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大病》卜灵兆

2、汤

　　我吐了药之后躺在床上，车祸的伤口还隐隐作痛，胳膊上狰狞的伤疤就像一条丑陋的蜈蚣。

　　这种时候总很难熬，一个人，而我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一个熟悉的人，也不知道该想谁，于是只能默默孤独。

　　白天被扎针的那个年轻人再一次提醒了我的处境，偷偷吐掉药这种事情，应该瞒不了多久的，医生迟早会发现。

　　天空因为雾霾的关系，看上去灰蒙蒙的。又是一天，其实这种生活，过一年，和一天并没有多少差别，即可死去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我坐在屋檐下，看着面前枯黄的草地，一根根细草经过霜冻的摧残，已经变成打卷的状态，在太阳下，就像脱水的咸菜。

　　什么时候才能有春天来临呢？

　　屋子里面的人在看盒子一样的东西，护工们管那叫电视机。

　　有人以为是把长得像人一样的蚂蚁装在里面，看他们的悲欢喜乐，娱乐生活，而护工们说，那是一种机器，可以记录东西，传递消息。

　　虽然护工们大多时候不愿意和这些精神病交流，但他们说过的话，都很重要。

　　电视机也同样重要，那是我得到外界消息的唯一途径。

　　我沉默的坐着，背后的声音很吵闹。

　　我在这片嘈杂之中，听到有人在和人聊天，那人正在我眼前。

　　他站在角落里，脸红扑扑的，声音很欣喜。
　　“我明天请假，英儿，辛苦你了…我，我当爸爸了!”

　　那一刻，他可能需要所有人都可以分享到自己的快乐。

　　我知道到，他要当爸爸了。

　　他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他手里那个小盒子很有用处，长得就像电视机一样，所以应该和电视机一样，都是可以接收信号的小盒子，我这样推理。

　　我仔细想了想，在我的记忆里，我应该有过那个东西，我经常带着它，一定是生活必不可少的东西。

　　没有吃药，我的记忆力好了很多，这一点新的发现，让我快乐。

　　我也不再呕吐，恶心，精神疲劳，连掉发都少了很多。

　　其实我每天看到枕边的头发，都十分担心自己的未来。

　　但眼前这个护工更值得担心，他的头发后边已经能看见裸露的头皮了。

　　只希望他的孩子，长得像毛毛虫一样，拥有茂盛的毛发。

　　“初融，你今天吃些什么？”护士今天换班了。

　　可能以前也换班过，我没有记住，现在我记住了她。

　　“我想自己去吃饭。”

　　护工和医生都和精神病人在一个食堂吃饭的，如果我能趁机得到一个那种小盒子，就可以向外界求救了，无论什么人。

　　食堂人最多的时候，就是各个护工为病人打饭的时候，精神病人大多数不分昼夜的精力充沛，的确需要多吃点，才有精力胡闹，于是护工也要多吃点，才能制服他们。

　　冬天，热乎的东西，特别畅销，今天食堂提供冬笋鲫鱼汤。

　　排队的人都有小盒子，排队的时候都要趁机拿出来接受信号，发出信号。

　　“你不知道，这里的工作有多么枯燥，我当初是为了什么，投身学医呢？”

　　“哈哈哈，为了救死扶伤，为了穿上白大褂的英俊样子，也为了琳达·查理!”

　　我更肯定了小盒子的用处，因为一个人对着小盒子说了几句话，过了很短的时间，就有回应他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了。

　　最终，我的目标锁定在一个人身上，他的身高不高不低，穿一件有无数个口袋的泥黄色裤子，我看到其中一个口袋沉甸甸的样子。

　　我把轮椅加高，恰好能够到他的口袋，他现在双手拿着两个饭盒，应该暂时没有功夫去运用小盒子，也不能防备我的突然袭击。

　　我的轮椅怼上了那个人的屁股，他很气愤，回头的时候，我看到他怒目而视，那气概，无与伦比。

　　“瘸了还自己打饭？”他想骂我，看到我身上的病号服，硬生生的把恶言憋了回去。

　　可我并不希望他忍下火气，我打量他的体型，找到了他最大的缺点，来攻讦他，“你这么胖，一个人喝两份？后面的人舔空锅么？”

　　“老子一人喝一锅，没掏钱吗？这又关你屁事儿？”他不能再忍了，拿饭盒当砖头就要砸我。

　　我抱上了他的大腿，趁机把里面的小盒子掏了出来，又在里面塞进了一块石头。

　　十分方方长长的石头，是隔壁房小毛送给我的，他一直想要一个小盒子，于是自己捡了一个，他十分确信那块石头具备传播接受信号的功能。

　　“精神病打人了!”不知道哪个精神状况暂时好转的精神病，兴奋的大叫。

　　我连忙把偷来的小盒子藏在毛毯底下，轮椅是极好的掩护。

　　他这一叫，也叫“醒”了那些排队的医生和护工们，他们纷纷上前，把我和他分开。

　　有人掰开了我紧紧抱着他腿的手，可能他也害怕打架。

　　“小李，你怎么这种态度？他们都是病人，忍一忍就过去了。”某护士小姐劝他，还轻轻的推了他一把。

　　“你还好吧？”

　　排队的人里面也有医生，他仔细的打量我，撸起了我的头发观察我的眼神，可能觉得我还算正常，就放弃了给我扎上一针的念头。

　　一场闹剧，被牺牲掉的人是我，护士将我推回了病房，她根本没有记得我的初衷是去吃饭的，可能也是懒得在意，想来她对我耽误她吃饭这件事情，极不满意。

　　虽然那个小李脾气不好，但他人还是很好的。

　　我在厕所摆弄研究小盒子的时候，他还来看我。

　　为了方便精神病自杀的抢救，精神病院的门是没有锁的，但是他敲了敲厕所门，捏着嗓子说话，“小子，我给你打了份汤，放桌子上了啊。”

　　他别扭的来看了我，如果他知道我是刻意找茬，是为了偷他的小盒子，可能那份汤会倒在我的头上。

　　我出去之后，应该给他道个歉，然后把小盒子还给他，对他而言，我的碰瓷，简直是无妄之灾。

　　现在，还是让我专心致志的研究小盒子是怎么使用的吧。

　　可精神病院，每一个房间都有看不见的眼睛和耳朵，我掏出手机，他们一定能及时发现，收缴了它，然后讯问我有没有按时吃药，对我进行彻底的检查。

　　因为心存希望，故而难以入眠。我忍的很辛苦，更加睡不着了，在床上辗转反侧。

　　夜半有猫叫声尖细而微弱，把我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睡意再次驱散。

　　我打开窗户，扑面的冷气裹挟着寒风呼啸而来，难以想象室内还是温暖的。

　　“咪咪——”我轻声呼唤，深夜一点声音都格外清晰。

　　我在那片枯黄的草地上，看到了一个圆润又毛茸茸的东西，很白，就像雪一样。

　　黑夜里，那团白东西上面有两个幽绿的眼睛，仔细看，那原来是一只猫。

　　“咪咪——”

　　我又叫了一声，它纹丝不动，驻在原地看我。

　　我想欺骗它过来，和我做个伴，这里有温暖的窝，它至少不用在室外瑟瑟发抖。

　　那幽绿的眼睛却渐行渐远了，它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想它是回头看了我一眼。

　　“喵呜——”

　　它带着尖细的叫声，走远了，背影渐渐成了黑夜的一个不显眼的白点。

　　它在追寻自己的自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