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覆雪》不啻微芒

2、第二章

　　晨读时间班主任向全班介绍了贺祎妍，并让班里天天有使不完牛劲的男生从旁边楼道里搬了一套多余的桌子板凳给她，因为马上要大调座位了，所以班主任先暂时安置她坐在最后一排。
　　位置靠窗，教室在三楼，能看到一棵树树叶最繁茂的一段，玻璃窗开了一半，刺耳的蝉鸣挤了进来，阳光在楼的另一面，这一面配上微风，暑意渐消，贺祎妍沉浸其中无意读书。早上班主任要开晨会，班里的人各干各的，前桌在聊天，斜前桌在吃零食…不亦乐乎。
　　快下晨读的时候大家都蠢蠢欲动，但是又怕班主任突然回来杀个措手不及，于是门口窗口的同学担起放哨的责任，大家继续该吵吵该闹闹
　　“周祉宁！你校服呢？”徐主任的嘶吼声划破天际，各班安静了下来
　　“太热，脱路上了！”玩笑话带着清爽的少年气息，随后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进了教室，干瘦的身躯像衣架一样好看地撑起身上的白T，额前碎发随着她随性地跑姿往两边散开，这头发虽然参差不齐，但在她脸上还挺是那么回事儿
　　“谢谢宁哥放哨啊，差点被主任抓了”班里哄闹着感谢她，徐主任和刘主任轮班不去开晨会，所以神出鬼没，要不是周祉宁惹他吼暴露自己，估计没人发现徐主任来抓人了。
　　“害害害！巧了吗这不是”周祉宁嬉笑着到了座位上，还没来得及坐下，有的同学甚至向她抛过来零食，
　　“哎呦，怎么好意思”
　　说着撕开一包猪肉铺塞嘴里“唔！好吃，还是队长最懂我爱吃什么”
　　队长就是林玉骄，算是周祉宁的发小，幼儿园起就是同班同学，林玉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从幼儿园开始一直是各种队伍的队长身份，周祉宁叫习惯了一直没改，以至于林玉骄现在是班长，她也队长队长地喊，后来加入了初中篮球队，林玉骄以高超的球技和超强的组织能力毫无悬念地再次担任起队长身份。
　　“昨晚没聊完怎么没动静了，你是不是睡过去了”
　　“可不是嘛，困死我了，熬夜冠军给你了”周祉宁艰难地咽下猪肉铺并拍拍斜前方的林玉骄。
　　“啥事儿啊到底班长，我跟清儿被晾在准备界面半天，需要一个解释”李天然摆出一副今天必须有个说法的架势
　　“黑狗”林玉骄看了眼趴桌子上补觉的周祉宁，压低声音神秘地说“宁哥的事儿还是少打听为妙”
　　黑狗是李天然的外号，人如其名，敏捷，忠诚，黑！
　　贺祎妍被来自教室中间的热闹吸引，忘记了窗外的风景，预备铃响时周祉宁醒了，伸了个懒腰，贺祎妍才缓缓地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出来，按黑板上写的，拿出了语文课本，八中教的慢，她这课已经学过了，于是又撑起歪向窗外的脑袋。
　　语文老师是个大腹便便的眼镜男，像个古代教书先生，说话慢条斯理，音调不高，够催眠的，一般课的前半段学生都是清醒的，后半段入睡，下课铃响起或者“白将香”传来时，学生们才醒过来。
　　贺祎妍看着操场上踢球的人才不至于昏睡过去。
　　课上到后半段半老胡慢悠悠地丢了句“看一下课后题孩子们”，便扭着只有肚子大的身躯，单手撑腰挪出了门，不久教室里传来了浓郁的“白将香”味，讲桌下的“孩子们”交头接耳起来，习惯性地捏起了鼻子。李天然皱着眉头望向周祉宁用眼神说“又来？！”
　　李天然此时大脑飞速运转，想到“谁受得了他”，又想到“新同学也受不了哇”，才想起“奥对新同学！周祉宁错过了新同学！”瞬间撒开鼻子，也不顾烟味不烟味了
　　“对了宁哥，咱班来了个新同学！”李天然压着声音说
　　“啥新同学”周祉宁疑惑，满头问号
　　李天然盯着她谨慎地指了指贺祎妍的方向，周祉宁直起身子转了一百八十度，才看到角落里的贺祎妍，她正歪头看着窗外出神，指尖不经意地转着笔，贺祎妍本来皮肤就白，阳光打在绿叶上又反射到她的脸上，属于是锦上添花了，她简直…发着光！
　　李天然用胳膊肘捅半天都没叫醒她
　　“怎么了宁哥，认识？”
　　“不算认识吧，她好白啊”周祉宁不置可否顺便感慨了一下，脑袋没有转回来的意思。
　　“确实…”李天然点着头，眼神在她和贺祎妍之间来回转，摸不着头脑。
　　“哎，跟她说过话没，知道她叫啥不”周祉宁捅了捅李天然
　　“没说过话，但是老班介绍说叫贺祎妍”
　　“贺…”周祉宁确认了99%她是贺叔的孩子
　　“哎，哪三个字？”她又捅了捅李天然，这次李天然没回话，她终于疑惑地转回了头，老胡撑着腰，把肚子顶到李天然面前，皱着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周祉宁，周祉宁尴尬地冲他笑了笑
　　“看来周祉宁同学很有把握了，回答一下第一问吧”
　　老胡回她一个微笑
　　周祉宁扭捏地站起来，前边的林玉骄就差把课本放她脸上了，但林玉骄这个字…有点儿难评，算了靠自己吧，周祉宁抹了把脸
　　“运用了多种说明方法，列数字举例子列图表…”她一时半会找不出来了最后坚定地加了“等！”然后自信抬头。
　　老胡不置可否，只是指着贺祎妍缓缓地说
　　“最后排的那位新同学”
　　贺祎妍转回头以为自己走神被抓，站了起来
　　“你来补充一下周祉宁同学的答案”
　　“还有做比较，作诠释，下定义，引用等”贺祎妍平静回答完放下写满答案的课本
　　“很好！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贺祎妍”
　　“请问是哪三个字呢？”
　　她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周祉宁听到这儿已经低下了头。
　　“你可以来黑板上写一下吗？”
　　贺祎妍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懒得问，于是照做
　　，将“贺祎妍”三个大字留在了黑板上。回座位时再次碰上了周祉宁从碎发间倾斜出来的目光，眼神中带着好奇，清澈纯粹。
　　“周祉宁同学现在你知道贺祎妍是哪三个字了吧？”
　　周祉宁点头如捣蒜，心想“求您别说了，我错了成吗”
　　后排的贺祎妍在考虑一会儿怎么回家，听到这儿疑惑一下，继续思考。
　　老胡卡着快下课的点收拾起教案，眼睛从眼镜上方下看向周祉宁，随着课铃声响起留下一句“明天就提问你这个问题”，便又扭动着身躯挤出了门。
　　全班哄堂大笑起来。
　　“stop！忙你们的去”周祉宁打发道，等大伙都散了她的眼睛又不自觉地瞟着黑板上“贺祎妍”三个大字，白色粉笔留下了很用力的痕迹，日光的覆盖提了亮度，白到反光，像刚刚看到的贺祎妍同学一样。李天然在向林玉骄讲述故事经过，没有注意到周祉宁的眼神。
　　“我答案都举你脸上了”林玉骄不解道
　　“就你那破字，白给我希望”周祉宁蔫儿巴地从凳子上抬起屁股
　　“嘿？默写一遍贺祎妍我看看”
　　“拉倒，上厕所去了”说完从李天然背后钻了出去

　　中午放学时，前桌的女同学主动跟贺祎妍道别，她客气地回了话后从后门出了教室，她不知道贺文源来不来接她，其实也无所谓，来的时候路记得差不多了。
　　八中的校门口是出了名的堵，光是初二就24个班，可想而知，贺祎妍低着头准备一鼓作气挤出去，不料听到了昨天才熟悉的声音
　　“妍妍”贺文源挤到了第一排来接她，贺祎妍愣了一下，还走了过去
　　“怎么样，新学校的第一天，准确地说是第一天上午还可以吧”贺文源边说边接过她的包
　　“还行，都挺好的”
　　“好，走吧车子停在那边”
　　贺文源上午没上班做了一桌子菜，说实话，贺祎妍觉得他做的饭比苏曼妙做的好吃多了，不知不觉比平时多吃了一个馒头，贺文源看着她吃，眼角的鱼尾纹更深了
　　“中午睡一会儿，下午我去送你”
　　“你不用去上班吗”
　　“不用去，我请好假了”
　　“我认识路了其实…”贺祎妍用贺文源听不到声音说。
　　她其实也很想让贺文源接送她上学。
　　有人在等自己的感觉让她踏实，不像以前，苏曼妙根本不在乎她回不回家，回家也吃不上热乎饭，回家的路上，陪伴她的都是嘈杂的车流，有时候运气好会碰上吵架现场，她也凑热闹从人群中远远望一眼，给数十年如一日的寡淡日子添点儿人气儿，然后摘朵野花野草一路玩到家门口。
　　变数存在的意义非同一般，更好或更差都是阅历。就像现在，她坐在破旧电动车的后座，听着蝉鸣沐着日光，与其他同学共享欣赏沿途美景的平等权力，有人接有人送，回家有一桌热乎的饭菜，而这一切竟都是一位她打出生到现在十多年没见过的父亲给予的，所以，和那位从出生到现在十多年一直在身边却从不提供给你任何情绪价值的母亲相比，她该恨谁，又该感激谁？
　　想不到问题的答案的时候她选择不想——享受当下
　　到学校门口临走时贺文源叫住她
　　“妍妍”
　　贺祎妍转身
　　“我晚上来接你”
　　贺祎妍点头。
　　有人接的感觉真的不错，贺祎妍心里差不多要吼出来了，很踏实，她不敢贪多，因为不知道这变数哪一天会再次发作，体验过也不失为种收获，埋在心底说不定哪一天可以支撑着她走过荆棘。

　　周二下午班会，老班强调了几件事情后，开始说考试安排
　　“明天，也就是周三，加上周四周五，我们举行期中考试，考完试大约下周一能出成绩，我们周二调座位”
　　台下瞬间躁动起来
　　“先别激动！”老班敲敲讲桌，班里又安静下来
　　“这次调座位我想了个新办法，按成绩排名自己选座位”
　　此话一出，讲台下更躁动起来，老班微笑地看着没有打断，过了许久
　　“好了，所以这次成绩排名非常重要，为了坐到好位置，大家加油复习，好了放学吧，值日生打扫卫生，别忘了关灯锁门啊”后两句已经被淹没在台下哄闹声音中。
　　“宁哥还在这个位置吗”许其清背书包路过周祉宁座位问道
　　“看排名喽”周祉宁把文具袋丢进斜挎包，无所谓道
　　“你这不稳了吗，我的意思是我来代替黑狗辅佐你”许其清坏笑地看着李天然
　　“好小子你打的这主意！！”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天然像被点了的炮仗一溜烟的把他骂出了教室外。
　　周祉宁背好书包，无奈地笑了笑，回头找了一圈贺祎妍的身影，无果，于是以比刚刚收拾书包快几十倍的速度闪出了教室，林玉骄回头看到这一幕又觉得异常了。

　　班会的内容贺祎妍听的有一搭没一搭的，止不住去想贺文源真的会来接她吗，出于她不理解但心里确实这么想的心情，亟待验证，以至于班主任说放学她第一个从后门出了教室，前桌的女同学嬉笑着转头跟她说话扑了个空，以及周祉宁回头找她也扑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