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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有了归期 ...

  •   虚妄,罗生门。
      鸢尾花烂漫,生长在残肢骸骨上,烟雨倾盆直下,细末的白芒强劲刺破黑暗,洒落在恐怖的尸山血海中。
      青年长身玉立,手执一把断裂的剑。
      浸血红衣猎猎作响。
      如瀑的黑发经风吹拂,他微扬起头,展露出深邃的眼瞳,里面平静如水,又似心如死灰的麻木。
      “真是没救了。”
      轻语回荡在死寂的天地。
      下一秒,有魑魅魍魉从四面八方出现,如泉涌一般无穷无尽,发出狂躁的叫喊扑向生人。
      断剑挥出一道道寒光,凌冽剑气所到之处皆结出冰霜。
      轻轻一扫。
      血雾蓬勃,疯狂的景象破碎。
      自古以来有进无出的罗生门终于开了。
      谢闻出来时正值大雪纷飞,满目清白下早已物是人非,九千阶台阶通往高天,那是他的师门。
      一百年前,他亲手将玉虚宗葬送。
      从此,再无归宿。
      碧落黄泉,不问归期。
      云雾缭绕四面苍茫,僵直如尸体的青年缓步踏上台阶,他感知不到任何寒意和苦痛,一步两步不肯停歇不知疲累,最终他在忘尘前立定,当年那些恢弘的楼阁亭台没有余下任何痕迹。
      忘尘是宗门圣物,高有二十米形若镜石,盘踞在翠微山口,拔山之力下也纹丝不动,本身散发着荧荧幽光,一旦触碰便会被拉进尘世的幻梦中。
      这世间除了它,再没有能证明这是玉虚宗的存在了。
      谢闻探手攀上忘尘,嗓音哑得不像话:“是我来晚了,亭舟有愧。”
      那些他舍不下的记忆在幻梦里愈发清晰,连眼泪的味道都是那样熟悉,他像是卷入了一场旧梦中,沉溺于其中,又一次清醒地陷落。
      “见过扶玉君。”
      “弟子拜见扶玉君。”
      “...”
      好生聒噪,谢闻睁开眼。
      然后他置身于人海中,周遭都是前来问道拜师的凡人,他们一个个踏入忘尘中,出来时全都煞白了脸,还有御剑腾飞的宗门弟子,哪怕经历再多次都要抱怨一句鬼才工匠,居然修九千个台阶。
      恢弘的大殿、古老的卦台、沉重的玉路...连风都像极了往昔。
      过去的一幕幕在眼前架起铺展开,栩栩如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条青缎冷不丁缠上谢闻的手臂,将他狠狠一拽。
      拽入不现实的现实。
      “秦究已经哭了三天了,你干得好事。”代掌门封羽咬牙切齿,气得涨红了脸,攥住青缎的手青筋暴起,“你自幼修道,何时染上凡俗了?”
      谢闻的师尊须清君座下有十一位亲传弟子,谢闻排行最末,却也受尽了偏爱。
      谢闻道:“人非草木。”
      又做梦了。
      原来离开了罗生门仍然会做梦。
      “你何时才能稳重些。”封羽紧蹙的眉头更紧了,把人带到身边,嗅了嗅,“怎么破破烂烂的?”
      谢闻一身凝固的血。
      卷翘的长睫颤了又颤,嗓子似被风糊住,想讲话讲不出,一呼一吸都在疼。
      青缎松开,封羽道:“罢了,我去哄他。”
      “师兄。”
      我去把全天下的糖都买来给你,你能不能等等我。
      谢闻买的糖早弄丢了。
      那个夜很长,永远都过不去,即使在生命的尽头,封羽也只是回过头来,像往常一样笑了一下,说上一句常说的回来再跟你算账。
      封羽愣了下,眸底染上笑意,嘴角却紧紧绷着,保持庄重道:“亭舟,你已经过了撒娇的年岁了。”
      眼前的景致愈发清晰,纷飞的大雪不知在何时已然停下,苍茫的群山白色消融,化为青翠的绿,呼啸的风带有寒意,连接的索桥像要断裂。
      谢闻曾无数次穿过那片幽深的竹林。
      竹叶上的纹路格外真实,他踏在青石路上,就像百年前某个稀松平常的一天,某个他习完剑术回寒落山休息的一天。
      寒落山顶上的风景别致,脚下的路都是由上品灵石铺筑而成。
      顺道而去,乘风殿玉砌雕阑,金碧辉煌,主殿背靠苍穹,可观日月触星辰,温泉飞瀑、池潭石桥等等极尽奢侈的设施应有尽有,水榭边还倒着几瓶未开封的桃花酿。
      谢闻年少成名,极会享受,他有着少年应有的所有傲气。
      符剑双修,仗剑红尘未尝有一败。
      却不料第一次败,便是那般惨烈。
      少时的谢闻春风得意肆意妄为,二十三岁登临元婴令同期望尘莫及,亦败尽同境前辈,初次崭露头角便在金风玉露榜高居榜首,这一霸便是十年。
      众人叹他惊才绝艳,为不打击后生心性,于是把他踢出金风玉露榜,早早赐下一个扶玉君的尊号。
      再后来他在水深火热中浸泡着,浮沉于幻梦中,亲手挖出了自己的心,斩下了往昔高傲的头颅,逍遥道上刻出修罗道的影子。
      薄薄苍天,赤子之心千疮百孔。
      可他松柏之寿。
      斗转星移,早已不知春秋。
      “弟子榆林拜见师尊。”
      谢闻抬眼。
      少年郎挺身而立,面容清秀稚嫩,眼神却极坚韧,神情恭敬道:“此前师尊下山游历,弟子在机缘巧合下已经结丹,想将此事告与师尊,便来此等候了。”
      谢闻喜静,三个亲传弟子都同内门弟子一样住在前山腰。
      “你不必处处像我。”谢闻道。
      你始终是我的大徒弟,即使不像我,也能是宗门的骄傲。
      榆林身形一抖,应了一声,他忍不住打量了好几眼,想问师尊为何如此狼狈?一身的血是否也有师尊的?师尊受伤了吗?
      话卡在喉咙里,他不敢问。
      谢闻站在水榭,将剩余的桃花酿拾起灌了一口,味道既熟悉又陌生,刺激着他的心脏,这个幻境太真实了。
      真实到他想陷在里面。
      上至师尊下至弟子,连个坟冢都不曾立下。沉痛的记忆在脑海复苏回旋,谢闻不敢沦陷。
      万里罗生门,摆渡人不见舟。
      他悔。
      他恨啊。
      寒落山晃了起来,山体开始瓦解,以寒落山为中心铺开百里,有分崩离析之势,建筑震动摇摆,玉虚宗弟子全部本能地跪倒。
      “这是?!”
      “这是大乘期的威压!”
      “发生何事了?好像是从寒落山传来的。”
      “扶玉君又突破了?!他不是在冲击化神期吗?”
      “...救命,我要被压得喘不过气了。”
      议论纷纷,而谢闻却什么都听不见,搜不到阵眼,便强行破了这幻境,红色流光符箓在天空逐渐膨胀,欲有毁天灭地之相,无数断剑成影,向天空刺去,向群山劈去。
      玉虚宗九位长老齐齐出手护住宗门,封羽正面硬抗,锐利的剑意朝符箓袭去,他吼道:“谢闻!住手!”
      灵气停顿了一刹那。
      谢闻看向阻拦他的师兄们,眼泪混杂着鲜血倏然滚了下来,他终于笑了一下:“真是没救了。”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灵气又开始运转,比最初更盛,发散着威能,部分山体在滑落,炼气期的弟子已经晕了过去,护宗结界已经启动。
      封羽吐出一口血,一边阻挡不长眼的断剑一边吼:“你在发什么疯!谢亭舟!你给我醒醒!你要毁了整个玉虚宗吗!”
      如墨的黑发瞬息成白。
      符箓爆裂开,染红了天,断剑在铮鸣。
      谢闻立在空中,俯瞰着这片天地。
      就在刚刚,他同这方世界产生了感应,他感受到了青阑剑剑灵的气息,那是他的命剑,早在那年被毁去,强行斩断血契的伤口还在他后腰隐隐作痛。
      谢闻大笑起来。
      封羽趁机将他制住,确认神智清醒后,凶巴巴道:“这事没完!”
      谢闻素来冷淡,此时却把喜色浮于表面道:“师兄,我赔你个护宗结界便是。”
      不是幻境。
      他走出罗生门,逆转岁月而来。
      此后有了归期。
      封羽叹了声气,卸下凶狠的獠牙,苦涩道:“你有心魔了。亭舟,此次下山究竟发生了什么?”
      三年不见,从元婴期越过化神期直至大乘期,杀气和鬼气浓重到难以忽视。
      谢闻说:“什么都没发生。”
      彼时仲裁殿。
      封羽坐在掌门席,九位长老翩然而立,眼神里都是担忧,虽有不理解和探究,但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小师弟。
      秦究恶狠狠道:“直接去思过崖关上三十年!”
      卿溪道:“山门动荡,此番虽未有伤及性命,但不得不罚,掌门师兄,依我之见,便罚他禁足一年罢。”
      秦究瞪大眼,“一年?!”
      树和道:“小十一突破大乘期,这是天大的好事,罚什么罚。”
      秦究更不满了,“三师姐,你在说笑么?你向来偏心,但好歹遮掩些。”
      树和笑里藏刀。
      封羽道:“那便依五长老所言,禁足一年罢。”
      卿溪又道:“宗门本不富裕,此等损失,待计算好后将账单一并送往寒落峰,扶玉,你得负全责。”
      封羽想了想,应允了。
      谢闻拱手:“是。”
      走出仲裁殿,大好的阳光垂落在人身上,带来久违的温暖,风雪消弭,地也是实的,谢闻一步一脚印,整个人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弟子榆林/萧兰/江池拜见师尊。”
      三个亲传弟子守在乘风殿门口,恭敬行礼,院子倒塌得厉害,连门都飞了,门口的那棵梧桐树断掉砸破屋顶。
      谢闻径直而入。
      而后停下。
      “从今以后你们三人便住过来罢。”
      三个弟子:“是。”
      谢闻离开后,萧兰兴奋得蹦了起来,扯着榆林的袖子晃来晃去,“你听见了吗!我没听错吧!可以日日夜夜见到师尊了!师尊已至大乘期了!太厉害了!”
      江池像个局外人。
      他稀里糊涂拜入扶玉君门下,翌日,扶玉君便下山游历了。
      榆林一心想要师尊的偏爱,对于师尊破格收了江池这个俗世弟子颇为不满,他不至于小肚鸡肠处处排挤,但也不愿意搭理。
      萧兰是萧霖长老的血亲,生来尊贵,自视清高,看不起出身卑微的人,同样对江池的到来不满,之前在山腰住的时候更是处处针对。
      谢闻没这些心思。
      当年他对三个亲传都不上心,宗门出事后更无暇顾及他们,后来通天塔倒塌,魔君齐袭玉虚宗,内有叛宗里应外合,是他的错。
      若非他识人不清,师尊不至于负伤上阵。
      若非他...
      泡在清泉池中,水流刺激肌肤,谢闻有种踩在云上的惶恐,他换好衣服,唤出青阑剑,紧紧握在手中感受一番,心里才定了定。
      剑灵惊疑道:“你是我主人吗?”
      谢闻静静束发,发带在指尖轻绕,束了个简陋的低马尾。
      门外,江池酝酿许久,才道:“弟子江池有事求见师尊。”
      “进来。”
      谢闻打量着这个很是生疏的亲传弟子,二八年华,是个非常漂亮的少年,让他不禁产生自己当初收江池为徒是因为这张脸的想法。
      宗服穿在江池身上有些松垮,常年受苦的身体显得羸弱枯瘦,更有种柔弱的凄美,偏偏眉目清绝,很易激发人的征服欲。
      谢闻道:“何事?”
      江池抬起眼眸看他:“三年过去,弟子仍未能脱离凡胎,我想问师尊,为何要收我为徒?我爬不上九千阶,闯不过忘尘。”
      谢闻道:“想收便收了。”
      那么多事,他哪里记得什么,能记得的也在罗生门中搅合细碎。
      江池微红了眼眶。
      当年谢闻顺手而为,救他于追杀中,后带入玉虚宗收为亲传,却连个拜师礼都没有,十分无所谓,算下来,实际两人相处总共不过几个时辰。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另一个不过是卑微的蝼蚁。
      “斩断俗世情缘便可闯过忘尘,你不行,是始终无法放下凡尘,既如此,我不如放你下山。”谢闻淡淡道。
      江池深埋下头颅,“江池明白了。”
      “罢了。”谢闻道:“我同你走一遭。”
      忘尘旁,宗门弟子纷纷驻留,只为瞻仰扶玉君的尊容。
      青年一袭黑袍,白发如雪,昳丽到令人叹服的相貌,好似误入人间的神明,像开在雪山之巅的花骨朵,气质清冷绝尘,如一滴深沉的墨,没有生气。
      一张符箓灌入江池眉心。
      江池探手,整个人陷入忘尘的幻境中。
      过往慢慢流转,面前是动辄打骂他的母亲,将他卖进乐坊,他在路上跑,乐坊小厮在后面追,他的腿要断掉了,谢闻从天而降。
      他的生活便是如此普通平常。
      识海忽然一荡,他看见谢闻跪倒在风雪中,歇斯底里,声嘶力竭,谢闻在徒手刨坑,白中染上血红,小声地喊着师尊,一声又一声。
      江池甚至不敢去想象这样的谢闻,挣扎在深渊的谢闻。
      那份绝望渲染了整片天地。
      而后他看见了自己。
      “师尊,弟子错了。”
      “师尊,你看看我。”
      “谢亭舟,我真的不知道,你理理我。”
      江池怔然,分不清眼前肮脏的一幕幕,他记起来了,记起自己的求而不得,记起自己的死缠烂打,记起自己的不堪龌龊。
      何至于此。
      谢闻看到江池出了忘尘,意满离。

  • 作者有话要说:  逻辑放飞、文盲式写文。
    剧情不会很沉重的,前期我也很不喜欢江池的,慢慢来吧。
    这个题材第一次尝试,希望能如愿。
    有看的宝子们点个收藏吧。-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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