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正清秋［民国］》南风向柳

31、土匪窝子越嵣寨

　　他答道：“好。”

　　一夜相对，直到天大亮时，门外来了个粗使丫头，“梆梆梆......”随着几声叩门声响起，门外传信的女子平声道：“表姑娘，大当家的要见您。”

　　昨日才许了亲，今日就改了称呼了？

　　姜南正惊讶于漫山红宣布婚事的速度，又暗自担心。一早叫她过去......莫是不是昨晚闹出了什么动静惹人怀疑了？毕竟，胖子是昨夜潜入房中，今晨姜南出去，只她完完整整的一人了。两个守在门口个站岗的男人，斜眼往屋子里瞅了瞅，几番确认，都没看到那秃头胖子的半点儿影子，眼底的怀疑和诧异交织，几欲要将别在腰后的长刀抽出。可这事儿大约是他们背着漫山红私底下干的，现在只好憋着不敢声张，愤愤地放姜南离开。

　　不是为此，那又或者，还是为了谢迟与她的婚事？可这昨日不已经落定了么？思来想去，姜南心中忐忑。沈煜卿隐身在一旁，胸有成竹的朝她地点了点头，示意会和她同去。正如昨夜所说，他们而今是一条船上的人。想必，有他托底，是不会叫船翻了的。姜南心稍安些，点头同那丫鬟出了门。

　　一路上，并没有看到谢迟和不全，姜南问起领路丫鬟：“他们不去么？”，她却惜字如金，一个字也不多说。既不搭理人，姜南也懒得再问。四下打量起这座城寨，才发觉这里虽被叫做土匪窝，却是麻雀虽小 ，五脏俱全。房屋多半由黄土砌成，依山而建。饭馆，茶点，马坊，酒窖，甚至——还有妓/院。

　　经营者大多是些精壮的汉子，妇孺老少也有，只占少部分，大概是寨子里男人的家属，或是掳来的良家。物资丰富时大家在山上自给自足。匮乏时就下山抢些大户。

　　总之该有的一样不少，宛若一个独立的小天地。

　　一路七拐八绕，顺着生了苔藓地石阶缓缓往上爬，最后跨过山腰处一座小木吊桥，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青砖实木，单脊歇山顶的房屋。

　　“聚义堂......”姜南望着门上牌匾上字喃喃念道。这房子修筑得与寨子里其他房屋明显不一样，想必，是城寨的议事堂。屋子外头守着七八个随从，昂首扩胸，都黑着脸，一副生人勿近不太好惹的样子。

　　刚随着丫鬟跨进屋里，姜南就觉得不太对劲儿了——

　　屋子不向阳，黑黝黝的堂屋里从外头打下几道天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呛鼻子的烧香味儿，两边摆着几张方正的太师椅，上有六人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大当家的漫山红则歪坐在正中，一脚搭在倚在上，一手撑着太师椅的把手，一手扶额有意无意地按压起太阳穴，仍是一身红衣，眼l帘微闭，全无昨日引酒时的欢喜。在她身后，是一面数丈高的石墙，墙上钉满了木龛，每个单独的神龛里都规规矩矩地摆着一方牌位，用香火鲜果供着。

　　祠堂？

　　见到姜南进来，漫山红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位坐在太师椅上的大胡子便率先起身，指着姜南的鼻子抢先道：“大当家的，这女人不能留。我同兄弟们辛辛苦苦得来的生意，说好了，七爷午时就会派人来接，等不到你明日完婚！”

　　另一个老者立马站出来驳斥：“二当家的，你好大威风？左一个七爷，右一个七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七爷的人了？老寨主刚走不久，越嵣寨可是传给了她女儿漫山红的！大当家的都还没放话，轮得到你么？！”

　　“什么女儿不女儿，一个山下捡回来的野孩子，一个娘们，坐的住那位子么？”

　　“不是红当家的来坐，难道还能让你这个没脑子的莽夫来管理山寨么？！”

　　“老子先崩了你！”大胡子有些气急了，龇牙咧嘴地作势就要拔枪。

　　其余几个堂主不好干坐着，纷纷上前做和事佬：

　　“老二，算了算了，他是长辈。”一人拉住大胡子。

　　“六叔，您说话也该客气些，毕竟老二是这山寨的二当家，要面儿......”一人护住老者。

　　“老寨主尸骨未寒，你们就生事端，这......哎呀，哎呀！”

　　六个男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说反而火气越重，越拉扯，反而打的越凶。你推我搡间，堂屋顿时内乱作一团。姜南尴尬的杵在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上去拉架？更无可能！倒显得是个多余的人了。

　　只听，“嘭——”的一声枪声后，屋内扭打的几人立刻顿住了，不约而同地朝正堂椅子上的女子看去——漫山红把短/枪“啪”的一声，重重砸在木几上，冷声道“谁不服？单独出来找我说。一个个，还好意思说是越嵣寨的堂主呢，娘们唧唧的，打啊，继续，薅头发扯衣服，完了给老子滚下山，别他妈说是越嵣寨的人！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刚才守在门外七八个随从已经闻声端着枪围了进来。几人本打得还意犹未尽，现下只好悻悻地松了手，谁也不服谁似的重新坐回椅子上。

　　“明天这婚，老子结定了。这姑娘是我夫君娘家人，明天她得在场。老二，提醒你一句，越嵣寨是我爹留下来的。七爷本事再大，手也不能伸不到咱们越嵣寨来。他一蜀地军阀的狗腿子，若有话，让他来同我漫山红当面说。”

　　漫山红既放了话，众人即使再有想法，也不敢再宣之于口了。只有大胡子冷哼一声:“大当家的，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得罪了七爷，可没咱好果子吃！”

　　“我等着。”

　　大胡子气得扬长而去。剩余五个，也纷纷告辞。今日这出戏，本是漫山红想借着成婚的由头，试探一番面和心不和的各位堂主对自己有几分真心，而今所见，除了两个长辈，其余的几乎没有。二当家首当其冲，对自己早有成见，若刚才不强硬的把这股邪风压制下来，她很明白，自己这大当家的，是坐不长久的。

　　“表姐，这是寨子里的家事，让你见笑了。”托谢迟的福，她倒是对姜南十分客气。可刚才一番气场全开的肃杀模样，虽不是冲着自己，姜南还是心有余悸。

　　“你坐，我有话问你。”她又转头朝着那几人道：你们出去守着吧。”

　　姜南规规矩矩地坐下，突然开始汗颜昨日同她吃饭时不该灌她酒了。

　　漫山红恢复了笑容，似乎看穿了她的局促，道：“你是望春城姜家的人。”姜南一怔，没想到她竟然直接报出了自己的家门。毕竟，前夜她是被人套着麻袋扛上山的，仅仅一日，她就弄清了自己的底细。既然能查到自己，那肯定连谢迟和不全是谁，也都是很清楚的了。

　　可是，回想过来，漫山红既然晓得两家背景都不算是好惹的，干嘛还扣着不放人？

　　她乖乖回答：“是。”又抬眸问：“大当家的知道我？”

　　“你——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你那在晋军中供职的大哥，南州的那个财神爷未婚夫，还有......”她故意拉长了声音，欲卖个关子。

　　“还有什么？”

　　漫山红似笑非笑地将剑眉一挑：“还有......你那个做督军长官的小情夫。”

　　她说谁？谁是小情夫？

　　反应过来的姜南差点没把到嘴边的一口热茶给喷出来！尴尬的擦了擦嘴，忙解释道：“大当家的误会，我同那姓傅的不熟。”

　　她不信：“不熟？不熟他会将你养在府中好几日？不熟会在戏楼子舍命救你？谁信。”嘴里还有半句话，她却没说。

　　姜南开始纳闷儿。这到底是嚼的舌根子？？？竟然传出这样离谱的绯闻。他不将自己吃了便是好的了。

　　姜南瞥了眼隐在身旁的沈煜卿，发现他的脸正拉得老长，一双眸子里压着些不可察觉的怒气。姜南正过头，感觉背脊有些发凉。这感觉不太好，就好像是不守妇道的妻子在外头偷吃，被现任丈夫抓包后的窘迫......即使双方心知肚明，这婚事是假的，可姜南眼下，却格外的心虚。

　　言归正传，姜南立马转了话题，问：“大当家的今日找我来，看这一出戏，肯定不是为了和我唠家常的吧。”

　　她从正堂上背手过来，冲着姜南嫣然一笑道：“表姐姐就是聪明。比我那傻夫君强多了！”

　　“还请明言。”

　　漫山红在姜南身边翘着二郎腿坐下来。

　　如那二胡子所说，她的确是当年老寨主从山下捡回来的孩子。老寨主本身无儿无女，病故前，将山寨托付给了这个唯一的养女。可城寨到她手里时，早就是千疮百孔，烂泥一摊了。

　　“我爹病病殃殃多年，二当家和他手底下笼络的那些人，早就是阳奉阴违。这些年，他们没少背着我爹在山下作恶。”说到这儿，漫山红别过头，眼眶有些发红，认真道：“表姐，你相信么，从前我爹建造城寨时，只是为了给乱世中流离失所的人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我就是这样来到山上的。如今——这里却成了声名狼藉，人人喊打的土匪窝子。”

　　寨子里的人都知道，漫山红说一不二，雷厉风行。却不曾想，她这是被逼出来的唬人的伪装罢了。她早知道二当家想对自己取而代之，也知道手底下的几个堂主各存异心。甚至，都十分清楚老二手底下的人，是怎样勾结的蜀中七爷的势力，又暗自囤购了多少枪支武器。

　　可她不敢轻举妄动，她不敢那身家性命去赌，但姜南几人的到来，却让她看到了一点儿转机......

　　也许就在近日，二胡子就会和七爷的人里应外合，夺取山寨。

　　姜南诧异道：“这些你早知道了？”

　　漫山红笑笑：“我跟在老爹身边长大，混迹江湖。你他娘的真以为我是个只会绣花的娘们儿？”

　　姜南被她噎住，心想：你要是再改改嘴臭的毛病就好了。若是不说话，单站那不动，还是颇有几分闺阁女儿的气质。

　　“不过，这些与我们何干？你现在都快火烧屁股了，还有心思抢男人成婚？”

　　满山红凑得离她近了些，狠厉道：“我自然能放你们走，也能要你们命。最终如何取舍，这就要看表姐你——愿不愿意帮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