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音关系[隐婚]》竹下筝然

28、OP.01 No.28 闻香识人

　　“我的脚好酸呐，我们能不能休息个五分钟，我就坐一小会。”席朵双脚向后挪动，背部下意识地往身后的墙面上靠，想要抵着墙偷一下懒。

　　“请站好，席同学。”何澈拈着指挥棒，点了点她脚下。

　　“何老师，拜托拜托……”她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双手合拢在一起，把何澈当菩萨似的拜了又拜。

　　席朵知道何澈算是极有耐心了。不论在同一个地方拉错多少遍，每次他都是十分平静地提出来，绝不会摆一下脸色，更不会说一句狠话，压根就没有发过一次脾气。

　　回想起自己以前逼着安恬练琴的场景，可真是什么狠话都说尽了。明面上是激励了她，到底有没有伤害到她的自尊，也不一定。

　　现在安恬竟然还念自己的好，也真是意料之外。如果现在何澈用她当年教训安恬的方式教训自己，以席朵的脾气估计要记恨他一辈子。

　　“真想休息？”何澈一边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润润嗓子。

　　席朵睁着水润的双眼，苦哈哈地点点头，极力卖惨，哀求道：“求求你了，何老师。”

　　“也不是不可以。”他略显镇定地放下水杯，挑着眉说：“不过有个要求。”

　　自古严师出高徒，何澈态度如此强硬当然也不是刻意为难。能有今天的成就，他比谁都清楚这其中的道理。想要在乐团站稳脚跟，狠狠扇那些瞧不起她的人的脸，就得苦熬下去。

　　音乐没有捷径，向来如此。

　　眼看有希望，席朵立马顺杆爬，“有什么要求？”

　　何澈嘴角荡起一抹涟漪，“《一步之遥》会吗？”

　　她点点头，问：“怎么了？”

　　“拉一段，我就放过你。”

　　《一步之遥》是席朵一直以来最钟爱的一首小提琴经典作品，甚至可以说她是因为这首作品才爱上小提琴这门乐器。

　　这首极其富有热情的西班牙探戈舞曲，完美地表达出情人之间暧昧撩拨的情愫。

　　大概也是在念高中的时候，她开始自学并练习这首作品。因为当时的专业老师指定的练习作品都是枯燥乏味的练习曲，或者技巧性较高的难度型作品，这种与学习计划无关的作品是不允许出现在课堂上的。

　　没办法，她只能在放学后独自留在琴房里偷偷摸摸地练，又或者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轻轻地拉上几句，只给自己听。

　　要说她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首作品，她也说不上来。大约是冥冥中某种感觉，旋律中强烈的情感，演奏时下意识流露出的情绪，都足以打动她。

　　既然何澈要听，席朵也没什么介意的。毕竟在音乐欣赏这块，要碰到个有共同审美爱好的人也不是件容易事。

　　长弓刚搭上琴弦，轻快的前奏随之响起，复古又热烈的曲调，仿佛瞬间来到一场华丽的舞会上。

　　在舞池的中央，她手持琴弓脚踩节拍，翩翩起舞，欢快而洒脱。

　　音符像玫瑰花般绽放，盘旋在空中，随着一曲将近，最终缓缓落下。

　　何澈双手轻合，发出如曲调般舒缓的掌声，“以前就听说你很擅长这首作品，今天看来确实不错。”

　　席朵羞赧地笑笑，“你喜欢就好。”

　　“何止喜欢。”他起身朝席朵走来，“听得我都想跳舞了。”

　　“你还会跳舞？”席朵惊讶道，“还真是多才多艺。”

　　何澈将她肩上的小提琴拿开放在一旁，右手握住她的纤细的手掌，左手轻轻抚上她的后背。

　　他笑着轻声说道：“休息五分钟，不如陪我跳支舞？”

　　席朵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肩膀，耸着脑袋说：“可我不会，要是跳错了怎么办？”

　　他的手臂微微收紧，将她整个纳入怀中，“跳舞和人生不一样，无所谓错不错。”

　　这句话，如此耳熟。

　　席朵回忆起来了。这是电影《闻香识女人》中男主角弗兰克对女主角唐娜说过的一句台词，而这首《一步之遥》正是电影中的经典片段中的插曲。

　　“你也看过这部电影？”席朵问。

　　像这种经典老电影，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懂得欣赏。

　　“看过无数遍。”

　　音响里缓缓播放着动人的曲调，她谨慎地随着何澈脚步一寸寸试探，紧张到浑身僵硬。

　　直到乐曲走向高潮，旋律开始动感活泼，她才逐渐放松身体，在何澈的引导下渐渐扭动腰肢，脚下的舞步也变得自在奔放。

　　他看着她，眼神清亮澄澈。

　　她感觉到自己就快要溺死在他深情的注视下，心跳加快，几乎无法呼吸。

　　她在他的手中不停旋转，笑声和音符一起荡漾在空中。

　　这芬芳的旋律中，她仿佛嗅到了空气中隐约绽放的玫瑰花香。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弗兰克曾经说过的另一句台词：“我闻到了空气中的芬芳，不要告诉我是什么。”

　　以前她不明白，现在她懂了。

　　原来，有些感觉从来就不必明说。

　　就像置身于一个四下无人的舞会上，在聚光灯的最中心，是他们的眼中只有的彼此。与此同时，整个世界也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熟悉的旋律把她的记忆带回至从前那段时光，还记得那是一次放学以后，她照例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趁人不注意悄悄溜进琴房，打开琴箱翻开乐谱，开始练习《一步之遥》。

　　夕阳余晖下，琴房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只有她，孜孜不倦地演奏着她最爱的音乐。

　　恍然抬眼，只见走廊的窗户旁闪过一个人影。她害怕被人发现再告诉老师，吓得急忙追出去一探究竟。

　　可一连在走廊上来回转了好几圈，都没有发现一个人。

　　无奈之下，她又回到琴房，刚推开门就看见同桌正趴在钢琴上打盹。

　　“你怎么来了？”席朵赶紧收起乐谱合上琴箱。

　　“别躲了，你拉的声音那么大，只要不是个聋子都听得到。”同桌满不在乎地说。

　　席朵见状也不装，摆烂似的说：“听到又怎么样，我又没犯法。”

　　“我也没说什么，是你自己要躲的。”同桌说：“神神秘秘，搞得和做贼一样。”

　　“我也是没办法，谁叫老师不让我练。”席朵抱怨道。

　　“不让你练你还偷着练？”同桌继续说：“胆子可真够大。”

　　席朵眉毛一扬，捏起同桌的脸蛋子说：“你给我保证，不许告诉老师。”

　　“哎哟哟，女侠饶命！”同桌被撅得被迫扬起脸，皱着眉说：“我保证不说。可是我保证也没用啊，刚刚还有个人呢。”同桌伸手指了指窗外的走廊。

　　“还有人？”席朵像只跳蚤般弹了起来，“是谁？”

　　“我哪知道啊？”同桌搓了搓着红彤彤的脸，愁眉苦脸，“一晃就没影了，跑得比鬼还快，好像见不得人似的。”

　　“大概长什么样子？你看清了吗？”席朵不停地晃着同桌的肩膀，逼问道。

　　同桌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犹如酒瓶底那么厚的近视眼镜，无奈地说：“我尽力了，真的看不清，只知道是个男的。”

　　“是个男的？”

　　“昂。”同桌站起来垫着脚，把手尽量伸到最高处比划了几下，“有这么高呢，肯定是个男的。”

　　会是谁呢？

　　席朵搜肠刮肚，在脑海中把可疑人名单列了一边又一遍，想来想去也没个答案。

　　“不是我说，不让你练你就别练了呗，你还非得犟。”同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这曲子有那么好吗？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练。”

　　“这是音乐自由，就算是老师也不能干涉我的个人喜好。”席朵梗着脖子说。

　　“这话跟我说没用，你有胆去跟老师说。”同桌说道：“我真想问问，一不让你表演，二不让你考试，你这么辛辛苦苦地练来做什么？”

　　“《闻香识女人》你看过吗？”席朵问。

　　同桌摇摇头，一脸茫然，“那是什么？”

　　“算了，说了你也不会懂。”席朵提起琴箱正准备走。

　　“哎。”同桌一把将她拉住，“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懂。”

　　席朵叹了口气，耐着性子坐了回去，好声好气道：“人的一生呢，一定要有个追求的目标，不然活得也太没意思了。”

　　“然后呢？”

　　“没了。”

　　“就没了？”同桌恍惚地问。

　　“是啊。”席朵应道。

　　“这和你练这个曲子有什么关系？”同桌又问。

　　“当然有了。”席朵笑说：“这就是我人生追求的目标。”

　　“追求什么？一步之遥？”同桌挠了挠头，“你怎么说的我都听不明白。”

　　席朵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最爱的音乐要献给最爱的人。为了这个目标，我一丝也不敢懈怠，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同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像有点明白了。”

　　席朵比了个手势：“说好了，今天的事情不许告诉老师。”

　　“我知道。”同桌突然两眼冒星追问道：“不过，你打算拉给谁听？咱们学校追你的男生那么多，你到底喜欢哪个啊？”

　　席朵耸了耸肩，“不知道，或许是在等某个未知的人吧。”说完，她转身朝琴房门口走去。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拉，在哪啊？我也想去听。”同桌急得站了起来。

　　“还不知道，等我确定了再告诉你。”席朵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是在婚礼上，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参加。”

　　走出琴房，走廊上依旧寂静无声。

　　暮色昏沉，茫茫一片，耀眼的余光即将散去。

　　清风下，恍惚吹来一道玫瑰的芬芳。飘香扑鼻，如梦境般飘忽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