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头痛》满楼雨

7、不走

　　陆栖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颤抖，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恐惧情绪，然而疼痛却拉扯着他往记忆深处走。今天一天过得太过疲劳，猛然受到这样的刺激，陆栖无法抑制地喘不上气。
　　他的手还挂在顾空川衣领上，手指钳制得很紧，直到顾空川的手掌覆盖上手背，陆栖才如梦初醒般松开了手。

　　顾空川没有放开陆栖的手。
　　陆栖的手太凉了，几乎像尸体一样僵硬冰冷，他似乎对外界失去了联络，常含笑意的脸白得像纸。

　　“陆栖？”
　　顾空川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陆栖的手背，陆栖仍旧没什么反应。
　　他有些急了，捧起陆栖的脸——陆栖眼眶通红，下唇被牙齿紧紧咬住了，透出惊人的血色。

　　“陆栖，陆栖！”顾空川稍提高了声量，握着陆栖的那只手上了些力气，没能见效。
　　顾空川嘴唇绷成一条冷硬的线，思索了一下，拇指用力地按住了陆栖的掌心。
　　陆栖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羽毛似的，飘忽着落到了顾空川脸上。可见到顾空川并没有让他变得好受，胸口泛起的酸涩感在心脏处重重抓了一下，陆栖忍不住眨了下眼，面上忽而一片湿润。

　　他哭了？他不该在顾空川面前哭的。

　　虎口接到了一湾泪水，顾空川静了片刻，松开陆栖的手，把手搭在陆栖下巴上。他用拇指小心翼翼地拨开咬得嫣红的下唇，食指指节弯曲，抵住了嘴唇与牙齿间的缝隙，慢慢地撑开。
　　顾空川动作轻柔，声音徐缓：“陆栖，放松……乖，把牙齿松开……没事，来，跟着我调整呼吸。”

　　呼吸在安抚声中渐渐平稳，陆栖咬着顾空川的食指，在一呼一吸之间，找回了身体的节奏。
　　嘴唇干涩得厉害，陆栖下意识地伸出舌尖，却碰到了顾空川的指关节。二人的呼吸同时一滞，陆栖的舌头慌张地缩了回去，顾空川的眼神中却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吃饭的时间，安平路颇为冷清，只偶尔有几辆轿车驶过。
　　沉默被突然的喇叭声打碎，顾空川的手指收了回去，他将陆栖往怀里带了带，朝声音方向看去——只是一辆在过弯时按了下喇叭的电动车。
　　陆栖的状态并不好，顾空川眸色深沉，自觉拉住了陆栖的手。
　　“我陪你回家吧。”

　　回家的路陆栖是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被顾空川载回去的，直到站在房门前开锁，陆栖才忽然反应过来，他没提过自己家在哪儿，顾空川是怎么知道的？
　　他转钥匙的动作停了，扭头狐疑地看了顾空川一眼。
　　顾空川像是从他眼中读懂了他的意思，淡淡答道：“走读生有住址登记，班里只有你的同住人是无。”
　　陆栖半信半疑地哼哼一声，把门打开了。

　　陆栖家境不错，这套房是家人专门买给他上学的。顾空川是第一次来，陆栖却鞋柜里拿出了一双和他码数相同的拖鞋。
　　鞋扔到地上时，陆栖手一顿，面不改色道：“没穿过的。”
　　顾空川瞥了一眼鞋柜上方的鞋套盒子，很给面子地回了一句谢谢。

　　房内布置简单，常见的简约风样板房，大落地窗的窗帘拉开了，能看见天边夕阳染红的晨昏边界。桌上是手柄和卡带盒子，散落的几包空零食袋子还没收拾。若说得好听些，是这个家里很有生活气息，而讲得难听点，看得出房屋的主人是个懒鬼。
　　陆栖看着凌乱的桌面，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往事和顾空川的声音、气息混在一起，他的脑子早乱成了一锅浆糊。

　　“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水。”陆栖解下书包，自然地把书包和外套塞到顾空川手里，自己则走到厨房去倒水。
　　顾空川看着手里的东西，将陆栖和自己的书包放到地毯上，静静地叠好了外套。沙发上散落的衣物几乎把能落座的地方全铺满了，顾空川轻叹一口气，一件件捡了起来，三两下叠得整整齐齐，找了只软凳放了上去。
　　桌上的东西不难收拾，顾空川用脚踩开垃圾桶，把桌面重新收拾了一遍。
　　陆栖的习惯还是一样，收手柄的抽屉在电视柜左边，卡带盒子的则在它隔壁。顾空川顺手将扔在电视柜上的卡带也合好，放回抽屉中。

　　陆栖倒水的时间有些久，顾空川将东西都整理了一遍，他才握着两杯温开水从厨房出来。手肘还夹着一包吐司，侧着身子让顾空川接过去。
　　“你不是还没吃饭吗？先垫一下，我给你点外卖。”
　　“不用，这些足够了。”
　　顾空川把抱枕挪开，给陆栖让了一个位置。

　　一时有些静，陆栖还有些恍惚，他怎么就和顾空川一起回来了？恐惧感在身体回温后逐渐远去，陆栖握着水杯喝了两口，问道：“你不回宿舍？”
　　“还早。”顾空川反问他：“你晚上睡得着吗？”
　　这句话属实问住了陆栖，在没有偏头痛以前，他的睡眠质量便不是很好，要么一睡十三四个小时，要么连着几日睡不到两位数，他太能做噩梦，今天这种情况，可能又闭不了多久眼睛。
　　而要缓解他的睡眠状况，除了药物治疗，还有身边人及时的安抚。
　　陆栖自然记得，自己曾经怎么对着顾空川死缠烂打要和他睡一起，显然顾空川也记得清清楚楚。

　　陆栖耳根有些烫，他又喝了一口水，思索着如何回答。
　　平时谎话信手拈来，此时却无从下口。正想着，手机铃声忽然响了。陆栖如释重负地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打来电话的人是莫不凡。

　　“奶奶怎么样？”
　　莫不凡似乎在赶路，说话有些急：“万幸，断了一根肋骨，没出什么大问题，我妈已经办理住院了。”
　　“没事就好。”
　　“嗯，我妈让你不用担心。但是吧，我走得太急，把书包落在医院了，作业还好说，我钥匙也在里面，晚上回不去家了。”
　　陆栖忽然有不详的预感，他心虚地看了一眼端坐在椅子上刷手机的顾空川，问道：“所以？”
　　“所以……嘿嘿，让我在你家凑合一晚吧！”

　　以往的周末，陆栖和莫不凡偶尔会一起打游戏打到通宵，陆栖的房子两室一厅，能分给他一间小憩一晚。
　　这间房还有一间小小的储物室，陆栖的东西早多得放不下了，而陆栖完全能够把客房拿来扔自己的闲置，但他却总是收拾得很干净，甚至会根据季节的变化更换床品。
　　莫不凡曾问过这间房是给谁准备的，被陆栖含糊地用有时会来客人搪塞了过去。但莫不凡记得陆栖的姑姑说过，陆栖的爸妈、姐姐都不在国内，陆栖在丰明区也没有好到能带回家的朋友。莫不凡思来想去，认定了——这是陆栖对他这个游戏搭子的好心报答。

　　此刻，“好心”的陆栖有些汗流浃背了。今天已经足够冲击，再让莫不凡看到顾空川在他家，他的脸就真的不要了。
　　“你不回医院取吗？明天上课不背包？”
　　“我妈明天一早回家，到时候顺路把书包拿到校门口给我。”莫不凡哈哈大笑起来：“晚上不用写作业了，咱们可以在游戏里鏖战到天亮！”
　　“……”陆栖一个头两个大，既然避不开，提前把顾空川送走也行，他打探性地问了句：“你现在到哪儿了？”
　　莫不凡：“三层。”
　　“啊？”
　　“电梯到三层了，哦，现在到五层了。”

　　莫不凡异常开朗的语气对此刻的陆栖来说，无疑是重大打击。他生平第一次这样痛恨一户一梯的设计，甚至没法儿错开下楼的可能性。
　　陆栖咬了咬手指，语气尽量自然地差遣莫不凡：“怎么这么快？还想让你帮我买瓶可乐上来。你要是——”
　　“我就知道你想喝，我去便利店买一次性毛巾和内裤的时候，捎了一瓶大的，还带了零食呢！”
　　莫不凡那头已经传来电梯抵达的声音了，陆栖努力镇定下来，咬牙切齿道：“你还真是，料事如神哈。”
　　“那可不，我还能不了解兄弟？”
　　“你要是到了，就在门外等我一会儿，我在收拾东西，一会儿给你开门。”
　　“好，我就在门口。”

　　陆栖迅速挂掉了电话，拉起了沙发上的顾空川，不忘稍带上他的书包，毫不犹豫地把人扯到自己的卧室推了进去。
　　莫不凡嗓门大，顾空川不知听到了多少，他对陆栖的行为不仅没有半分不耐，眼里甚至有几分笑意。
　　陆栖只当他幸灾乐祸，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点着顾空川胸口压低声音嘱咐道：“一会儿别出声，你就在我房间写作业，记得动静小点儿，等他睡了，你再回去。”
　　“等他睡着，我可能回不去了。”
　　顾空川声音放得很轻，陆栖却听出了几分起鸡皮疙瘩的撩人意味。
　　他们之间的对话太不正经，陆栖担心拖久了莫不凡怀疑，咬着牙说道：“回不去你就请个假睡这儿！我开门去了，你一定别出声啊！”
　　顾空川微微扬起了嘴角，听话地点了点头。

　　陆栖火急火燎地关上房间门，又火急火燎地快步到玄关，把门打开了。
　　莫不凡手上还傻愣愣抱着篮球，手腕上挂着他从便利店买来的东西，见陆栖出来，乐呵呵道：“SURPRISE！”
　　陆栖强压下骂人的冲动，给莫不凡让开进门的空间：“书包能忘，篮球还能记得？”
　　“这是我的大宝贝，怎么能忘！”莫不凡换好鞋子，走进客厅把他的东西放下，刚要躺倒在沙发上，就想起自己还没洗澡，于是他把袋子里的可乐零食放到桌上，站起身来，忽然发现陆栖桌上的面包和水，疑惑道：“陆哥，你没吃饱？”
　　两个杯子还摆在桌上没收拾，陆栖硬着头皮把吐司拿起来，往嘴里叼了一块慢吞吞嚼：“吃了咸的就想吃甜的，解馋而已。”
　　“行吧，我先去洗个澡，省得弄脏你沙发。”莫不凡看了一眼沙发尾整齐的衣服，感慨道：“你衣服叠得这么好啊！我要能叠成这样，我妈高低得发个朋友圈昭告世界。”
　　陆栖：“……呵呵，谢谢你的肯定。”

　　莫不凡来的次数多，熟门熟路进了客房拿他留在这儿的衣服。趁着莫不凡进浴室的空档，陆栖抱着吐司和水溜回了自己房间里。

　　顾空川还真的在写作业，桌上的台灯开了，勾勒出他硬挺的侧脸。
　　陆栖反手把门锁上，将面包和水都放到桌上，低声说：“你还没吃饭呢。”
　　“嗯，”顾空川没拿新的面包，而是盯着陆栖吃了一半的吐司，问：“你还吃得下？”
　　“你说呢？”陆栖没好气地答道：“怎么，你能帮我吃掉？”
　　没等陆栖反应过来，顾空川抬起手拿过他手里的吐司，丝毫不见外地咬了一口，还不忘挑眉同陆栖贫一句：“帮了你，你该说什么？”
　　“说个屁。”陆栖挥了挥拳头，眼睛一转，忽然凑近顾空川说道：“现在是个好时机！莫不凡在洗澡，听不见动静。”

　　这种行为实在太像偷情，陆栖说完也有些羞赧，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瞪着顾空川问：“走不走？”

　　顾空川看着近在咫尺的陆栖，脑袋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好近，近得……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吻到陆栖的唇。
　　陆栖的唇色浅，但不久前刚被他自己咬过，下唇红得分外显眼。顾空川喉结上下滚了滚，眼睛在陆栖舔过的双唇和他湿漉漉的眼睛来回。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陆栖唇舌柔软的触感，指节似乎仍然温热着，顺着手掌往他胸口撩起火来。

　　顾空川的笔在手上转了两圈，啪嗒一下掉在了桌上。他往前半寸，学着陆栖轻声道：“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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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的情况属于创伤应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