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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璃月篇 ...

  •   (1.)
      重黎感觉德正堂变清冷了并不是错觉。
      自从几股不明势力挑动璃月港的几家医馆开始恶性竞争以来,四处都流传着恶意中伤德正堂的流言,其境况每日愈下。前来问诊的病人越来越少,事情激烈到现在饱受争议的德正堂几乎脏水遍身。
      有势力在暗中引导舆论,试图把这滩浑水搅得更混。
      当代的德正堂堂主索性将底下的医师都安排了出去,有的去云游义诊,有的去须弥进修,该干嘛干嘛,德正堂也不是单靠守着璃月港着一亩三分地的诊金营生的。
      璃月医者自古注重游方,疑难杂症总不会出现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医者只有在走出去的过程中才能博闻强识以增进医道。
      德正堂中更多的正是这些居无定所、踪迹难寻的游医,可以说这一脉的传承四千年不断,靠的就是这些云游在外的医者各种因缘际会发展出了无数徒子徒孙。毫不夸张地说,德正堂有着全璃月最大规模的医师队伍和最牢固的领域权威,就是七星八门中职权在这一方面的部门也无法比及。
      陈蒲生,当代德正医馆的掌门人。他在给重黎的信件中很光棍地表示:
      “德正堂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医馆,我们天天研究治病救人就够累了,居然还不得不加入大人物间的博弈?!恕不奉陪。再见了璃月港,既然你排挤我们,我们换个地方救死扶伤也是一样的……游方嘛,早去晚去都要去,我这就带着本部的弟子们去了。”
      基于以上,陈蒲生带着人说走就走。
      现在医馆里就只有几位大夫和七八位还未出师的学徒。秦、李两位大夫家在璃月港,家里一时半会儿也离不开;陈地芝老先生是年纪大了不想挪窝,而璃月港也还是有人需要德正堂。闻子都自请留下来则是他身份特殊,留下来也好照应大伙。
      人几乎全走了,这里自然冷清了。

      (2.)
      重黎坐诊期间,一个下午才来了两位求医者,而且皆是头疼高热之类的小毛病。他们拿了方子就走,也不在德正堂开药。

      (3.)
      “肯定是愚人众!”问起幕后黑手,品月气鼓鼓地说,“就是前两个月他们到这嗒想买我们医馆的招牌子,阿爹不干,然后就发生一系列的怪事儿嘞。”
      一开始可能是愚人众觊觎仙人之物,后面大概就是七星八门某些人动了歪心思借机打压德正堂,不过那些人应该也没料到陈蒲生做得这么绝,说走就走,大有放弃德正堂在璃月港的千年经营直接搬家之意。
      倒不是说璃月港离了德正堂就不行,但是德正堂的离开对七星八门及其治下的璃月港一定是个严重的打击,严重到不久之后就要到来的请仙典仪上降世的岩王帝君直接问责并治罪当代七星。
      重黎一边看书一边听小姑娘说话,神色不惊。
      品月喋喋不休吐槽这愚人众那些人有多嚣张多讨厌,仿佛如果不是清楚自己就是一只大鹅的战力她下一刻就要气势汹汹去踢愚人众的场子,手撕债务人,脚踩执行官。

      (4.)
      吃完晚饭之后,闻子都、品月和雷泽继续玩到了一块儿。
      武力支援有雷泽,鬼点子有闻子都,人情世故有品月,这支队伍怎么看都均衡发展。所以重黎也不管另外两个要拉着雷泽去哪里,只是照旧叮嘱两句让他们注意安全。
      还有,“今晚十一点之前回家。”
      她不容几个孩子拒绝的说。

      (5.)
      与七星的见面在意料之中,只是重黎稍稍有些意外的是首先邀请她的会是天权星。
      她到达璃月港的第二天,天权星的请柬就经过月海亭秘书长甘雨之手递到了德正堂。天权星谨慎得体的措辞之下只有一个意思,对方于群玉阁设宴请她前去。
      作为「璃月七星」中的天权星,凝光象征着权力与律法,也代表着财富与才智。而群玉阁,一座遮蔽在璃月港上空且只属于天权星的宫室,如同它的拥有者一般高不可测又引人瞩目。
      重黎收下了精美华贵的请柬,淡淡道。
      “我会按时赴约,只是她最好能够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凤君,德正堂一事七星和我们月海亭事先并不知情。”蓝发微卷,头顶着一对麒麟角的女孩儿羞愧地说,“待我知情时陈蒲生先生已经出走了璃月港,抱歉……”
      “这并非你的过失,不必自责。”重黎摇头说道,“蒲生先生意气用事,你与七星皆始料不及,此二者皆情有可原。眼前的局面不至于说好,也不至于无法挽回的坏——全看天权如何答复了。”
      若七星但真无用至此,即便她不打压七星,请仙典仪之后他们七星也当到头了。
      甘雨承诺,“我一定如实告知天权星。”

      重黎和甘雨在德正堂正门口谈话时闻子都和雷泽皆趴在墙角偷听,或者说偷听的只有闻子都,而小狼狼是被忽悠上去的。
      重黎没点出来有人偷听,甘雨自然不会故意点出,左右不是什么机密要闻。

      (6.)
      桥头的大榕树郁郁葱葱。几个孩子拿着竹竿试图把挂在树上的风筝弄下来,这时候一个千岩军的士卒上前询问了那些孩子,他放下长枪,两三下爬上树把风筝取了下来。
      孩子们欢呼着,又给那位乐于助人的青年道谢,然后拿着风筝跑去玩了。
      重黎看了一会儿,注意到另一番动静。
      璃月很多地方都搭了戏台子,而此时街边就有这么一个露天大戏台。炎炎夏日,人们正在顶着大太阳排练歌舞。
      台上演奏的是古时的雅乐,《惊鹭》。
      “山有蕨薇,葳蕤在野;
      隰有白鹭,独立秋水。
      雪衣雪发,袅娜婷婷;
      慕之娉婷,我心悠悠;
      琴瑟钟鼓,和乐且湛。
      胡为不睬,振振于飞?
      ……”
      大人们婉扬浩荡的合唱配上轻灵清澈的童声,让这首古乐焕发出新的生机。
      重黎有感于人活在世各有各的辛劳,但是促使她停下脚步的却是戏台下悠闲坐着喝茶的一个人,那是光是看一个背影便觉得是位如磐石般沉稳可靠的人物。
      她思考了片刻,正欲径直离开,然而那位却若有所觉地看了过来。她对上了对方那一双铂金色的丹凤眼,对方似乎也很惊讶。
      没有及时走成,重黎便也不急着走了。
      她朝着那边走了过去,在那位的邻桌坐下,还点了与对方同样的茶与茶点——岩王帝君的品味还是值得肯定的。
      见女子这番操作,化作人神行走于市的璃月岩神不由流露出几分笑意来。
      这一曲目结束后,重黎看到似乎是节目负责人的中年男子笑呵呵地迎上了岩神。“钟离先生,您给看我们这节目如何如何?”
      “曲辞清丽质朴,中正平和,唱腔婉扬大气,韵味悠长,实乃不可多得之佳作。”钟离不缓不急地开口评价。“舞蹈则略有不足,白鹭姿态优美,凤仪玉立,舞者不及白鹭翩翩之姿,模仿虽形似而神韵不在。”
      重黎默默喝着茶水,实则悄悄竖起来耳朵“偷听”。她可太好奇对方在做什么了。
      谁料那位节目负责人突然转向了她,“这位客人有什么见解吗?”
      “……”
      “靡靡之乐,但尚且还算是中听;舞蹈的话,嗯,舞者本人见过‘漠漠水田,孤眠芊草’的白鹭吗?不妨去山野见见这雪客鸟。”
      有了对照,重黎的评价就显得尖锐了。
      “白鹭之美,最在意境;一动一静,轻盈优雅,悠然自得,如无言之诗画。临水照影,则物我两忘。”女子倚着椅背,金眸淡漠。她瞥了一眼戏台上,接着说道,“舞蹈岁瑕疵颇多,但是很美。若只是为了招揽生意,这种程度便也够了。”
      “鄙人屈贵,是银砾歌舞团的老板。”老板也不生气,反而目光灼灼地盯着重黎,笑呵呵地问道。“小姐呢怎么称呼?”
      “重,单名一个黎字;黎明之黎,非璃月之璃。一位无名学者,不足挂齿。”
      “你好你好,重小姐有没有兴趣做舞者?!我们剧团新排的这段歌舞正愁找不到合适领舞呢,你看,可不正巧,重小姐你就出现了!你简直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白鹭啊!这肯定是岩王爷的意思啊!所以,屈某人想请重小姐参演《惊鹭》!哈哈哈,什么条件都可以商量啊。”
      “……”你确定是摩拉克斯的意思?
      重黎把怀疑的目光放在邻桌那位上,又看向老板,礼貌地拒绝了这份邀请,任由屈贵怎么软磨硬泡都不管用。
      “我不久则要离开璃月,无意停留。屈老板还是另请高明吧。”
      老板很惋惜,却无法强求。这位女子看起来便是非富即贵的大家小姐样子,既然不求名,肯定也不图那份摩拉。他半强硬半请求地递给了重黎一张门票求结个善缘,“如若有时间,请重小姐一定来看看我们银砾歌舞团的演出;如若没有时间,重小姐就把这张票转送给朋友吧。”
      “一定。”
      见此,重黎也就收了门票。
      她看了一眼时间,想着可以把这张票给品月……等会儿再去买上两张,让陈老先生和子都也去瞧个热闹。
      重黎瞥了一眼旁边这微服私访的岩王帝君,轻轻冷哼一声,她结了自己的那份茶钱便转身离开了。而坐在原处的男子依旧坐在那里,小小的一片街头茶桌被这一人就衬得高雅有致,堪称是蓬荜生辉的典范。

      (7.)
      重黎望祂的时候祂亦在回望重黎。
      两双近似的金色眼眸目光相接,而后重黎迅速侧脸避开了祂的目光。
      摩拉克斯本以为她会直接离开,毕竟她为了避开祂这些年几乎连璃月港都不回了。
      以那酒鬼诗人的抱怨,三十多年前她便在蒙德的地界上苏醒。可她不知道在做些什么,重黎避开的不止是自己,这些年巴巴托斯亦然被她避而不见,连无处不在的千风也几乎打探不到她的踪迹。
      重黎走了过来,又坐到了邻桌。
      摩拉克斯注意到她觑了一眼祂桌上的茶点,然后听见她淡然地对店家说,“那位先生点了什么便照样子上一份。”

      月色花颜,绰绰风姿,见之忘俗;玉骨清韵,耀耀红裙,一如往昔。祂这位老友依旧端的是冷艳袭人的姿态,却褪去了昔日浮夸的傲慢,平和沉静,似水如渊。
      她看起来过得不错。

      (8.)
      重黎出门是为了去打通关系,嗯,给那些给德正堂找麻烦的麻烦找点麻烦。但是她回璃月的目的并非仅仅在于德正堂,她还去了镇压「漩涡之魔神」奥赛尔之地。
      对方在魔神战争时败于摩拉克斯,被岩枪镇压在云来海中。

      立于孤云阁的山间,她一目尽览这海中的一隅。耳畔似乎回响起奥赛尔愤怒的咆哮,她微微偏头,这声音却消失了,仿佛只是过去的倒影——

      曾经,那头巨大的漆黑魔兽被从天而降的岩枪钉入海中时亦是如此愤怒。
      黑云压顶,风起云涌,奥赛尔在那一刻推动无数骇浪惊涛拍打向靠海的璃月港……
      仙人与凡民共筑的屏障即将破碎的那一刻,「烛之魔神」俄莱蒙特插足了这场璃月与海族的战争,即便这场战争打响之前祂与奥赛尔达成共识:只要海族不冒犯她的黎地,她就在这场战争中保持中立。
      重黎依旧记得当时在奥赛尔锁入深海时自己还笑了,归终,马科修斯,熟悉的仙人朋友,她认识的不认识的诸多凡民……大仇得报,她怎么会不高兴?
      似乎也不是那么意外,最后的关头,祂站在了璃月的一边。

      针对封印奥赛尔的封印有她的一份力气,正是因为这层不深不浅的联系让她远在蒙德也察觉了海中封印的异常。
      但是关心则乱。
      照她刚刚在大街上遇到的岩王帝君那副悠闲的样子,可不像是觉察封印异动的样子。可她都能察觉,摩拉克斯又岂会不知?
      显然,自己是白担心了。
      若是巴巴托斯这么做她还会担心祂会不会玩脱;可要是这么做的是安如磐石的岩之魔神,重黎只会冷漠地觉得现在这样就是浪费自己的感情。

      (9.)
      从孤云阁回来,她先去万文集舍买了几本书。这些书在蒙德难得一见,既然来了,她便买一些带回去。
      德正堂被一群古旧民居簇拥着,除了一条直通大门的主干道,其余小道错综复杂,可是从无论从哪里都能绕回去的。
      沿着狭长而曲折的小巷子往前走,不多时就来到了德正堂所在的巷道口,这条捷径大概缩短了走正道从吃虎岩到德正堂的一半时间。重黎一眼就看到台阶上坐着的雷泽。
      穿着璃月服饰的少年低着头和幼狼玩。
      “雷泽,在等我?”
      “嗯。”
      重黎早上出门后不久闻子都也带着雷泽出去玩了,但是他们满载而归的时候重黎还没有回来,后面又有人来寻访重黎也没有见到人。那个人很快离开了,说是会去微雨茶馆等重黎……“劳烦小友转告。”
      雷泽记得那个人的眼睛,金色的,和他的卢皮卡莉莉很像的颜色,又不一样。
      一听描述,重黎立刻知道了是摩拉克斯来过。呵呵,消息怎么灵通,祂不知道奥赛尔封印异动的可能性更小了。
      她没有问对方来德正堂做了什么,转而另外起了一个问题。
      “子都在做什么?”
      “唔……修大房子。很凶的老人在盯着,小小的,拿木板……”
      “外出采药的其他人回来了吗?”
      “很多不认识的人,回来。”
      就这样有一言无一言地聊着,重黎自然把少年领回了院子里。
      走到前院,重黎只听见小锤的声音敲得邦邦响,而抬头就看到了少年模样的小半仙苦兮兮着脸在屋檐上修屋顶,尾巴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身材有些佝偻且两鬓斑白的老者背着手在屋檐下转转悠悠,似乎在监督。
      老者懒洋洋掀了一下眼皮子,可这轻微的动作也牵动了脸上的许多皱纹,唯有一身沉静深沉。他语气平淡,“回来了。”
      这次是重黎轻轻“嗯”了一声。

      (10.)
      陈地芝遇到重黎的时候他还是个八九岁的半大少年,和几个孤儿组里个小团体以街头偷摸为生,直到他想要偷到重黎挂在腰间的泉金锦袋……
      确切的说,陈地芝遇到的不是重黎,而是重黎的一部分。
      一个名为“沅湘”的人偶。
      为了规避时间带来的磨损,重黎尝试过许多方法,其中之一就是让本体带着魔神与生俱来的神格与权柄沉睡,而她的意识借助人偶之身活动。
      她给自己制作的人偶取名“沅湘”,其中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重黎当时只是凝视着天空,突然有感于一个诗人的诗句,又联想到那人的放逐之地在沅水和湘江之间。她觉得这两个字不错,单独拿出来再凑一凑也就有了“沅湘”这个名字。
      这个市集的小贼偷到了重黎身上自然是注定徒劳无功,哪怕那时尚且脆弱的人偶无法调动本体拥有的丝毫力量。
      若是其余苦主抓到了小贼定是要扭头就送千岩军,可重黎没有;不管那时候出于怎样的心理,她把那个张牙舞爪得可笑的人类少年留在了身边管教。

      少年原先的名字是个好养活的贱名。或许是认字读书之后有了认识但是认识不够充分,某一天少年突然跑过来和作为临时监护人的人偶说他要换个名字……
      重黎正襟危坐准备好好听听少年苦思冥想的新名字,结果她听到少年语气坚定地说:“我要叫‘冬瓜’,就是你那天请我吃的那个菜的名字!”
      少年为自己起的那个名字叫“冬瓜”,理由是重黎第一次请他吃饭时他第一次吃冬瓜,他觉得冬瓜比肉好吃。
      “……”人偶无语。
      怕少年以后后悔,重黎提出了有用的建议。“冬瓜别名地芝,你叫做地芝如何?”
      “冬瓜就冬瓜,怎么还有别的名字?!”半大的少年纠结了一会儿,又兴高采烈地宣布。“也行,那我大名用你起的这个,小名叫冬瓜好了!一个菜都能有两个名字,我也要有!我起十个!”

      伪装为人的神造之物和年少时的地芝便开始了长达三年的旅途,期间重黎教授少年医学,后来她引荐少年到了德正堂。

      少年长大为青年,青年又到了中年,中年人义无反顾接过了德正堂堂主的担子,也随了老堂主的陈姓。年纪越长,当初以偷窃为生的少年成为了璃月港家喻户晓的名医陈地芝,可他再未见到当初的人偶。
      陈地芝渐渐老了,开始力不从心。
      德正医馆的传承不断在他手里,所以他收养了个孩子作为接班人,就像当初老堂主收养了他。那个孩子就是品月的父亲蒲生。

      又过了几载春秋,老堂主准确预知到了自己的脉相什么时候会呈现死脉之相。
      这位老人强硬地屏蔽了周围的所有人,房间内独独留下了陈地芝;然后,他向陈地芝讲述了德正堂代代堂主仅在弥留之时才会口传的秘密。
      魔神战争时期,生灵涂炭,恶疾与瘟疫四处蔓延,死亡侵吞生者的世界。
      渐渐的,有人发现瘟疫原来是因为战争留下的无数尸骸而产生和传播的,所以有部分人们开始自发清除病灶和焚烧尸骸;其中,这些人又以最初的医者和方士为主。
      正是第一批做这些事情的人组成了德正堂和往生堂的前身。
      到了后来,这批人的职权开始分开:德正堂负责医治生者病体,于死的绝境中求一线生机,维护着人体的阴阳平衡;而往生堂收敛死者遗体,也承办丧葬,划清生死界限,维护着世间的阴阳秩序。
      ……
      这些是德正堂的前尘往事,可这些只是铺垫。老堂主真正要交给陈地芝的是德正堂最后的传承,他们与传说中的一位仙人「杳霭流玉真君」联系的途径。
      在老堂主口中,这位在璃月全境似乎存在感不高的仙人被称为“最初的医者”。
      对方也是德正堂第一代堂主。
      老堂主告诉陈地芝:“把它压在心底,直到你迎来了我这一天,把它告诉你的继承人……然后来找我吧。”
      陈地芝握着老人的死脉送走了他的恩师,也送走了他的父亲。

      六十二岁的陈地芝独坐了一晚上,他想通了许多事,在他相通那些事情的瞬间一枚火系神之眼从他面前缓缓落下。
      得到神之眼的他六十二岁,又哭又笑,像个孩子似的。

      老堂主下葬的诸多事宜是全权交由往生堂负责的,由往生堂第七十五代堂主亲自主理。在葬礼上,陈地芝看到了对方身后有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小姑娘跟着她爷爷在葬礼上忙前忙后,做事也有模有样。
      那会是往生堂的继任者。
      陈地芝顿时想到了蒲生家的女儿,那个淘气又没有医学天赋的小姑娘。
      品月成天嚷嚷着“劝人学医,天打雷劈”类似的不敬之语,时常气得上了年纪的陈地芝忍不住一阵一阵头晕眼花。所幸品月有些眼色,也不敢在她爷爷面前嚷嚷了。
      人比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重黎便是在这个时候来的,她来送老堂主,来见陈地芝,以及……
      一个特别的少年从她背后钻出来,神采奕奕,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仿佛是当初的陈地芝。“人类你好!我叫闻子都。”

      (11.)
      夜色已深,绯云坡却较之白天更为热闹。白日里没有的摊子摆满了街道两侧,红彤彤的灯笼映衬着人间的繁华。
      重黎径直去往小街里的微雨茶馆。
      “客人您里边请!”
      微雨茶馆名字雅致,招牌却十分地接地气。这里不仅卖茶,还卖各种各样的吃食和酒水;环境也不幽静,反而热热闹闹。茶馆不分三教九流,客人尽是八方云集。
      摆在一楼的大戏台上那乐师咿咿呀呀唱着婉转动听的荻花洲小调,琴瑟笛箫、钟鼓箜篌,百般乐器合奏高山流水之音。
      身着简练的褐色短打的店员穿梭在食客中间,忙忙碌碌,满面笑容地招呼客人。
      重黎对迎上来的老掌柜问道,“钟离先生在何处?”
      “那位往生堂的客卿……哦哦,他在四楼的竹字间。重先生,我领您上去。”
      “不必,我自己上去便好。”
      重黎拒绝了老掌柜。
      走廊高处挂了灯笼,深处亦然烛火通明。顺着楼梯一层一层往上走,底下的嘈杂渐渐消失;微雨楼设计巧妙,上下相通又相隔,兼济了方方面面的考虑。
      四楼已然是微雨茶馆的最高层,竹字间又是在最里的一间,柔和的月光透过尽头的窗棂照在廊内,再拐个弯便是露台。
      重黎停在门前。
      踟躇一二,她推门而入。
      一进门便见化作人形的岩神。摩拉克斯身穿肃穆的黑色长衫正襟端坐,脊背挺得笔直,清俊的身姿宛如一柄坚定的磐岩之枪。
      “时过境迁,帝君英姿依旧。”
      摩拉克斯搁下手中的茶盏,神色温和。他道,“老友,你亦如此。”
      “……”
      听起来真嘲讽,重黎心想。
      她表情没有半点松动,依旧冷冷淡淡。
      重黎挽着裙裾在岩王帝君对面坐下,纤纤玉手取那娇小玲珑的紫砂茶壶添茶。茶水冲击茶盏,似有玉石相击之音。
      “你倒是变了许多,摩拉克斯。”
      现在的摩拉克斯看上去很悠闲,在过去可见不到祂拎着鸟笼子四处闲逛……嗯,倒是可以看见岩王帝君批公文的时候时不时抬头看看檐下挂着的画眉鸟。
      “以普遍理论而言,世间唯一的不变即是改变。时间对于众生皆一视同仁,正如你方才所说的‘时过境迁’,人类的发展速度太快,我亦需要顺应这个时代做出改变。”
      “时间加诸于你的磨损?”
      摩拉克斯摇头,缓缓说道,“若用‘磨损’一词来形容则有失偏颇。说到磨损,嗯……对于你我而言,磨损终究无法避免,如此也只好平静接受了。”
      “原来,漩涡无法击碎的磐岩也会在时光的冲刷之下磨损。”重黎抬眼,沉吟片刻,而后轻笑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妙招避免了磨损,毕竟……你看上去较之以前更加深藏不露,我有些看不透你。”
      闻言,摩拉克斯面色沉着,并不接话。
      这两位就这么相对而坐,静静地喝了一会儿茶。
      万籁俱寂,但是也过于安静了;仅仅用茶水润了润唇,重黎起身去打开了窗户,街道上的热闹顿时穿进了这高处。
      摩拉克斯主动提及一个话题,可惜重黎不太想领情——甚至不想搭理祂了。
      “前些年岁我听那个诗人说你已从沉睡中苏醒,却不愿见到我们这些故人,老友,这是怎么回事呢?”
      “一些私事。”重黎平静地回复。
      她不想说,摩拉克斯也不能逼她;而摩拉克斯只是尝试探探她的口风,毕竟祂的这位“老友”并不让祂放心。
      重黎作为魔神诞生提瓦特之时尚且是魔神战争初起的时代;而那时摩拉克斯已是割据一方的岩王帝君,与另外两位魔神共治璃月……出于种种原因,一直以来摩拉克斯对重黎是有点老父亲心态的。
      这种心态在摩拉克斯知道重黎干的某些事情以后不免愈演愈烈。
      时间回到现在,既然重黎说是私事,那么摩拉克斯自然不方便继续询问。
      样貌俊美的青年默了默,那双珀金瞳色的丹凤眼微微低敛,自内而外给人一种沉稳可靠而内敛包容的感觉。
      他端起茶盏来喝茶,稍后开口说道。
      “你我交好千年,情义自然深重。我虽知晓你有明断是非、烛照数计之能,可鉴于你行之事,心中仍然有所疑虑……重黎,你非孑然一身,「契约」之外的诸事也可与我相谈。”
      “……”真是活见久,摩拉克斯居然学会了打感情牌。
      她恰恰不擅长处理这一类问题,又吃软不吃硬,因此打感情牌对她异常有效;在过去归终便是一试一个准。
      重黎抿直了唇线,没有立刻回话。
      待摩拉克斯用雅间内备置的好茶和茶具重新沏了一壶茶,她很是牵强地引开了话题,“不谈这个了。许久不见,帝君近来可好?”
      摩拉克斯弯了弯唇,似在笑;他的双眼深邃而明亮,仿佛可以看透一切事物的本质——以普遍理论而言,重黎就是默认了祂方才的话语。祂说道:
      “承蒙挂怀,一切安好。”
      女子急匆匆地端起茶杯喝茶,这动作偏偏有了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好在摩拉克斯已经收回视线开始讲述起了璃月的变化,妥帖地当作没注意到这一幕。
      灯火将会彻夜照着老街,也见证人们的笑颜。街道上有小孩哄哄闹闹的叫喊声,他们嘻嘻哈哈争抢着小伙伴手中的新玩具;市集中聊天声、锣鼓声、呦呵声、讲价声,声声入耳……满是红尘烟火气。
      璃月港是一座与蒙德城截然不同的城市,她嘈杂,她忙碌,她繁华,她光阴如金,每一天都奋力向更繁荣的明天而去。
      提及璃月港,重黎总会不自觉露出温柔而眷恋的神色。
      和故人喝茶聊天同看璃月港的热闹是一间惬意的事情,尤其当这个陪聊对象还是才学渊远的岩王帝君时。摩拉克斯活得久了自然什么都“略懂一二”,也见证了无数。祂把岁月这一书卷娓娓道来,平缓而徐徐的语调仿佛可以把重黎带回那些她错过的岁月。
      时间不知不觉流失,重黎恍惚反应过来便是窗外的街道都寂寥下来,集市已经渐渐散去……
      “我该回去了,时候不早了。”
      重黎说道。
      德正堂那边还有雷泽在,那孩子估计现在还没睡就在等她;在陌生的环境里,狼总是格外警惕的,何况他们还怕人。
      摩拉克斯颔首,他也起身,“那便下次再聚吧。我也该回家了。”
      重黎古怪地看了一眼对方,摩拉克斯坦坦荡荡地与她对视,于是重黎迅速收回了目光,若无其事地向前走。
      微雨茶馆内的客人也在散去,戏台上的乐队还留在台上收拾器具。老掌柜和刚刚唱歌的女乐师说着话,注意到他们下来也就和那乐师说了什么转而迎了过来。
      “重先生,钟离先生,您二位这就要走了?”老掌柜的客气地说。
      摩拉克斯颔首,又淡定地说,“依照惯例,账单寄往往生堂。”
      “得嘞!”老板乐呵呵地答应。
      摩拉克斯正要说什么,却被重黎打断。她直截了当地说,“我来付摩拉吧,这次账单就不寄往往生堂了。”
      “这……”老掌柜觑了眼往生堂的客卿,见到这人居然是默许的意思便干脆地应了下来。“行吧,钟离先生点了一壶上好的「溪山绿雾」和一封「天衡岩骨」茶叶,后者味香醇厚,可是难得的佳茗。既然是重先生的单,我给您打个七折……”
      这往生堂客卿看着人模人样的,居然还要重先生付账,可是又一想,这人上微雨茶馆喝茶也没一次不把账单寄到往生堂的。
      老掌柜心中直犯嘀咕,他熟稔地拨弄算盘得出了结果,笑眯眯地说道。“统共一万四千摩拉,我给您又抹了零头。”
      “此价格不妥。以方才那壶「溪山绿雾」的品质便是一两九千摩拉,而天衡岩骨茶更是上上品,茶汤稠厚细腻,香气如缕凝聚,香久益清,味久弥醇……”
      微雨茶馆的好茶质量的确好,然而价格也是不菲,单单是那一壶溪山绿茶的价值便超过了老掌柜的报价。
      但是重黎已经按老掌柜的报价付完了摩拉。摩拉克斯和老掌柜论起了茶价,又论茶,老掌柜这才发现对方在茶之一道上有如此造诣,顿时惊为天人。重黎回来的时候老掌柜对往生堂客卿的态度已经肉眼可见地热切起来。
      摩拉克斯还想告诉老板这价格不合适,可重黎语气淡淡地告诉他。
      “燕掌柜给你我上的茶是最好的茶,原价应该是二十万摩拉,打七折,再抹了个零,最终价格在一万四千左右。”她向某位素日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的岩王帝君着重强调,“这茶价不菲,很对。”
      摩拉克斯不由哑然。
      抹零头是这么……简单粗暴地,抹去一个零吗?面对这种解释,饶是祂也词穷了。
      重黎向老掌柜唯一颔首,又偏头对摩拉克斯说。“微雨茶馆是我一位友人的家族产业,由我挂账向来是这么算的。”
      摩拉克斯也反应过来微雨茶馆的含义。
      有道是:“清风月孤立,微雨燕于飞。”此诗除却写景,也常常被璃月人引用来讲两位素有美名的侠客。前者是指拥有风系神之眼的侠客月独,而后者就是没有神之眼但是自创了微雨剑法的燕于飞。
      算算时间,微雨茶馆确实是当初的那个少年人创造出微雨剑法又宣布退出江湖那一年开在绯云坡的。
      “微雨茶馆背后原来是那个荻花洲的燕家。”摩拉克斯有些无奈,“早就听闻仗义疏财的燕于飞燕少侠大名,未曾想燕少侠还是微雨楼的少当家。”
      老掌柜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说话,没有否认。他只是说,“我送送您二位,两位先生下次再来我们微雨楼喝茶啊。”
      重黎颔首,“代我向于飞问好。”
      “哈哈,重先生放心,我一定转达。”
      老掌柜送客一直送到门边,目送人走远了才悠哉悠哉地迈着步子跨过门槛进屋,嘴里还哼着荻花洲的小曲儿。
      夜色微凉,大街上的灯火阑珊;风溜过树梢,又轻轻摇晃檐下的红灯笼。重黎和摩拉克斯并肩走了一段距离,最后在一处红木拱桥桥头互道分别。
      此次小聚到最后,他们都没提起某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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