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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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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井秀一脱了外套挂好,先是将剩下的食材等整理进冰箱与橱柜,接着四处转了转。
正门及后院门都是玻璃门。他拉开正门积灰的门帘往外望了望,工作日的下午时分,街道上一片宁静,艾德里克的家就在斜对过。
后院门帘倒是敞开的,也没有多少灰。
院子里一片荒芜,积了一个冬天的雪还没化,除了少许松鼠脚印外,一片平整。
栅栏外头被高大树丛严密遮挡,尚无入春,落叶树上多是积雪的枯枝,茂盛的松柏也裹了一层雪白。
每扇窗都是双层隔音,加装了厚厚的窗帘,这隔绝了窥视偷听的可能。
客厅中封死的壁炉所在的墙壁被书架占领了,树立在两侧的白板上写满各种化学反应的计算过程,绝对不是一名正常的高中生该知道的内容;玻璃茶几底下放了一只箱子,看符号大约是药箱;茶几上面,一部座机安置在堆了半人高、杂而不乱的大量数学、计算机甚至心理学的书籍上,它们都不常用,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摊开的记事本与大叠草稿纸写的密密麻麻,用的大多是缩写与速记符号;大号的三人沙发与其下地毯上散落着各种抱枕座垫、毛毯薄被,都是几何图案的,随处能看见随手放置的水笔、白板笔。
与厨房不同,客厅中反而多了不少生活气息,或许斯诺夜不归宿的两周,就住在这里埋头计算着。
赤井秀一察觉到了违和感,这样一个充斥着计算的环境中,缺少了什么。
他想起计算机课上自己这位同学的表现,斯诺对电脑很熟悉。
但在这座安全屋内,赤井秀一没有看见任何可以用于辅助计算的现代电子设备,连最普通的计算器都没有。
趁着放东西他查看过车内与后备箱,斯诺连笔记本电脑都没带上。
秘密都在地下室吗。
斯诺前几天就说过“周末谈谈”,不会不收拾好机密文件。现在他将这叠资料扔在外面,要么不是什么重要内容,要么是故意留着给自己看的。
赤井秀一拿起稿纸翻看片刻,立即被其中一连串代码吸引了注意。
虽然不完整,但赤井秀一已经能够看出它的目的只有一个:销毁资料。
他讶异的睁大了眼,他认识其中的片段。
贤者(Sage)公布在游侠论坛上的、疑似暗夜男爵病毒的雏形片段。
稿纸上书写的代码虽然不全,却也比那片段完整的多,如果不是斯诺天才到能够将之补完,也就意味着,他与那位传奇黑客“Sage”存在联系。
他的父亲刚好名叫雪见贤,对外宣称的工作刚好是软件工程相关。
日文中的“贤”,与英文中的“Sage”有着相近含义,这着实令人不得不多想。
赤井秀一放下了稿纸。
虽然对完整代码抱有想法,他还是忍住没有立刻找到斯诺提出疑问。
他取出手机看了一眼,确认了自己察觉到的违和感来源何方。
信号是空的。
这座宅邸内部存在信号屏蔽器,在开启时,这里唯一的对外通讯手段是那部积灰的座机。
是怎样的秘密值得这样隐藏?
赤井秀一被完全勾起了好奇心。
宅邸一楼的其余部分也算不上平平无奇,陈列着大量乐谱、音乐相关书籍的书房里布置了一大面镜子,看起来像是兼用做音乐舞蹈房,角落放置了一架钢琴,角落的置物架上整齐的摆放着长笛、小提琴、手风琴等等古典乐器,落灰不多,看上去有被规律清理。
在赤井秀一准备离开书房前往二楼时,通往地下室楼梯间的门打开了。
斯诺走了出来。他没有完全卸下伪装,而是恢复了斯诺亚·温特的容貌。
“原主人留下来的,要处理它们很费事。”见赤井秀一站在书房门口,他这样说。
赤井秀一注意到他的手中托着一只金属盒子,露出探究神色。
斯诺示意他跟上,两人回到了客厅。
将金属盒放在了茶几上,斯诺视线扫过上方被动过的草稿纸:“你能看懂?”
“暗夜男爵病毒的雏形?我父亲曾潜入过游侠论坛,对它有所了解。”
斯诺有些好奇:“他什么都教你吗?”
“学习这些也算是一种乐趣。”
“当乐趣变成工作,可就不那么有趣了。”斯诺顿了顿,随口问:“你很擅长计算机吗?”
“比起那位‘Sage’,需要学习的还很多。”
“好吧。”
斯诺不算失望的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排空的注射器与一排装着不同色泽药液的试管。
赤井秀一可辨认不出来这些没有贴标签的药液:“我能知道它们的功效吗?”
“致幻,也就是俗称的‘吐真剂’。放心,不是什么具有成瘾性的脏东西。你有药物过敏史吗?”
赤井秀一吹了声口哨,答:“没有。”
若不是抱有足够信任,正常人可不会这样对着一个拥有反抗能力、也算不得同伴的人亮出吐真剂,当然,正常人也无法轻易得到这类药物的配方与原料。
“保险起见,还是先进行皮试……现在退出还来得及,这是最后的确认,”斯诺完全笑不出来,郑重道:“你正在入侵一个充斥着心计、谎言、隐瞒与背叛的危险领域,失去自己的生命只是这其中微不足道的后果之一,你是否已经做好准备?”
赤井秀一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迫不及待。”
斯诺示意他坐下、露出手臂,自己则拖出茶几底下的药箱打开。
赤井秀一坐在了双人沙发靠近斯诺的一侧,边脱去右手衣袖边,伸出右手臂。
他的大臂外侧肌肉上仍然存在一道较深的弹痕。
注意到斯诺视线,赤井秀一语气中带了些许怀念:“如果不是它的存在,或许我不会记得你。”
“……留的不是疤痕,是勋章。”
斯诺刻意用了尚未经历变声的男孩声线,属于年幼时赤井秀一的声线。
赤井秀一想起自己曾经说过这句话,现在斯诺将它完整的复述出来,连声线与语调都一模一样,这令他隐约回忆起当日情形。
“你——你的妹妹好像很害怕药物资料泄露,我记得当年那位绑架犯,西泽,称呼那份资料为‘恶魔的研究’。”
“……”斯诺没有回应。
“说来,你曾经对我提起过。”
赤井秀一斟酌片刻,缓慢而清晰的说:“关于‘月系统(MOON System)’的存在。”
他指的当然不会是挂在天上的月亮,斯诺猛的抬头,声调高了八度:“不可能——”
“月系统”作为现今构筑蛛网的核心之一,在当时还只一段追踪程序。
他的震惊与讶异毫无伪装,赤井秀一仿佛肯定了什么一般,注视着斯诺的双眸,轻笑道:“你不担心用药后我会产生冲动行为吗?”
想起赤井秀一在图书馆所为,斯诺强行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生怕他继续反客为主,斯诺掰过他的右手取了酒精棉球消毒:“会很疼。”
随着针头刺破皮肤,液体被注入。
皮试造成的疼痛比静脉注射强烈的多,赤井秀一微微皱起眉头,转移着注意力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依然感觉不到疼痛吗?”
斯诺避而不答:“你都想起来了什么?”
“很零散,都是些碎片化的记忆,没办法连成完整片段。”
“……是组织的手笔。”斯诺嗓音低沉,语调满是自责:“有一个比喻,说人的记忆如同装在抽屉里的内容物,是可以调动与更替的。组织的医生通过药物配合心理暗示将抽屉锁上了,或者干脆抽走了抽屉,所以你找不到那些记忆。你想试着回忆起来吗?”
“当然。”
如果顺利回忆起来,雪见茜的身份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如果不能,也就意味着赤井秀一的记忆永久损失了一部分,那样凶险的药物,即使表面看不出来,也必然会造成隐性后果,哪怕迟了多年,也需要尝试补救。
斯诺用右手压下自己握着空了的针筒、不由得开始颤抖的左手,回答:“好。”
他从药箱里取出刻度杯与生理盐水,按比例混合了药剂。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随意聊了聊关于药物与程序的话题,半小时后,没有产生过敏反应,斯诺进行了静脉注射。
赤井秀一首先感觉到了流向四肢百骸的疼痛,随后痛觉消失,浑身飘忽,视觉与听觉发生了扭曲,对时间的认知也在淡去。
这不是普通的致幻剂,更多是镇定的作用,令人回答时更多遵循直觉与感性,而非逻辑与理性。
他听见有人在对自己说话,一个轻柔的、陌生却令人怀念的声音。
“你是谁?”斯诺用偏向赤井玛丽的女性声线这样问道。
“……赤井秀一。”
“你是哪里人?”
“日本。”
这是谎言,赤井秀一来自英国。
“来罗德岛做什么?”
“留学。”
斯诺问了先前在车里问的问题与早前与赤井秀一的部分聊天内容,又问了他是否知晓赤井务武传出的消息、艾德里克与安德鲁的目的等等,得到了似是而非的回答。
他重复了部分问题,等到赤井秀一开始说实话,才聊起了自己。
“你对詹姆斯说,斯诺值得信赖?”
“对。”
“为什么?”
“在达成目的的道路上,我们可以同行。他需要同伴,我也需要。”
“你知道斯诺亚·温特的目的?”
“不。只是……”记忆的碎片伴随着眩晕感不断出现在赤井秀一的脑海,拼凑成大块的片段:“他们的研究不是毒药,我记得,她——他们想证明这点。”
听起来像是赤井秀一混淆了雪见宿与雪见茜这对双胞胎说的话,又仿佛,他打从心底认定斯诺亚·温特就是雪见茜本人。
“这似乎与你的目的无关。”
“不。我相信他手中握有揭露组织真相,至少是在饲养连环杀手与进行非法人体实验方面的关键证据,只是碍于某些原因,他无法将王牌用出。”
“……你为何会执着于组织?”
如果是为了找到失踪的父亲,赤井秀一完全可以直接针对斯诺,联合FBI与MI6,用尽手段只为一个确切的答案。
“如果必须有一个理由,”赤井秀一回答的不假思索,“是因为一种名叫‘好奇心’的热病。”
好奇羽田浩司的死因,父亲失踪的原因,神秘的组织背后隐藏的真相,还有,斯诺本人。
“你知道好奇心可以轻易被人利用吧?”
“我相信你放任我接近不是为了利用。”
“那或许就是利用。”
“为了达成目的,互相利用再正常不过。”
“……他无疑是黑暗组织的杀手,一个骗子,一名演员。”
“身份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善恶。”
“即使他已为诸多生命带来死亡?”
赤井秀一开始迟疑。
这不是不经过大量思考就能简单回答“是”与“不是”的问题,就像他早前说的,答案是需要根据情况来决定的。
斯诺低声道:“他将带来腥风血雨。你会等待局势发酵直至一网打尽的机会到来,还是决意在大量牺牲出现之前阻止?”
赤井秀一所接受的教育,所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他:“如果那是必要的牺牲。”
无论同伴、亲友,哪怕是自己的生命也能被放置于天秤之上。
但如何定义“必要的牺牲?”
斯诺握紧了拳头:“如果真相就在你眼前,抓住他就能揭露组织的一切,你会不择手段吗?”
斯诺用的是“他(him)”而非“它(it)”,赤井秀一迟疑的判断了出来,他感觉自己的思考能力正在恢复,但仍然无法违背心底最深处的意愿。在完成思考前——
“我会。”
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
是啊,他会。
斯诺嘴角勾起了苦涩的笑容,他设想过赤井秀一会这样回答。
为了揭露真相,为了挽救生命,为了心中所存的正义与道德底线,坚定前行直面黑暗。
并非斯诺亚·温特,而是雪见宿。无论即将面对怎样困境,雪见宿都会愿意为这样的人背叛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