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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十二月的南方天亮得晚,早自习结束时的窗外还是脏蒙蒙一片,像是那张她刚刚从笔记本上撕下来,不小心被袖口蹭上铅灰的白纸。
      学生成群结队说笑着穿过走廊去食堂打饭,很快教室里只剩下她自己。可能是其他人把教室里的热量也带走了的缘故,林风音一下子发觉衣服穿得少了,皮肤上附着的寒气一点点渗入神经,隐隐作痛。
      她本来就没有吃早饭的习惯,用这个时间回寝室拿一趟衣服绰绰有余,不过等她打开衣柜,才想起校服外套还晒在天台的晾衣绳上。
      就在拉开天台的铁门的瞬间,她听到门后有什么动静。
      这个点宿舍楼应该空无一人,学生不是在教室就是在食堂,但她连思维都被冻得发僵,根本没有细想,一把推开门——
      有个人站在天台边缘的栏杆上,半只脚已经堪堪踏入虚空。林风音“啊”了一声,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起来,逆着迎面而来的冬风冲进外头,狠狠地揽过那人的胳膊,下一秒她只感觉自己怀里搂着个什么温热的东西,背部猛烈地和地面相撞,整个背部都因为摩擦火辣辣的,不知道是在发热还是作痛。
      短暂地反应过后那人竟然挣扎着要脱身还想再跳,被林风音一个翻身摁在地上,她早上还没有喝水,喉咙发干,嘶哑的声音被冷风一吹更加支离破碎:“不要动!”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定睛看着被自己死死摁住手腕的女孩。这个女生她有那么些印象,甚至还能想起她叫江钰,是隔壁班的,记忆中是个自信外向,能轻松和周围人打成一片的性格。
      她还在扭动手腕,林风音没吃早饭,手上没劲,只得拽起她的手腕强迫她直视自己,放低音量道:“听我说。你现在跳下去可以,但是我不会松手,你想让我和你一起死吗?”
      她的手渐渐软下来,放弃了抵抗,抽泣声此消彼长地响起。林风音松了口气,语气也和缓许多:“来,外面太冷了,先进去。”
      江钰抬起半张脸,泪眼模糊中,她看见多管闲事的那人是一个头发散乱,身材削瘦的女生,翘起的发丝和苍白的脸上沾着些许刚刚在地上蹭到的灰尘,逆着光,看不清长相。
      然而多管闲事的那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奇异的气质和生命力,几乎同周身的空气格格不入,就好像……和薛定谔那只倒霉的猫一样,若即若离地存在着。仿佛被这气质感染,江钰不由自主地冷静下来,想起了更重要的事:“可以不告诉别人吗……求你了。”
      林风音揉了揉肩膀站起来,低血糖的作用下她根本听不清江钰的话,两条腿交换了几次重心才勉强站住:“什么?”
      江钰没来得及再次开口,听到动静的宿管已经推开门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你们两个上课时间还在这里——同学你怎么坐在地上啊?!”
      林风音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走过去在宿管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她脸上立刻露出非常惊慌的神色,走过去一把挽住江钰的手臂,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还不忘对林风音道:“你暂时不要和别人说这个事,我跟你班主任说过了,你先去医务室,好好休息一下,没问题再回班级。”
      她在卫生间对着镜子看了眼自己的后背。只是蹭破了些皮,没出血,也就不打算去医务室,扣子一系,随意揉了揉散乱的短发,回班上早课去了。
      因为班级人数是奇数,所以林风音一整年都独自坐在倒数第一排靠窗的位置,对于她的空气同桌她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安静,礼貌,不占地方,还可以理直气壮把自己的书统统堆在它的桌肚里——书?
      她走到自己座位前,莫名其妙地看着原本塞在空桌子里的书正凌乱地堆在自己桌上,四下看了一圈,所有人都在按部就班地说笑,翻书,写字,并没有人打算给她个解释,她没多想,自顾自地把书一本本往回塞。
      这时教英语的班主任跟往常一样推门走进来,林风音抬头看了眼,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个穿校服的陌生面孔。
      这人的头发有些微长,前额的碎发搭了两撮在睫毛上,跟他的目光一块儿晃着。他站定,刚好停在那一小块有阳光投着的区域——或者说那束阳光是为配合他才落在那个位置的,俊秀疏朗的眉目一下子清晰起来。
      林风音盯着那人,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眼熟。但她仔细回忆了一番,又能确信自己和这人不可能认识。
      班主任用轻飘飘的口气道:“这是我们新来的转学生,褚让修,希望大家帮助他尽快适应我们的学习节奏。褚同学,你就坐到第四列最后一排,林风音旁边的空位。”
      沉默一阵后,空气里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年轻的班主任似乎全然没感觉出有什么问题,神游天外一般用手指绕着头发,正在盯着窗外的麻雀发呆,林风音感到有个人拉开椅子,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
      这节课讲完月考卷就没什么事了,剩下的时间说是自习,其实就是老师跟学生都懒得折腾,提前下课了。林风音瞄了眼黄柯——两分钟功夫她居然已经趴在讲台上睡着了。
      黄柯刚毕业没几年,因为他们高一的班主任突然病退,学校一时找不到人接任,才让这差事落到她头上。她一个没比学生大多少的年轻人临危受命,还得兼顾自己原本六个班的教学任务,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传言称她三天的睡眠期间加起来不超过八小时,天生就苍白的脸色愈发可怕。学生每次走进办公室送作业,她不是挂着两个黑眼圈,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发呆,就是面色铁青地对着电脑打字,再加上她不忙的时候也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神情恍惚的样子,学生都莫名有些怕她,背地里一直管她喊幽灵。
      “同学,你叫什么?”
      此时旁边的人骤然开口,她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过头,毫无准备地和他对上了视线。她愣了两秒,飞速把眼睛移开:“……林风音。”
      “好好听的名字,我一直都觉得我自己的名字有点无聊。”褚让修热络地问,“你是竹湾本地人吗?我上周刚来竹湾,对这一带还不是很熟呢。”
      “我……”林风音看着他无懈可击的微笑和眼中全然不似作假的对她回答的期待神色,断定他对自己是不是本地人这种话题根本毫无兴趣,只是在娴熟地走他那套近乎的流程,“我是本地人。”
      说完,她又疑心自己是否从语气到神色都太过冷淡,因此勉强又多问了一句:“你是从哪里来竹湾上学的?”
      “更南方一点,屏良那边。不过我小时候跟父母工作调动在竹湾住过几年。但这十年时间竹湾的变化也太大了,我从火车站一出来都懵了,整个火车站都翻新了,而且原先火车站外面的老房子也全拆掉了。”
      “那是新城区。老城区其实没什么变化。”林风音说。
      话毕,她默默闭了闭眼。她有些……应当说是害怕这一类游刃有余到近乎油嘴滑舌的人。好在这时下课铃响了,她倏然松了口气:“对了,下节是体育课,要换运动校服,更衣室在一楼走廊尽头——我先走了。”
      她逃也似地把书包一拎,如释重负地在黑暗的更衣间坐下来,什么都没做,对着安静的空气发了片刻的呆,才开始换校服。低头推门出去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个人,那人手里的包掉在地上,拉链没关,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她连忙蹲下来帮她捡:“不好意思。”
      被撞上的女生爽朗地一挥手:“没事儿。”说着也蹲下来捡,林风音把东西一样样塞回她的书包里:杂志,耳机,笔袋,打火机,烟……?
      女生爽朗的笑容微微凝固,林风音狐疑地抬起眼,眼前这人看不出年纪,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眼睛里充满老练的自信,却穿着一身校服,看起来要多违和有多违和。
      林风音虽然狐疑,但也没多嘴,对方却开口了:“同学,我想找个人,你认识高二的江钰吗?”
      “你找江钰?”林风音微微睁大眼睛。
      女生看她的神色,忙问:“你认识啊?”
      林风音没回答,反问道:“你是她什么人?”
      “朋友。”
      “太敷衍了吧。”
      “我真的是她朋友。”
      “好吧,”林风音歪了歪头,“她是哪个班的?家住哪个区?走读还是住宿?”
      女生憋了半天,憋出两个字:“住宿。”
      林风音无奈:“敢情就知道这个是吧。”
      “哎呀你别管了,我真的有急事跟她说,”女生开始焦躁,“再晚就来不及了——她人在哪?”
      来不及了?
      林风音感到自己捕捉到了一些事情的关窍,之前她就一直忍不住去思考江钰试图自杀的原因。的确,很多轻生者其实没有所谓单个“具体”的理由,而是由于许多因素叠加之下才促使他们选择轻生。然而林风音觉得,江钰并不属于上面的情况,相反,她的表现让林风音觉得……她不想死,然而一定是有一个非常具体,又非常急迫的理由迫使她不得不用死解决问题。否则她不会那么果断坚决,也不会要求自己替她隐瞒。
      她敏锐地察觉到,眼前女生口中这个“来不及了”,或许就和那个理由有关。到底是什么在催促她?
      既然可能和江钰的轻生有关,那林风音就不能随意处置眼前的问题了,至少在弄清楚这个女生的真实目的之前,不能让她接触到江钰。林风音想着江钰决绝的姿态,始终隐隐担忧她会再次寻死,她不能冒险。
      沉默片刻后,林风音开口道:“她身体不舒服,早上已经请假回家了。”
      “回家了?!”女生对这个答案起了极大的反应,仿佛回家是什么不得了的事似的。
      林风音适时开口:“你不能给她发消息吗?”实际上,她怀疑这个女生根本就没有江钰的联系方式。
      “她妈妈不让她用手机。”她的表情变得凝重。
      “那你就下周再来找她?”
      “不行,她下周就转学了!”她按着眉心,焦躁地脱口而出,片刻后略微疑惑地问,“你不知道吗?”
      林风音及时掩饰住了自己的惊讶,堪堪圆了过去:“对哦,一下子忘了。不过,我其实和她也没那么熟,她连要转去哪里都没告诉我——怎么,你不知道她要转去哪里?不会是她不想告诉你,所以你得趁现在打听出来吧?”
      “才不是,和这个一点关系都没有……算了,不好意思,浪费你时间了。”她掉头就要走,林风音把人拦住:“等一下。”
      “你是想穿着这身不知道从哪来的校服,直接去教务处翻她的资料吧?毕竟转学肯定会有记录。”
      女生沉默,随后盯住了林风音的眼睛,她知道自己说中了。
      “我不会让你去的,你只要走,我马上叫保安,你根本来不及找到教务处就会被赶出去。毕竟你嘴里没一句实话,万一你是什么穷追猛打的勒索犯之类的呢?对哦,她都没说她为什么要转学,谁知道她转学是不是就是为了躲你——”
      “当然不是!”
      “……唉,那这样,”林风音状做犹豫,铺垫了半天,终于说出了这句话,“你如果真的有急事找她的话,要不我们加一下微信,我替你传个话?”
      女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什么意思,你知道她住哪里?”
      林风音当然不知道,不过照旧胡扯道:“刚刚说了我和她不算熟,我跟她不是一个班的,只是和她住得近。”
      “那等你放学,能带我去她家跟她见个面吗?”
      “……不行。如果你不怀好意,我可付不起这个责。”
      女生犹豫了半晌,随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亮起自己的微信二维码:“我叫秦鸥,多谢帮忙。”
      “不谢。”
      “你就和她说,秦鸥有事找她,时间地方她定,麻烦你转告我就好。”
      “嗯,还有吗?”
      秦鸥迟疑了一下,说:“单独和她说,不要被她妈妈听到。”
      “?”
      “她妈妈……对她管教比较严,我怕她不让江钰出门。”
      这一听就是借口,林风音道:“你真的越来越可疑了哦。”
      秦鸥苦笑:“我真的有正事找她。还有,其实……”
      此时褚让修恰好也换好了运动服,从操场另一头的更衣室里走出来:“林同学,我们集合是在操场靠近二号楼那边吗——小鸥姐??你怎么在学校里?”
      林风音转头,就看见褚让修惊讶地盯着秦鸥,而秦鸥则算得上是大惊失色了:“小修你是这个学校的??你不是在A市读书吗?”
      “我转学过来了,因为爷爷奶奶的店要有人看……不是,小鸥姐,你……”
      秦鸥疯狂示意他闭嘴,林风音抱着手臂挑起一边眉毛,看向褚让修。
      “哦,”褚让修冷酷地无视了秦鸥的眼神,说道,“她是我表姐,不知道怎么会在学校里碰到了,好巧。”
      “她是这里的学生?”
      “当然不是,”褚让修笑眯眯地拆穿,“她大学毕业都得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胡说八道!老子前段时间还能在海底捞用学生优惠!”
      林风音眨着眼睛:“……所以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秦鸥气急败坏地瞪着褚让修,片刻后无奈摊了牌:“我想找江钰和另一个人问点事,也是你们学校的。你们认识林风音吗?”
      空气静了两秒,林风音一头雾水,转头看向褚让修,发现他也困惑不已,于是只得默默开口:“………我就是林风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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