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尔晓

2、老街

　　“这次三楼新进了一批勺子，我看着好看，就给你们一人带了一只。”朱建国从供桌拿过一盒勺子打开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朱宇和张明意探头去看，一盒四只，勺子把两只是猫爪，两只是狗爪，白瓷折着屋顶昏黄的钨灯泡，透出一些暖调来。

　　“这有四只，你们三个人还挺不好分。”朱建国有点为难看着勺子犯了难。
　　“四只正好，咱家对面今天搬来了一对母子，她家小孩跟他们差不多大，正好给他一只，四个人一人一只正好。”刘霞正抱着一只西瓜过来，把它往桌子上一放，转身去供桌上拿水果刀。
　　“明意家旁边那间空店吗？”朱建国侧身让刘霞过去。
　　“对，今天下午刚搬来的，刚到了就来这边打了招呼，你今天走的早，没看到。”今天买的瓜好，刀尖一碰就裂开了，刘霞麻利地切成块，随手拿了块大的递给朱建国：“尝尝甜不甜。”

　　朱宇一把抱住那盒勺子：“我去给桃子送过去。”抬脚就往外跑，张明意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沙瓤大西瓜，跟所有大侠一样，义无反顾选择了兄弟，前后脚跟了过去。

　　“欸，等等，吃块西瓜再去啊。”刘霞在后面喊。
　　“回来再吃。”声音飘过来的时候俩小子已经没影了。

　　桃子家就紧挨着朱宇家，出了店门一拐就拐进了桃子家的面馆。
　　与朱宇家不同，一到傍晚没人需要锅碗瓢盆这些东西，刘霞为了省电费店里总是只亮着一盏瓦数很低的小灯，桃子家开了间面馆，夏日热气大，大家都不愿意在家里汗流浃背地做饭，往往溜到街上吃碗凉面凑活凑活，所以桃子家店中四个灯管亮着，四个大风扇吊在头顶开到最大档呼啦啦地响着。

　　正值晚饭时间，店里坐满了人。
　　两个半人高的小孩抱着勺子在桌子间穿来穿去想蹿到后厨。见缝插针收拾桌子的顾盈丰喊住他们：“明意小宇，你们来找桃子的吗？”
　　“对，我们来给桃子送勺子。”朱宇晃了晃手里的盒子，扯着嗓子喊。

　　“桃子，明意小宇来找你，快出来。”店里人声鼎沸，顾盈丰朝着后门喊了好几嗓子，院子里的陶冉终于听见了前店的声音，拧开了后门：“你们怎么来了？”
　　朱宇献宝似地掀开盖子：“这是我爸爸给我们带的，你先挑。”

　　无论朱建国带来的是什么，总是要桃子先挑，桃子挑剩下了的他们再决斗决定谁先挑。
　　朱宇说，这是男人之间的默契，张明意抿着嘴严肃地点点头。
　　这时候桃子总是翻一个大白眼：“幼稚。”

　　桃子的眼睛沾在猫猫勺子上移不开，这次她没犹豫，伸手就去拿粉色猫咪勺子。

　　“记得去谢谢你朱叔叔。”陶秋月正端着一盘刚调好的凉菜从后厨走出来。

　　“我知道啦。”桃子握着那只勺子，“你们要哪个？”
　　“我肯定要蓝色的小狗。”
　　这次有两只小狗勺子，他们谁都不用抢，出于习惯，张明意眼疾手快地抓了只蓝色勺子出来。

　　抱着盒子的朱宇想了一小会，把手伸进盒子里，破天荒地拿了剩下的那只小猫勺子。
　　张明意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你真要这个啊？”
　　“我就喜欢小猫。”朱宇挺直了胸膛。
　　“屁。”张明意一巴掌拍到朱宇的背上，“你前两天还说自己最喜欢狗，你这叫朝三暮四喜新厌旧反复无常。”

　　六七岁的小孩子臭屁又爱显摆，听了几个成语不管懂不懂先乱用一气。
　　桃子被他们逗得肚子疼，捂着肚子笑得说不出话来。

　　朱宇的脸憋地通红，半响才吭哧出来一句话：“还有一个，我们去给新来的小孩。”两个人的眼睛齐刷刷地落到张明意身上。
　　“我不去。”张明意这时候又顶天立地的硬气了。

　　“那个阿姨给了你两口袋糖，我都看到了。”桃子指了指张明意鼓鼓囊囊的口袋。
　　“……”

　　“你不会这么没有良心吧。”朱宇抓住机会，赶紧腌臜他一句。
　　“……”

　　再反应过来三个小人已经穿过街道站到何春暮店门前。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路灯藏在郁郁葱葱的树叶里，打下一片又一片昏黄的影子。
　　那个下午看到的冷脸小孩正站在店门口，看三个小孩站在路灯下探着头往屋里瞅。

　　他咬了下唇，跑了进去。

　　“不是，他有病啊？”张明意没忍住大声埋怨一句。

　　明明下午就见过面认识了，现在三个人站在你家门口愣是一声不吭地走掉。懂不懂待客之道啊，他张明意可是五岁的时候就会把那些站在门口张望的人往店里拉了。
　　张明意现在很后悔，下午那一棒怎么没戳到他脚上，最好戳地他吱哇乱叫，看他还高不高傲。

　　他脑子里复盘下午的场景，那个臭脸捂着脚哭叫，却什么都做不了。张明意心情舒爽了点，昂着头等有人出来把他们请进去。

　　没等一会儿，何春暮就从一片明亮的白炽灯光下走了出来，把他们领进屋里，又急匆匆地从一个塑料袋里翻出下午刚买的橘子塞到他们手里。

　　这间门面不大，和张明意一家的差不多，窄而深，因为刚租下来，屋子里各处都散着零零散散的东西，何春暮刚才正扫里面的地。

　　“明意怎么来啦？”下午何春暮去陶朱两家拜访的时候三个小娃正在外面疯跑，她并没看见人，除了张明意不知道另外两个是谁。
　　“我们来给他送勺子。”张明意别扭地指了指朱宇手里抱着的盒子。
　　朱宇很有眼力劲地把盒子塞到何序手中，他手忙脚乱地接住，半响木讷地蹦出声谢谢。

　　家里的木头儿子两只眼睛错愕地盯着手中半开的白色盒子，何春暮乐不可支，胡噜他毛茸茸的头顶，笑着跟对面的三个小娃揭他的短：“我家何序脸上还会动一动呢，我以为他要摆这张冰块脸摆到睡觉呢。”

　　“扑哧——”
　　小孩子的讨厌来的快喜欢也来的快，眼见眼前的老冰棍脸上爬上红晕，耳朵都要滴出血，张明意扑哧一声笑出来。

　　“……”
　　老冰棍变成街头冰柜里的色素冰棍，更红了。

　　朱宇和张明意一样，从小在这条街上混，一张嘴腌蜜罐子里似的，能说会道，鬼灵鬼灵的：“何姨，勺子也送完啦我们先走了。”
　　“不再玩会了？”
　　桃子一拍脑袋，想起来走之前顾叔叔的嘱咐，“顾叔叔做好了等着我们去吃呢，以后我们再来玩。”

　　何春暮不好再拦：“等阿姨收拾好你们就来玩哈，阿姨会做的多着呢。”

　　“谢谢何姨。”三个人撤到门口，又顿了脚步，桃子朝着何序喊一声：“欸，你怎么不跟上？”

　　何序站在何春暮旁边，被这么一喊愣了一下，刚张嘴想拒绝，何春暮在后面轻轻推他一下：“去吧。”
　　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何序抬腿小跑过去。

　　天色昏暗，已经将近八点，在桃子家的面馆吃饭的人少了很多。
　　顾盈丰从后厨端着一盘什么走到靠近门口的小桌子。
　　他们个子小，陶秋月索性就买了张矮桌子放到门口，成了他们的专属位置。

　　是冰沙。
　　顾盈丰把盘子放到桌子上时四个人才看清盘子里是什么，四只广口小白瓷碗里盛着红色的冰沙，最上面还有一朵薄荷作点缀。
　　没等顾盈丰把小碗从食盘上拿下来，三双手已经从四周伸来，毫不客气地抱走一碗，拿起一旁的勺子就往口中送。

　　除了何序，大概是新孩子脸皮薄。
　　顾盈丰贴心地把那碗西瓜冰沙放到他面前，又把勺子递给他：“尝尝看怎么样？”
　　还没等他开口，其他三位已经极为捧场地竖起大拇指：“好吃!”

　　“喜欢就好。”顾盈丰没再多留，拿了空了的食盘撤到后厨去收拾。
　　陶秋月正在后厨算账，手上数着钱眼睛往门口瞟了眼:“你别太惯着他们，夏天吃这么些冰再一吹凉风容易生病。”
　　像是为了配合陶秋月，朱宇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陶秋月在桃子五岁的时候嫁给了顾盈丰，顾盈丰喜欢小孩子，又爱捣鼓新玩意，对桃子几乎百依百顺，他刷着捞面的大锅:“桃子说热嘛，我寻思给他们几个做个冰沙，凉快。”

　　陶秋月白他一眼:“你就惯吧。”又朝门口四只饕餮喊了一声：“别吃那么快，不然容易肚子疼。”
　　“知道知道。”这帮孩子在陶秋月眼皮子底下长大，最知道怎么最少的话敷衍大人。

　　等他们舔掉碗里的最后一点冰沙，面馆里最后一个客人也走掉了。

　　小孩子精力足困得也快，刚搁下碗没多久，张明意就接二连三地打起哈欠，头都快戳到地上。
　　“走走走，赶紧回家睡觉。”陶秋月开始轰人，“明天你们再一起疯。”

　　张明意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他正困，脑子不清醒，话也说不囫囵：“明天咱们再玩，我非得——”话没说完，又是一个长长的哈欠。

　　陶秋月担忧地看了眼面前这个东倒西歪的小人，最后落到一旁安安静静站着的何序身上：“你和他一起回去吧，看着点儿他，别让他一头栽大马路上睡着。”
　　“嗯，谢谢陶姨。”刚才和他们一起吃冰沙的何序已经摸清楚了附近这几家的情况，他乖乖巧巧地和陶秋月道别，拽着张明意的胳膊往路对面走。

　　朱宇像是被张明意传染了困劲，打着哈欠和桃子说完再见出门拐回自己家。
　　陶秋月看着何序和张明意安全穿过马路才收回视线：“桃子，快去睡吧，明天再玩。”

　　第二天一早，街道刚热闹起来，何序就被吵醒了。
　　他胡乱地套上短袖揉着眼睛走出门。

　　一排三个人站得整整齐齐，中间的张明意还是提着他那根掉漆瘪肚的金箍棒。
　　他朝他喊：“快去洗脸，一会儿去后街玩。”
　　小孩子的声音明亮，震得老街刚落脚的鸟呼啦啦地又是一阵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