?席红泪想杀人的念头又快压不住了。
      “我到现在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听起来像呻吟。
      自从甩掉莫然,她的行程真可谓是一帆风顺,她的世界风调雨顺。一路来到顺天府。只是神水宫在这里的生意好似出了问题,才暂且耽搁——事实上,神水宫在全国各地都有生意。她们将西域特有的药材运来中原,卖给当地药材铺。近百年来,已经有自己的行销路线,颇具规模。所以她此次游历,除了增加历练外,也要审查各地商号。
      然后……
      然后噩梦就又开始了。先是莫然的师父霍御风,接着就是莫然的哥哥莫靡月。
      唉,原本以为没有人会找莫然这个祸害的。可是,她忘记计算这个对岚泠教忠心耿耿的霍御风,和被血缘暴力牵制的靡月……
      然后,像是在响应“祸不单行”这句话。不久后,岚泠教明皇萧雩琪与暗使段吟初也跑了来。而且还“大力”证明莫然正和聂怀谷在来顺天府途中——感情粉好!
      大概是那句“感情粉好”触怒老天,没搁几天,就听说莫然被聂怀谷打伤,让情敌清河公主接到宫里去了。
      再然后,就是靡月费尽功夫,硬是入宫救了莫然出来。
      再再然后,举国通缉莫然与靡月——这其实是很合理,也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为什么要连同神水宫一起通缉?!
      幸好这里的商号并没有明目张胆地挂出神水宫的名号,但她却还是因此被“移驾”到这个僻静到连鸟叫声都特别稀疏的地方。只因为她的名字,连同画像一起出现在通缉檄文上——其“隆重”程度不下于莫然与靡月。
      只是运河上打个照面而已,最多莫然在聂怀谷面前骂过她几句,没想到,他的记性真是好到让她想比照处理莫然的方式来“处理”他!
      “套句老掉牙的话,”苏謇语指指莫然的房间,“——留得住她的人,留不住她的心。小心留来留去留成仇。”
      一声长叹,霍御风终于放下揉搓眉心的手,感叹到:“没想到,教主已经到了有心上人的年岁了。”
      在他心目中,莫然仿佛还是那个小小的,绕在他膝前,用软软童音叫着“师父”的粉娃儿。一练外家功夫就会发烧的稚嫩孩子……
      现在,终于也喜欢上了某个男人,懂得伤痛与哭泣了啊。
      “唉,这大概是莫然第一次被别人打吧。”靡月也叹气。
      这个任性的妹妹,总是为所欲为,从来都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就像这次突然出走,也不会思量岚泠教的震动,不知道他的担心。
      明明是很气很气的。
      可是,却在看到明灭烛光下,那张在清河公主面前看来伤心欲绝的小小脸蛋时,突然,觉得很心疼啊。从小到大,被他们捧在手掌心的小小公主,其实是很脆弱的。而这些,却是他这个身为哥哥的人,也无法防卫的,叫做“感情”的利刃。
      如果,如果那时,母亲没有离开,大概莫然就不会这样了吧……
      “哎?好像不是第一次吧?”苏謇语笑得很奸诈,“那年圣女第一次随老宫主上岚泠教拜访,结果莫然在花坛边偷袭我家宫主,被圣女一记‘降龙十八掌’轰到花坛里哦。我想想看,那时莫然好像才六岁,圣女七岁……”
      “谢谢你提醒我。这种事情……”席红泪无力地横她一眼,“这种事情,好像只有你才记得吧?”
      除出能让她抓狂的莫然,这个左护法其实也是很“天兵”的,时常让她感到满脸黑线。
      十岁的小孩可以记住这种无聊的事情十年,她终于认知到苏謇语的“程度”了……
      “怎么办——看来只有把教主尽快护送回西域了。”对情事一向没有办法的霍御风觉得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莫然离开这个伤心地。
      苏謇语忍不住翻白眼——现在她可以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已愈不惑却还没有成家了。“你现在教她走,莫然怎么甘心?话说回来,都还没有搞清楚她到底是‘喜欢’还是‘爱上’那个男人,你们先不要自乱阵脚啊。”
      “那个,”靡月忽然想起一件事,“刚才,莫然问我,以岚泠教的势力,可不可以打一个天下给她?因为那个男人想作皇帝……”
      轰——好似天雷闪过,全场寂静。
      席红泪的茶盏已凑到唇边,却僵在离唇半寸处。不上不下。
      霍御风瞪出双目,似一对死鱼眼。
      苏謇语张大嘴,完全没有形象。
      ——打个天下给聂怀谷?
      轰——光是想,就已经天雷隆隆,很震撼了好不好?!
      大家努力深深深呼吸。
      半晌,霍御风的脸转向苏謇语,仿佛可以听见他脖子转动时“呵腾”一声,瞪出的眼一时还未收回:“请问苏护卫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没有。”哇咧,她又不是猪,况且猪也有猪脑好不好?!
      “啪”席红泪的茶盏终于落到桌上,脸色难看。“完了,莫然既然起了这个念头,恐怕会真的去做。”
      不要拉她下水啊——当反贼,聚众造反不是她的专长啊。
      况且,为了聂怀谷?
      她没兴趣啊。
      “不如直接把聂怀谷抓来给莫然,还比较方便啊。”席红泪头疼。
      “又不是菜市场买菜,抓到篮子里就可以。”苏謇语小声嘀咕——两道冷箭射过来——“不是不是,我是说,抓来聂怀谷也没有用啊,莫然是要他死心塌地心甘情愿留在她身边啊。”
      席红泪揉揉太阳穴。
      真麻烦啊。火起来,真想把莫然直接送去尼姑庵!
      “……怎么办……”霍御风又开始搓眉头了。这样子下去,他真的会未老先衰哦。
      一片死寂。
      处理这种情情爱爱的事情,真的不是他们的专长啊。
      席红泪郁闷地听着隔壁传来的嘤嘤哭声,觉得头更痛了。
      这个不是岚泠教的事情吗?那她这个神水宫的下任宫主烦恼个什么劲儿?!还要陪着一起窝在这里……
      靡月叹气——最近这几天,他最常做的事,就是叹气。“看来,只有让莫然自己做决定了。”
      席红泪的脸色更难看。
      完蛋了,莫然做决定……
      一定会“非常好玩”的。真是让人无力兼胃绞痛。
      还是尽快离开啊。否则迟早死无葬身之地。
      “……出去打探消息的明皇和暗使还没有回来吗?”
      “明皇去探听外面的风声,没那么快回来。暗使和红尘现在潜伏在聂府,一有消息就会传回来。”
      岚泠教教主职下,便是处理教务的明皇,与负责保全的暗使。而暗使座下,又有青丝、红尘、夜色三大杀手,执行所有暗杀行动。
      一阵风动。
      “暗使吟初见过少主、霍先生。”清脆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哦喔,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进来。”未等靡月、霍御风开口,席红泪急急道。
      有什么消息?快说来听听,好让莫然忘记那个可怕的起意。
      一名女子推开门,款款而入。明眸皓齿。着浅紫色长袍,绣满墨紫蔓藤盘踞。腰间束一绦紫灰腰带。紫色珠冠挽发。虽是男子打扮,却一眼变可以辨认出是女子。衣随风动,一脸淡然。
      “……席圣女和苏护法也在。”看一眼席红泪和苏謇语,段吟初微微颔首。
      席红泪尚未正式继任神水宫宫主一职,目前仍是圣女身份。
      “这里原本就是我们的地盘好不好。”苏謇语嘀咕。
      真是的,这里根本就是神水宫名下的宅院啊。可是这些岚泠教的人偏偏一点身为“客人”的自觉性都没有。一个个拽得二五八万不说,最气人的就是这个像木头人的段吟初,看到她们,好像看到跨梁而来的宵小。
      “吟初在聂府探得消息——原来那个聂怀谷和关外满洲皇族有勾结。最近和他接头的索乐天被政敌舒洛言抓住,所以现在聂怀谷也正头疼。”
      席红泪瞥她一眼。
      勾结?不要说这么难听啊。那个男人,搞不好将来会是你们岚泠教教主的相公哦。这样一针见血的说法,将来会很难做的。
      不过,看来那个男人真的有当皇帝的野心呢。
      站起身,轻轻抚了抚衣服上的淡淡褶皱。“我看,我还是去看看莫然。”
      有没有办法可以改变她的主意啊?否则将来大家都会很水深火热的。
      不再理会他们谈话的内容,径自走到隔壁。
      “呜呜”的哭声,如魔音贯耳。细细的,持久的,连绵不断的……
      令人抓狂的!
      深呼吸,深呼吸,压下杀人的冲动,也压下一脚踢掉房门的念头。
      推开门。
      冷冷的眼,瞪着窝在床上的抽泣身影。“你够了没?!”
      为了个男人,哭成这个样子,有点骨气好不好?!
      什么时候见莫然这样过?真是气死人。
      “……红泪……”小小脸庞布满泪痕,抬起来对着她,好像被抛弃的小狗。“红泪……”
      哇咧!席红泪“腾”地退后半步,瞪着莫然肿得如核桃般的眼睛。
      吓人哦。肿成这个鬼样子。好像熟透裂开的水蜜桃——又红又亮,裂开细细一条缝,连眼珠子都找不到了。亏她还认得出眼前人。
      “红泪……呜呜……”细若游丝的哭腔。
      头更疼。“我还没死,不用你叫魂。”真是,半夜听到,汗毛都会竖起来。
      “都是你……呜呜……把我扔给聂怀谷那个混蛋……呜……”纤长的食指指向席红泪,边哭边发出指控。
      都是红泪啦!要不是当初把她撇下,她也不会被聂怀谷逮住。吃那么多苦头,那么伤心,害她现在想停都停不了,眼泪一直一直流,心就一直一直痛。
      都是她!都是她……
      席红泪翻个白眼——这种事情也怪她?!真是郁闷。在一边椅子上坐下。“我有教你对他动心吗?我有教你跟公主抢男人吗?你自己的‘杰作’好不好。”
      “呜……我不管,好难过。呜……那个混蛋为了冷冰冰……的王位……呜呜……不要我!”想到就想哭啦!
      她是莫然,莫然诶!西域奇葩,统领岚泠教上下数千人的呼风唤雨至尊人物,外加娇媚无双,花样年华。
      难道说,她还比不上那张不能吃,不能穿,呛俗得要命的龙椅吗?!
      她想死啦!
      “你早知道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了。”小时候,她也偷渡过宫里的文书给莫然看过的啊——开宗明义第一条就是:“每日必三醒吾心,曰:戒男色,戒情思,戒欲念。”
      想盘古开天地时,就有这种“雄性生物”存在了,历时这么久,教训深刻啊。他们有的顶着俊美外皮,有的仗着强壮身躯,有的靠着滑嘴油舌,有的算着奸狡诡计,出尽百宝,骗人骗财,伤透女人的心。
      偏偏看不透……
      “我又不是……呜……你那尼姑命……”委屈地咬着被脚,哭音一路抖抖抖。
      她又不是神水宫的人——神水宫里上上下下都是女人,早就有宫训,是只许效忠宫主,不准沾男人的,更不用提什么情情爱爱的了。就连席红泪,也要一辈子受身如玉的——很有点“我为神水宫,神水宫为我”的味道。
      席红泪险些绝倒。真是岂有此理!“那你哭死算了!”
      哼,尼姑?尼姑的境况还比她现在好些!
      “呜呜……你说,如果……如果我先得到那……呜……那张龙椅……他会不会留在我身边……?”
      “他只会做掉你,取而代之!”
      哪有为了追个男人,花这——么大成本的?!
      莫然要养“宠物”,她是懒得管了。但好歹,她也差不多一点好不好?哪有这么离谱的。
      “那……那……呜——”洪水再次决堤。
      “别再哭了!”席红泪终于抓狂,拍案而起,“去,叫萧雩琪段吟初莫靡月霍御风,还是青丝红尘夜色——随便哪一个——去把那男人抓来!还是你想自己用暗器招呼他?你不是会毒?毒他!毒到他爱上你为止!”
      如炮轰般。
      靠,忍了这么久,管不了了啦。就算明皇暗使那票人恨死她,也不管了!反正宠出这种任性的教主,就自己看着办好了!
      只要她的魔音能停下来!
      莫然抬头,眼中晶亮——除了泪水,还有一丝了悟。
      “啪”一声,双手拍上席红泪肩膀。“谢了,红泪,我明白了!”身后仿佛有熊熊火焰,斗志腾腾。
      “不客气。加——油!”席红泪咬牙切齿。去吧,好好荼毒你的下属吧。身后仿佛有熊熊火焰,怒气狂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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