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音关系[隐婚]》竹下筝然

6、Op.01 No.06 魅惑卡门

　　在母亲出院后的第三天，席朵接到了一通意外的电话。对方声称自己的江海鸣声乐团的团长陈汀，这次何澈的全国巡演音乐会就是和他们合作。

　　关于鸣声乐团的来头，席朵当然一清二楚，这是江海最负盛名的交响乐团，也是全国屈指可数的顶级乐团之一。只是席朵搞不清楚这么知名的乐团为什么会找上自己？

　　陈汀说，前阵子席朵参加何澈音乐会小提琴手选拔面试的时候，他就坐在台下，全程目睹了席朵的演奏，由衷地欣赏她。这不最近乐团里刚好有个小提琴演奏员因为身体原因辞职，导致出现人员缺额的情况，他在第一时间就想到给席朵打电话。

　　“不知道席小姐对我们乐团有没有兴趣？”陈汀在电话里礼貌地询问。

　　“当然，如果我可以试试的话。”

　　对席朵来说只要是工作就没什么可挑剔的，何况还是在这么著名的乐团里工作，这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只是这次缺位的第二小提琴，不知道你介不介意？”陈汀如实说道。

　　所谓第二小提琴是指在小提琴所演奏的声部里负责低音和声的一个位置，比起负责主音声部的第一小提琴来说，第二小提琴显得不那么“出风头”。

　　交响乐团是一个整体，于此而言，每个声部、每种乐器都是极其重要的，在席朵心里演奏的位置不分高低贵贱，虽然每个声部的演奏首席只有一个，可不论首席有多优秀，都离不开与其他成员的相互协作。

　　“完全不介意，对我来说每一次演出都是十分宝贵的机会，我会非常珍惜的。”席朵急忙应道。

　　这说得倒是实话，不仅是因为演出可以换来报酬。当然，对她这个应届毕业生来说，只要能进鸣声乐团工作，哪怕只是后勤打杂都能学到不少东西。

　　“那好，三天后的上午九点，麻烦你到我们乐团位于成海路的排练厅进行面试。”

　　“好的。”席朵想了想又问：“请问我需要提前准备什么作品，还是说是自备作品就行？”

　　“无需自备，我们有指定的作品要求。”陈汀说：“因为这次特别邀请了一位国内知名小提琴演奏家来做评委，所以演奏曲目也由她本人亲自指定。”

　　“好，那请问是什么作品？”席朵问道。

　　“萨拉萨蒂的《卡门主题幻想曲》。”

　　席朵把母亲安顿好后，第一时间就赶回了江海。这首作品虽然她在读大学的时候也练习过，但毕竟有段时间没有接触，难免有些生疏。接下来的三天她都带着琴去公园的河边练习。

　　夏日夜晚，河边的路灯下聚集着密密麻麻的小虫子，每个小飞虫都像没有眼睛似的闷头乱窜，拼尽全力，直到精疲力竭地死去。

　　抬头仰望，星辰在雾霭中闪烁；侧耳倾听，音符在河面上回荡。

　　面试当天席朵起了个大早，换了身新的白色长裙，是在上次江书瑶送的那堆衣服中挑出来的，虽然不是正式的演出礼服，但好在款式比较中规中矩，乍一看也不会不合时宜。

　　背上帆布包和琴箱，席朵满怀自信地出了门。

　　上午八点半，排练厅的休息室里已经人满为患。席朵并不觉得稀奇，自打她毕业以来参加的每次面试都是如此，竞争对手不仅人数众多，个个实力还不容小觑，像她这样的小透明除了苦熬，压根没有其他办法。

　　在休息室里转了几圈，终于找了个稍微空旷的角落站着，而后把琴拿出来调试，来来回回确认了好几遍后，又埋头继续练习。

　　这首作品只给她了三天的时间，她必须全力以赴，珍惜每分每秒的练习时间。

　　练了好一会儿，人群突然出现一阵骚动，席朵寻声望去，只见大多数人都一窝蜂似的挤到了休息室门口，个个伸长了脖子往外东张西望，恨不得化身长颈鹿。

　　不时人群中传来一两声惊呼：“是谁是谁？有没有看错啊？”

　　“怎么会看错，我都看到她的脸了。”

　　“真的吗？真是安恬？”

　　“千真万确，就是安恬。”

　　“我靠，安恬！她是我的女神！”

　　议论声嘈杂，大家似乎都忘记了即将面试的紧张，转而对今天的神秘嘉宾安恬开始了乐此不疲地探讨。

　　安恬是国内古典音乐界中的“话题女王”，不论走到哪里都自带聚焦功能。可说来说去，关于她的话题点无非就那么两个，一是天使外貌魔鬼身材，二是谜一般的学艺经历。

　　第一点好说，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安恬相貌精致，面容娇秀，给人一种端庄淑女的感觉，可身材却凹凸有致，曲线迷人，和捏出来的BJD娃娃似的，这种强烈的对比令人啧啧称奇。

　　不仅如此，她在舞台上偏爱穿艳丽的修身礼服，衬托出傲人的外在形象，同时个人演奏风格又极为激烈狂野，更把这种“不和谐”发挥到了极致。

　　而关于第二点，其实没多少人知道，大多数人都是以讹传讹罢了。席朵对八卦什么的不大感兴趣，这么几年过去了，对安恬这个人也没剩多大印象，只是记忆中她似乎总是唯唯诺诺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气场变这么强大。

　　和在场大多数人不同的是，比起好奇安恬的过往，席朵更在意的是今天指定的这首演奏作品。

　　萨拉萨蒂的《卡门主题幻想曲》是安恬自成名以来为数不多的几首代表作之一，虽然安恬本人总是被人津津乐道，但不可否认的是就目前国内演奏该作品的情形来看，她的确称得上是“卡门”第一人。

　　在安恬面前挑战《卡门》无异于是班门弄斧，这压力不比上次在何澈面上演奏门德尔松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低多少。

　　席朵叹了口气，看样子今天又是陪跑的一天。

　　正在神游的席朵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连人带琴往前踉跄了一步，好险站稳脚跟，就听见有人站在门口喊道：“那就你了，跟我来吧。”

　　席朵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面试已经开始，无奈只得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跟在工作人员身后走去排练厅。

　　前往排练厅的走廊尽头是一面巨大的落地镜，站在镜子前左拐走出去就是偌大的排练厅。

　　镜子是经过特地设计才放在这里的，为得是让每一个即将开始演出的人能可以看清自己在形象，同时也能为自己加油打气。

　　可此时的席朵却犯愁不已，她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面颊消瘦，脖颈纤细，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怎么看都没有半点演奏家的气质。

　　与此同时，脑中自动浮现出曾经在电视上看安恬演奏《卡门》时的身影，姿态摇曳、放荡不羁、好似那个令人又爱又恨的吉普赛女郎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眼前。

　　想到自己拉的那个鬼样子，简直连安恬的一根毛都比不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记起大一开学典礼的时候，何澈应校方邀约来学校演出，演出结束后主持人站在台上例行公事的问了几个问题，其中有一个就是：“请问何澈先生每次演奏都能如此完美的秘诀是什么？”

　　台下有几个学生大声抢答：“多加练习！”

　　的确这是音乐界里公认的事实，只要不练死就往死里练，这是成为一位顶级演奏家的必经之路。

　　可何澈笑了笑，举起话筒回答的却是：“保持自信。”

　　那是席朵第一次亲耳听到何澈说话的声音，不似视频里听到的那样遥远，而是如此真实的回荡在耳边。

　　此时此刻，那四个字再次萦绕在耳畔，这次仿佛在说于她一个人听。

　　于是她对着镜中人绽放出灿烂的微笑，嘴角两边的梨涡应运而生。

　　《卡门》描绘的是一个吉普赛女人“卡门”对于爱情的自由向往，她是一个美丽性感又极具魅力的女性。

　　舞台上的席朵先是露出一抹轻佻的微笑，而后富有激情地拉动第一个音。

　　“停一下。”

　　席朵的第一音刚拖出尾巴，就听到台下有人出言打断。

　　不论在什么场合，在聆听别人演奏时强行打断都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席朵心里有些不悦，可手上的动作还是停了下来。

　　台下的安恬一身宝石蓝的长裙，坐在评委席的正中央，面色微愠，“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我想问问关于你的琴……”

　　“请问。”席朵将拉弓的右手放了下来，左肩膀上架好的琴依旧纹丝不动。

　　“抱歉，这么说可能有点直接。”安恬微微皱眉说：“你的琴我听着感觉有些刺耳，这个声音实在算不上优美，或者说这压根就不是一个健康的乐器，当然也就演奏不出一段健康的音乐。”

　　席朵侧头看了看肩膀上的琴，哪怕是在如此闪耀的舞台灯光下，木色看上去都这么暗沉。

　　她垂着头说：“这是一把很便宜的琴。”

　　乐器有价，音乐无价。

　　可世上之人却从不以单纯的音乐表现来衡量一个演奏者，似乎每一个优秀的演奏家背后都需要一个价值不菲的助手。

　　穷人不适合这条赛道，这是一条需要由金钱的光才能照亮的康庄大道。

　　这时坐在安恬身边的一个男评委歪头附她在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看他表情有些为难，席朵猜测他应该就是给自己打电话的乐团团长陈汀。

　　安恬听着不时点点头，同时在手边翻找什么，直到在一沓厚厚的资料中抽出一份，认真看了许久才抬头问道：“你是席朵？”

　　席朵站在台上点点头。

　　安恬莞尔一笑，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喜悦。

　　她对站在一旁的工作人员招招手，等到工作人员走到面前，她起身小声嘱咐了几句，接着工作人员就小跑着走开了。

　　“你等一下，我让他去把我的琴取来给你。”安恬笑着说。

　　席朵微微鞠躬说道：“谢谢。”

　　职业演奏家所用的乐器不仅价格昂贵，更是十分难得。席朵就曾听说过何澈家里的钢琴得要个大几千万，而且还是全球限量款，目前已经到了有市无价的地步。

　　不仅如此，对演奏家而言琴是极其私人的物品，和穿在身上的内衣没什么两样，轻易不会外借，更别提还是借给像她这样一个“小趴菜”，真不搞不清楚安恬为什么会如此大方。

　　不一会儿，工作人员就拿来一个漆黑碳纤维琴箱。席朵把自己的琴收了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另一个琴箱里取出琴来，架在肩膀上拉出一个长音试手。

　　原本棕褐色的琴身在灯光的映衬下发出耀眼的金光，随着缓慢的运弓琴弦细微地震动起来，琴体发出浑厚有力的共鸣声，宛如从深渊中咆哮而出的兽鸣，果然是一把好琴。

　　席朵对安恬会意一笑，而后面色一沉，重新开始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