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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 ...


  •   火光将灰白的研究所墙面染作通红。
      在某一瞬间,火与砖墙如同红白相间的胶囊般分割出一条明显的界限,上头隐约浮现出字母与数字的组合——
      APTX-4869。

      场景转换。
      白底的名单上,一个个鲜血淋漓的名字如同索命厉鬼伸出扭曲拉长的手。
      浑身撕裂般疼痛,身披白大褂的黑发男孩不断逃跑,却被一只巨大的手轻而易举的提起。
      阴影之中谁的双眸如择人而噬的猛兽般透着血丝,指间刀锋流淌着鲜红。
      看着奋力挣扎的孩童,有丝滑如小提琴般的女声用着无情却带着笑意的语调说着:“很遗憾,组织不需要无用之人。”

      与男孩容貌极为相似的女孩如同局外人般安静的看着这一幕,直至火舌舔舐身躯,剧痛。

      病床上,左腕缠满绷带、右手背插着针挂盐水的瘦弱孩童——看上去像个男孩——从噩梦中惊醒。
      他的双眸被纱布蒙住,睁眼也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男孩平躺了一会儿,选择坐起身来,并不去在意梦境内容,而是用没扎着针的左手捂着胸口深呼吸,试图平复心跳。
      噩梦残留的火焰依旧在脑海之中炙烤,大脑像被晃匀的浆糊,压迫神经的难受。
      病号服松松垮垮的耷拉着,指尖触碰及肩的银色碎发,男孩稍稍比划了一下,计算着该剪到多短比较合适。

      咔哒一声,指针跳动到了凌晨三点半。
      男孩动作停顿,脑海之中出现了一堵平平无奇的墙,墙上挂着一面普普通通的机械时钟。
      但这画面只坚持了几秒。
      厚实的眼罩所营造的黑暗仿佛孕育着无数妖魔鬼怪,如倒数计时般呈现在电脑屏幕上的数据、研究员与实验体的咒骂及恸哭、家人毅然决然离去的身影取代了墙壁,纷繁杂乱的信息一股脑儿往大脑中钻。
      无法聚焦于周遭环境,男孩克制不住的胡思乱想。
      然而他的面上却是毫无表情。

      试着将思绪定格在睡觉前所见病房模样,男孩闭着眼,熟练又不抱什么希望的按压起头部。
      病房中沉闷的空气中夹杂着消毒水与窗外雨后泥土混合着少许昆虫树叶等腐烂发酵的气味,初夏的虫鸣声令人回忆起实验室窗外尖锐的蝉鸣。
      数次深呼吸过后,心脏剧烈的跳动终于平复少许。
      男孩保持大脑放空的状态不去在意疼痛感的同时,取下蒙在双眼上的纱布眼罩。

      窗帘合的很严实,半点光都没能穿透进来。
      他适应片刻,稍稍睁眼,一双浅粉、近乎银白色的瞳眸隐没在一片漆黑的病房中。
      还有些时间。

      男孩并未摸索便精准的拿到床边的黑框墨镜戴上,小心从病床上挪了下来,落地时腿仍有些软。
      像慢动作回放一般,他缓缓站了起来。

      腿关节清脆的响了一声。
      男孩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仿佛没感觉疼似的坐回病床上,按压着无力的肌肉,尝试活动着筋骨。
      也许该收敛些力道。
      看着产生红印的腿部,他这样想着。

      外面夜色深沉,乌云满布,仿佛星月皆陷入沉睡,罗德岛医院的病人们大多早已进入梦乡,值班的护士仍在忙碌。

      走廊里传来高跟鞋踏击地面的清脆声响。
      银发银眸的瘦弱男孩曾不止一次听到过这样的声响,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熟练的挪动身位、缩回被窝、将被扯得乱糟糟的线排的整齐——
      男孩流畅的动作僵在了戴回纱布眼罩上。
      ——贝尔摩德的脚步,今天快了不少。
      是赶时间吗。

      脚步声停在房门外,戴着宽大遮阳帽下拉遮住脸的金发女性象征性的敲了敲门,也没等应答就推门而入,顺手打开了病房内的吸顶灯。
      很亮。
      在被灯光刺痛双目之前,男孩不慌不忙的阖眸,随后微微眯开眼来,适应着光线的变化,慢吞吞的、面无表情的看向走进来的女性与她身后推着器械车的褐发中年医生。

      “噢呀,宿。”穿着一身黑色风衣的年轻女性见到男孩坐着,用着日语讶异道:“你还醒着?”
      “又做噩梦了吧。”医生说的却是英文,他仔细看了看还算平稳的仪器数值,一切正常,这才望向被称作“宿”的男孩:“加大剂量也已经没用了……不是跟你说过眼罩不要随便取下来?这样下去,你的康复可是遥遥无期。”

      是贝尔摩德与赫尔曼医生,隶属于组织的两位成员。
      男孩知道自己眼底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与痛恨,拿起病床柜上的黑框墨镜戴上,不发一言。
      叹了口气,赫尔曼医生扭头对贝尔摩德提出建议:“听我一句劝,这样着急进行康复训练,势必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组织可不需要无用之人。”贝尔摩德将语言改换做英语,优雅的弯腰拿起器械车上堆叠的文件,从中抽出一本护照,单手翻看确认了一下,上面写着“Snoyar·Wynter”的名字,性别为男,年龄算来是十五,国籍日本。
      旁边附着的照片,是肤色健康、有着一头黑色柔顺短发与淡漠琥珀色瞳眸的平凡少年模样,五官与男孩雪见宿相差不算大,只需稍作化妆,将之修饰的更加成熟、棱角分明些。

      “如你所愿,‘斯诺亚·温特’,这将是你在美国使用的名字。身份是医学方面的天才少年,来自东都大学医学部的交换生,目前寄宿在加西亚生物制药有限公司的董事长亚伦·加西亚家中,于罗德岛医院实习。银发银瞳过于显眼——”
      将护照递给男孩,贝尔摩德命令道:“容貌和体型的伪装你都该记住了,需要的东西,衣物、假发、增高鞋、化妆包,我都给你带来了。给你半个月时间,无论手段如何,站起来,以护照上的模样见人。能做到吗,宿?”

      男孩,雪见宿,或者现在该称呼他为斯诺,透过墨镜看着照片上的少年,张了张口,接着轻咳了几声将声线压低:“可以。”

      点了点头,贝尔摩德示意医生动手。
      赫尔曼医生无奈摇了摇头,取器械车上一支注射器,吸取了少许无色透明溶液,向男孩确认:“它没有经过稀释,你准备好了吗?”

      贝尔摩德从文件中抽出一张纸递给赫尔曼医生,也看向斯诺。
      斯诺将被要求的说法从脑袋里过了一遍,镇定的表示:“没问题。”

      针头刺破皮肤、液体注入颈动脉,斯诺假装忍耐疼痛的样子,不一会儿,将眼神涣散。
      赫尔曼医生与他闲谈了一会儿,看时间差不多药效该起来了,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的名字是?”
      “斯诺亚·温特。”男孩不假思索的回答,仿佛他天生被赋予了这一名姓。

      赫尔曼点了点头,开始询问纸上的问题:出生年月、身高体重,来美国的目的,目前的身份,以至家中亲属、恋爱对象等等。
      斯诺逐一回答正确,赫尔曼将问题打乱,又多问了一遍。

      “说来,”赫尔曼注视着斯诺的眼睛:“你知道‘组织’吗?”
      这是预订之外的问题,斯诺表现的十分茫然:“什么组织,我知道医生执业组织跟全球医生组织,不然‘无国界医生’组织?”
      “蛛网(Cobweb)呢?”
      “那又是什么,蜘蛛网(spider web)?”
      “你对第四实验室有何印象?”
      第四实验室,那是噩梦的起始。
      斯诺依旧像个普通的交换生般,回忆了一番:“东都大学的确有个第四实验室,不过它不是这样翻译的……”

      一切顺利,贝尔摩德却叹了口气。
      能看出来斯诺是努力演戏了,该有的停顿思考都有,恍惚的语气与表情也相当到位,可这一切结合在一起,却像是没有被注射药剂一般充满违和感。
      提问结束,医生犹疑的看了看斯诺恢复镇定、对药剂毫无反应的样子,嘀咕了一声:“这可不是体质特殊能解释的。”
      “嘛……暂时就这样吧。”贝尔摩德说着示意医生继续,“只要别露出什么破绽,想必也不会运气差到被过路的搜查官盯上。”
      赫尔曼便取器械车上的溶剂配起药来,一边动手一边问贝尔摩德:“不是我怀疑,可这样的配方真的管用?我知道有部分学说认为以毒攻毒是种可行的手段,但他的身体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贝尔摩德却看向斯诺。

      斯诺透过墨镜回望过去,扭头看向医生的动作,压低声线回答:“没关系。溶剂会中和一部分毒性,少量多次注射后身体自然而然会产生抗体,这就像疫苗一样,只有第一次使用时反应会大一些。”

      “原来如此,这就是其中加入的那神秘溶剂的作用吗。我好像听说过安妮赛特的发现,她对毒素的研究果真是超前……啊呀,有些后悔当年没有接受第四实验室的邀请了。”

      安妮赛特,Anisette,这是一种茴香利口酒,也是斯诺的母亲所拥有的组织代号。
      斯诺低下头来,沉默不语。
      若是赫尔曼当年加入了第四实验室,恐怕也难逃殒命于火灾中的下场,贝尔摩德皱起眉头:“医生。”
      “——瞧我。”赫尔曼医生立刻闭了嘴。

      注射完药剂,医生看了眼快要见底的输液瓶,关了调节器拔了针。
      斯诺习惯性的自己按住了止血棉签,在医生的搀扶下下了床。
      长时间没有站立的腿毫无力气,他几乎是被架到了病床边的轮椅上。
      看起来是要出门,他问道:“去哪?”

      贝尔摩德抱着文件堆向门口走去:“声线再压低点,去见见你将来的病人兼监护人。”

      病人兼监护人。
      斯诺脑海里闪过一份资料。
      亚伦·加西亚,现年六十七岁,罗德岛州加西亚生物制药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实际掌权人。
      他所拥有的组织代号为Tuica,图伊卡。
      这是产自罗马尼亚的一种梅子白兰地,酒精度数在四十左右,与亚伦的眸子一般,呈琥珀色。
      十多年前,亚伦在儿子儿媳二人所经营的家族企业由于技术更新换代没跟上、市场逐渐被大财团所蚕食之时悍然出手力挽狂澜,组织上层惊讶的发觉原来他们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位已经隐退的老者,立刻抛弃了组织底层人员的夫妻二人,转而向这位老者抛出了橄榄枝。

      亚伦奉行等价交换的原则,面对组织抛出的多重诱饵都能保持着谨慎的态度、拒绝天上掉下的馅饼,因而获得了Boss青睐。
      在多次互相试探后,组织与亚伦本人达成了合作关系。

      然而亚伦的亲属们却没有他的能耐。
      在旷日持久的家族企业的继承权纷争中,由于组织暗中插手,亚伦的诸多亲属死伤殆尽,仅存一位年幼无知的孙子卡尔森。
      对此亚伦却没有办法表示任何不满。

      兢兢业业为组织工作了十来年,被检查出肺癌晚期的亚伦原本是在组织位于日本的乌鸫(Ouzel)制药研究所的第四实验室配合下探寻延长生命乃至治愈的方法,却因为一场大火,有关研究的一切人员与资料都被烧毁。
      乌鸫制药研究所中除却第四实验室外,也同时隐藏了负责程序研发的第二实验室。二者的研究内容过于重要,研究所的保密措施严厉以至于如今,除了亚伦这类硕果仅存的、对研究知之甚少的病人,与几个早早离开了实验室的研究员外,组织能够找到的相关人员竟只有两个年幼的孩子。

      由贝尔摩德与另一名成员拉克在火场中寻到的三名幸存者的其中之二:一是竭力保护着刚出生没多久妹妹的宫野明美,二是生在组织实验室,却因年幼而对父母研究不甚明了的雪见宿,也即此刻的斯诺。

      组织不需要无用之人。
      为了活下去,为了留在组织中,也为了避免明美与志保失去自由被迫成为研究人员乃至被研究对象,斯诺选择将秘密深埋心底,奉上了自己的记忆与大脑。

      轮椅停在了亮灯的病房前。
      贝尔摩德敲了一下就推开房门,斯诺抬头看向病床上的老者。
      身形消瘦的老者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正专注的看书,似乎没听见开门声。
      他皮肤蜡黄,有少许暗斑,为了治疗而被细心剃干净头发的秃顶松软满是褶皱,包裹在冷帽之中。

      斯诺见过类似的患者,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无一不是在短期内魂归故里。
      因为原治疗方案缺少关键资料而无法继续实施,加上迟迟没能找到合适的继承人,亚伦苦心经营的公司恐怕会被组织舍弃,或是干脆当做明面上的诱饵。

      这将是斯诺未来的病人、实验体。
      ——真是可笑。
      斯诺捂嘴咳嗽了几声。
      满身鲜血的现在,连自身都已难保,还谈何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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