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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冰块安静地融化着,发出“嘶嘶”的声音,环境中弥漫着一股湿润凉爽的气息。不断有戴白色头巾的修女悄悄推门而进,向地窖里添加冰块,并虔诚地向墙上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小像祈祷。教堂中唯一一位法师常年外出执行任务,因此炎炎夏日只有依靠常规手段降温。

      长案右上角放置一座金烛台,三支鲛人烛淌着浅蓝色的烛泪,火舌温柔舔舐过空气。鲛人烛火光明亮,却并不散热,反而发冷,因而十分珍稀,即使是教堂也只有几个地方置有——祈祷厅,忏悔室以及主教斯考特的私人房间。

      夜色透过七彩琉璃窗流进来,漫过厚厚的墙壁,消散在冷色的火光中。棕红的墙砖上挂着历代主教的油画像,神色平静而慈悲。穹顶用鲜艳的色彩绘有父神母神的图样,高高的长背椅后方悬着一柄蛇杖,整个房间流露出一种古典画的安详。

      小小的斯黛拉坐在高椅上,双脚悬在空中,一前一后轻轻摇晃。她歪着头翻阅童话书,黑纱遮住她一半眉眼。

      年老的神父站立在她身侧,轻声地讲述着阿斯克勒庇俄斯的事迹。

      事实上,父亲是医神忠实信徒的斯黛拉早已将这些不可思议的故事倒背如流,但她并没有露出半分不耐,只是待神父喝水润口之时,才神色淡淡道,“阿斯克勒庇俄斯殿下拯救了许多病人,祂甚至拥有戈耳工的血液——祂为什么不愿救父亲呢?”

      神父没有斥责她的冒犯与无礼,只是伸手抚摸着没有被主人好好打理的红色卷发,他慈悲的神色与背后的画像如出一辙,仿佛是墙上那尊雕像的赝品,“因为暴虐的父神的惩罚,殿下明白死亡——或者说命运是不可以被轻易篡改的。因此,祂并不像三界的信使与金色的太阳一样肆意插手人们的事,祂是一位称职的神灵。”

      “阿斯克勒庇俄斯殿下常在荒山野林寻找治病的药物,也担任过军医救助战士,祂的仁善之心无可质疑。”神父合上教典,任由丧礼过去三月仍穿着丧服的女孩扑进怀里,“只是命运女神的纺线已尽,达蒙先生必须去遥远的奥林匹克山侍奉阿斯克勒庇俄斯殿下了。”

      六年后的今天,斯黛拉坐在同样的位置上,只不过她面前不再是童话书,而是斯考特精心收藏的一本教典。她手撑着下巴,右手捻着书页,慢慢地翻动。

      六年中她侍奉医神愈发恭敬,祈求天上的父亲庇佑,可惜命运女神总爱和人开玩笑。

      又翻过一页,斯黛拉用手掩着嘴轻轻打了个哈欠,让她确认了自己没有当主教的天赋。她活动了下肩颈,从高椅上跳下,尖头的红皮鞋陷进羊毛毯里,仿佛落在云端。

      斯黛拉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转圈。斯考特负责追捕逃犯的事宜,将她安置在此处便急匆匆离去,也没有嘱托或吩咐,全凭她喜好行事。

      房间的布置与记忆中并无出入,仿佛六年的时光只是指缝间一粒沙砾。斯黛拉并不是这里的常客——事实上,斯考特不喜别人进入自己的私人领域,即使是她,也只是在丧父时有过一次幻梦罢了。

      她磨磨蹭蹭地站到左侧的书架旁,斯考特的书架有一格专门用来放置报纸之类,这恐怕是房间里最年轻的东西了。斯黛拉其实不爱看报,帕洛斯镇上的报纸大多是些赞颂王室的无用文字,但书架上塞满了晦涩的教经,更令人阅读不能,她只好去看那些浮夸得如同小丑的词句。

      “埃文·史密斯出任中央财务政务官!带您走进边陲平民的辉煌之旅!”

      斯黛拉扫了一眼今天新鲜出炉的报纸,兴致缺缺地把它搁在一边。这种事情说是平民逆袭,不过是与大贵族勾结罢了,斯黛拉在家族史中看过的不胜其数。

      “新型药剂天堂鸟——或将成为未来主流药物?”

      “天才发明家安妮最新发现:欧珀晶有助于晋阶!”

      斯黛拉难得来了点兴趣,但看到“欧珀晶”三个字后,又撇了撇嘴。

      欧珀晶全名欧珀石英晶石,以色彩多样,晶质剔透著名,又因为其形成环境极为严苛,故而受上层贵族追捧,一件欧珀晶饰品常常能卖出贵族都得咬牙的天价。

      这消息对于斯黛拉这种天赋有限的魔导士来说固然是天降之喜,但其高昂的成本又令人望而却步。

      看来贵族的统治又能持续好一段时间了。斯黛拉淡淡地想。

      “亚伦二世陛下病重,维多利亚皇后陛下代为听政!”

      “帝国首席金狮骑士战死沙场!乔纳森王子陛下奔赴前线!”

      “揭秘卡拉首席玫瑰骑士——细数敌国络新妇的十宗罪!”

      每张报纸上有用的信息只有那么点,斯黛拉从最新的一张往前翻,不一会就翻到最后一张了。最后一张报纸是一年前,大抵讲乔纳森王子与坎贝尔大公独女薇薇安缔结婚约。

      斯黛拉收获了些用不上的鸡肋信息,正打算把报纸整理一下放回原处,一张信纸从最后一张报纸中飘了出来。

      一张朴素的牛皮纸,泛着玫瑰色的复杂暗纹,墨水中掺杂了金粉,在光影交错间熠熠生辉。在封闭的环境中,甚至还能嗅到淡淡的花香。

      斯黛拉认得这张信纸,事实上,贵族们在无用之处下的功夫常常令人望而兴叹。王城流行多种多样的信纸,他们用昂贵的香料,用珍稀的魔法材料,用复杂的工艺来装点这一卷牛皮,给它们取花哨的名字,然后通过使用不同种类的信纸来显示自己的权力。

      这一种,名为“拂晓玫瑰”,因为其中一种闪粉原料“落日珠母”只产于四大贵族中斯宾塞家族的故址金雀山脉,因此也被视作斯宾塞家族的一种标志。

      斯黛拉轻轻捻起这张信纸,快速地扫视。纵使花体优美,行文流畅,也盖不过这封信的内容之冷漠。

      “斯黛拉·克洛里,s级通缉令,叛国之罪,档案绝密,没有缘由,不惜一切代价缉拿”——后面跟的是某位斯宾塞大人许诺的好处,诸如卡拉市的大主教之位。

      背面写的是安德烈斯的通缉令,也是“s级”“叛国”“档案绝密”之类。

      这张比羽毛还轻的信纸,承载着两个人的性命,斯黛拉觉得手臂酸软无力,只好垂在身侧。

      那张轻飘飘的纸随着她颤抖的指尖微微颤动,恍若振翅的蝶。

      天与地在一瞬间颠倒,令大脑失血过多,头晕目眩。斯黛拉一手抚着额,一手缓缓地将报纸整理好,放回原处。

      高高在上的神明,看见了伏在脚边的蚂蚁,不在乎地踩了一脚,还在地上碾了碾,将鞋底擦干净。

      她的手无意识地搁在报纸堆上,抚摸着犹带墨香的今日日期。

      不,不,主教大人说不准没有答应,毕竟没有回信嘛……但是发生的一切都和安德烈斯说的差不离……先生待我如亲女,躬亲扶养我四年,况且他最近受大主教赏识……斯考特先生真的抛弃我了?

      不!

      斯黛拉猛地摇头,精心打理的发丝散乱在肩头,额上垂下的几绺鬈发也紧紧地贴在汗津津的肌肤上,仿佛泥里熟烂的红果肉。

      我居然质疑斯考特先生——和那个男人相处了小一月,便忘记先生六年的恩德了么。如果六年的相处不足以看透人心,那一个月的交情又算的了什么呢?安德烈斯恐怕是知道有这样的信件,才特地先来策反我,就算失败,也能在我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以便于我与先生反目,助他逃脱。

      斯黛拉的眼神冰冷。她又观察了下报纸堆,确保没有留下痕迹,才轻轻踱步到桌前,翻看起摊开的圣经。

      在隐晦的字符中,在冰冷的火焰里,时间从指缝溜走。夜色越沉淀越醇厚,仿佛香甜的莓果酒,让斯黛拉醉的睁不开眼。

      长桌上的魔法日晷悄然无声地走着,沙粒随着魔力细流从上部落到下部,又从下部反流回上部。斯黛拉扫了一眼,已经凌晨两点过了。她关上圣经,放在一旁,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趴在桌上小憩。

      窗外的喧嚣不断,在这闷热的夏夜,更搅得人心烦。斯考特的房间太过安静,一点噪音都显得吵闹,因此斯黛拉睡得并不安稳。

      外面越来越喧嚣,起初只有修女们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然后是军靴在木板上踏过的“咚咚”一阵乱响,接着被或男或女的急速低语充满。

      人们一个接一个登场念词,如一场糟糕的歌剧,拥有无聊的台词与冗长的情节,根本不顾及观众的感受。

      明天还怎么参加受勋仪式啊。斯黛拉迷迷糊糊地想。

      这场嘈杂歌剧的最高潮,以一个男声响亮的报告结尾,“斯考特大人,逃犯安德烈斯已被捕,正在忏悔室敬待您的开导。”

      幕布落下,所有声音如同谢幕下台的演员在一瞬间达到高潮又全部收回。在这安静得如同祷告时间的房间里,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便如同一道惊雷劈在斯黛拉心上。

      先生进来了。斯黛拉半梦半醒间想到那叠报纸,瞬间没了睡意。

      我整理得很好,还从各个角度观察了一遍,先生应该看不出来。斯黛拉安慰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保持身体不动,全身心地听着斯考特的动静。

      斯考特的脚步声如他本人一样沉稳坚定,从门口径直移动到书架前,然后停下。所有细碎的声音都消散在空气中,斯黛拉失去了信息来源,心中不免焦虑。

      要是先生发现了,会怎么样呢?会很生气地质问我吧,不,应该是借此告诉我整件事的经过,末了再告诫我不可未经允许窥视他人隐私。嗯,也有可能是根本不在意。斯黛拉的眼珠子在眼皮下乱转,只好通过胡思乱想以熬过这急人的等待时间。

      似乎过了一个小时,也或许只过了十秒,脚步声重新响起来。这次的声音又轻上几分,在书柜面前来回踱步,斯黛拉都能想象出他的神态。好似了解某个隐秘的大消息一般,眉头紧皱,双手环抱,像一只弓着身子的猫,从房间的一头慢慢走向另一头。

      一般转这么久说明他没发现,不然早就叫醒我了。斯黛拉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似乎在印证斯黛拉的想法,脚步声一顿,随即快步向门口走去。

      斯黛拉现在彻底安心了,睡意翻涌上来,拧紧的旋钮也渐渐回转,仿佛时间倒流,报纸的日期不断倒退,哭累的女孩沉沉睡去,老神父贴心地为她关好了门。

      可惜这并不是童话故事,剧本不会像小女孩的幻想一样发展,这一次神父与六年前的自己背道而驰。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紧接着一段短暂的寂静。突然,盔甲碰撞的金属声惊醒了昏昏欲睡的斯黛拉。她心头不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静谧的夜晚里,在帕洛斯镇香甜的美梦中,在阿斯克勒庇俄斯悲悯的注视下,她听到斯考特温柔而淡漠的声音,宛如鲛人烛的火光——

      “就地格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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