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月》八汰猫

3、第三话 永恒

　　从那以后，千里在日常的工作之外，又多了一份操劳，那就是，他不得不想尽办法，多准备一个人的口粮。

　　他那个小小的药庐，根本就没有多少收入，连治疗用的草药都是他倒贴给病人的，可想而知，日子有多么艰苦。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竭尽所能，甚至宁可自己挨饿，也要让我有一口米下肚。

　　想他这样为不相干的别人着想的家伙，我真是一辈子都没有见到过。

　　有时候，我会骂他傻。

　　他却总是用那种苍白而温和的表情看着我，笑而不语。

　　当然，我再也不能装病而无所事事了，至少，我希望，千里能够在其他事情上少操一份心，能更加专注于治疗病人。

　　所以，在我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之后，我主动要求，跟着千里上后山采药去。

　　一开始，对于我这样一个对医药一窍不通的人来说，辨识药材确实非常困难，不过，因为下定了决心要帮他的忙，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终于逐渐能够准确地区分药材的种类，采错药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但即便是我几乎不再出错，在我将药篮带回去之后，千里还是要亲自检查一遍，对于患者，他是从来不会掉以轻心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跟在千里身边，渐渐学得了一星半点的医术，在他有事出门的期间，竟然也能够进行简单的治疗了。

　　多数情况下，我只能治治一般外伤，这几乎也不需要过多的经验，只要涂点伤药，再包扎一下即可。对于那些整天打打杀杀的家伙，我委实没有多少好感，因此下手通常也稍微会重一点，对于可怜的受到牵连的居民，我就会多加小心，努力使他们减轻痛苦。

　　在不知不觉之间，我的人缘也在这个草鹿区，甚至是更木区变得广阔起来，走在路上，时不时都有不认识的人向我打招呼。

　　其中，大多数都是那些平日里受到我零星照顾的贫苦人们，偶尔也有些凶神恶煞的人和我搭话，不过兴许是考虑到将来还有机会有求于我，因此，他们大多不太会为难我，最多只是粗声粗气了点。

　　当然，有时候，也会碰到先前那对粉红和全黑的奇怪的组合。尽管我不太乐意，八千流却总是很“热情”地招呼我，另外一位，后来我才知道他叫剑八，根本就不正眼看我。

　　因此，在他再度受伤过来医治的时候，我就半带报复心地故意下手很重，哪知道他根本不在乎似的完全一声不吭，害得我都没了成就感。

　　总体而言，我在这里过的还算舒适，如果不想到肚子的问题的话。

　　是的，我们每一天都在挨饿。

　　过去，尽管我瞒着千里，尽管只有千里一个人需要进食，但是，他依然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凑合着过，要不是医治病人所必须的，恐怕他会和我当初一样，竭力抑制自己的渴望。

　　一开始，我并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会和别人不同。后来千里告诉我，因为像我们这样的魂魄，是拥有灵力的，才不得不依靠进食灵子集合体的食物来维持生计。同样的，也正因为我们具有灵力，所以，也拥有一些特殊的能力，比如，像他那样，使用自身灵力来医治他人。

　　他说到这里，仿佛很高兴的样子，脸上都散发出熠熠光辉。

　　其实，我很想问问他，对于这种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有没有觉得后悔。我自己，是非常憎恶这种能力的，没日没夜地忍受着饥饿的煎熬，恐怕是个人都没办法继续下去的吧。虽然，现在情况稍微有所好转，但，我依然时不时地想，若是我只是个只需饮水就能活下去的整，我的命运会不会有所改变。那时，会不会不再需要提心吊胆，会不会不至于被婆婆赶出来，会不会不再受到凌辱，会不会……

　　但唯一一点，我所庆幸的是，如果那些假设成立的话，我也许，就不会和千里相遇，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突然间觉得过去的那些苦难都不算什么，若是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引导至今天的结局，那么，我无怨无悔。

　　是的，虽然现在才隐约有所察觉，我已经无法离开他、独自一个人满不在乎地活下去了。

　　面对这样一个单纯的傻瓜，这样一个笨的难以置信的哥哥，我，怎么能忍心撒手不管。

　　他总是说，谢谢你，小樱，一直陪在我身边。带着满脸的真诚和喜悦，连周围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快乐。

　　尽管我总是爱理不理地回答他几句，或者根本就是骂他两句，但我心里非常明白，该说感谢的应该是我才对。

　　千里，如果没有你，我大概，早就化为了这尸魂界的一缕微风了；如果没要你，即便我苟延残喘下来，也只是无止尽地重复着行尸走肉的时光，完全体会不到生存的意义。

　　闲来无事，我偶尔会逗逗他，问他，若我离开了，你会怎么样？

　　面对我的假设，他会睁大眼睛，显出非常吃惊的样子。他说，不会的，小樱，你不会离开我的。
　　我说，那只是如果。

　　这时，他就会满脸苦恼，沉思冥想了半天，然后用小狗似的眼神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我终于被看得受不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然后，我不死心地问了第二次第三次，可每次都以我的失败而告终，也许有生之年，我都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至少，那时的我是这样认为的。

　　时光荏苒，一点一点流逝，也许过了几十年，也许过了一百年，我天真地以为，我会就这么和千里两个人，直到永远……但，分别的脚步，还是悄无声息地接近着、接近着。

　　那天，和往常一样，千里有事出门，我替他坐堂药庐。来的病人不多，其中也大都是些皮外伤，我也一如既往地区别对待。看着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家伙们也有今天，我就觉得心情愈发好起来。

　　千里回来的有些晚，宁静温和的脸上带着一缕难以察觉的倦意，似乎还隐约有着别的些什么，但我一时还无法分辨。

　　他把出门迎接他的我拉进屋内，关上了门。

　　两人对坐，四下无言。

　　就这么过了好几分钟。

　　尽管我有些诧异，也多少感觉到了些不同寻常的气氛，但我并未有过多的联想。我总以为，是千里出门办事不顺利，也许是没有找到可以吃的东西吧。

　　半晌，我开口了。

　　“呐，千里，怎么了？是今天的饭团没了着落了吗？”我半开玩笑道。

　　他沉默着，最终，从怀中慢慢掏出了一个纸包，放在了席子上，然后，缓缓打开。

　　昏暗的光线中，我看到，那里面整齐地摆放着6个紫菜饭团，氤氲之中，仿佛还冒着热气。

　　“哈哈，不错啊，今天大丰收嘛。”我收了收笑容，“那，到底怎么了？”

　　在我心里，总以为不过是街坊哪家又死了人。千里对死亡异常敏感，或许这对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来说有点可笑，但，他总是希望在他目所能及的范围内，人们能平平安安的存在下去，哪怕，生存的条件，是那么的苛刻和艰难。

　　他总说，活着才是希望。

　　每当这个时候，我也总是嘲笑他一介死人还讨论什么死活。

　　他却不以为然，接着继续坚持己见，继续，他永远停止不了的救助，哪怕是病入膏肓，不到最后一刻，他也决不放弃。

　　只是今天，似乎还有些不同寻常。

　　若是以往，他最多只是向我诉诉苦，让我安慰安慰他，也就过去了，可沉默了这么久，还不开口，却是第一次。

　　千里表面上很沉稳，其实内心是个爱撒娇的人，这点，我很清楚。所以，面对这样的沉默，我也不安起来。

　　“呐，千里，到底怎么了？是喜婆婆去世了吗？”

　　他怔了怔，然后无声地摇了摇头。

　　“那，你多少说句话吧……”

　　他抬头，望着我，似是欲言又止，但渐渐的，他好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他突然站起身来，在柜子里翻寻了片刻，然后将一个木盒子放在了我的面前。

　　“这个，我保存了很久，现在，送给你。”

　　我诧异地打开盒子，却发现，里面赫然躺着一枚花朵形状的半透明配饰，约有半个手掌大小，放在手中，感觉沉甸甸的。

　　“这是……？”我探寻地问。

　　“樱花形状的琉璃。不久前偶然得到的，总觉得，和你很相称，却总是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他顿了顿，似是挣扎着要如何继续。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却还是耐着性子。

　　他握紧了拳头，猛地抬起头，“对不起，小樱，明明说过希望你永远能够陪伴我，却不想，首先打破这个誓言的，是我自己……”他苍白的脸色上泛出丝丝红晕，像是很激动的样子。

　　我愣住了，也渐渐开始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要走么？”说这话的时候，我想，我是竭尽了全力，在保持镇静。

　　他望着我，眼神复杂，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闭了闭眼睛，“去哪里？”

　　他似是鼓起勇气，“静灵庭。”

　　“静灵庭？”我吃了一惊，“那个地方，真的存在吗？”

　　“是的。”他坚定地看着我。

　　“去那里，做什么？”

　　“去帮助，更多需要我帮助的人。”

　　“那么这里，你撒手不管了？”我感觉，有一团火在心中燃烧，却像是被堵住了气口，闷闷的，憋得慌。

　　他别过了脸，半晌，才喃喃地说了一句，“……所以，我才一直犹豫着……”

　　看着一脸无助和迷茫的千里，我忽然心软了起来。

　　是啊，我有什么资格指责他，我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止他？原本一个人的去留，也只是他个人才能决定的事情。千里的性格我还不清楚么？那么善良，那么一个热爱别人甚至超过自己的人，既然他最后做了这个决定，也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知道了。”我想，我也终于下定了决心，“不用担心，药庐的事情就交给我吧。别看我一副三脚猫的样子，多少也是你的嫡传弟子哦。”也许，我是在强颜欢笑，但此刻的我，除了笑着说出这句话，什么都做不出来。

　　只是，千里的眼光依然没有多少改变，似乎，是有些后悔？

　　“你什么表情啊，又不是永远都看不到了。”我装作若无其事，“你还会回来的吧。”

　　“当然！”他像是急于要澄清什么，“我一定会回来的。”

　　“那不就好了。”我拍了拍他的肩，似是给他勇气，也是给我自己勇气，“我在这里等你。”

　　“小樱……”他死气沉沉的脸上，稍稍开始恢复了些许生气。

　　“土包子，你叫我什么啊。”我佯装不高兴，就和从前无聊的拌嘴一样。因为只有如此，我才能不让我的眼泪滑落。

　　于是，我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