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下醉芳茵》神农炫百草

5、命运的暗示

　　今晚和昨晚并没有什么不同。非要找出点什么的话，道别拥抱的时间更长了些。

　　只增加了一点点时间，刚刚好长到两个人都有机会去大概感受一下。

　　一个觉得对方软软香香，一个觉得对方宽厚温暖。

　　其实都觉得对方很甜。

　　其实都想延长这一刻。

　　虽然比昨天的蜻蜓点水稍长一些，但还是不超过十秒。

　　这么精准地控制时间，不是丁晟然在克己复礼搞老学究那一套，他是担心晴茵还在逐渐适应身份的转换，担心太多的身体接触会让她排斥。他不想让晴茵有一点点不被尊重的感觉。所以，不管心里已经进展到哪一步，现实中还是要一步一步慢慢来。

　　晴茵哪知道丁晟然的小九九，她还以为丁晟然的拥抱就是这种点到即止的风格。“可能不是那种喜欢肢体接触的伴侣吧。”晴茵遗憾地想，只能意犹未尽地分开。

　　“我进去啦？”晴茵小声地问。

　　丁晟然点点头，目送着晴茵走到门廊。

　　晴茵挥挥手：“你也回家吧！”

　　“好，你进去吧。”

　　晴悦听到动静，跑到门口，等着嘲笑她。

　　晴茵转身，刚打开家门。晴悦就堵在玄关，捏着嗓子开始装腔拿调地模仿：“你进去吧！”“不，你先进。”“不，你先进。”

　　晴茵见状就要开打，晴悦见势不对，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还要吐槽：“一共十步路的距离，他家就在隔壁。有你俩这‘你先进，他先进’的功夫，都我家、他家走了十个来回了。”

　　钟家父母正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上放着当下大火的年代剧。剧情高潮迭起，对白优雅，节奏流畅，配乐契合。他们最近完全沉迷进剧里，每晚都准时守在电视机前收看。

　　晴悦跑到沙发边，躲在爸爸后面。俩姐妹隔着爸爸打来闹去。周女士也是得偿所愿，心情好得很，虽然眼睛还黏在电视上不肯错过一点剧情，嘴上却开始帮偏架了：“悦悦，你自己还没谈恋爱，不懂的。谈恋爱就是这样的，黏糊糊的没眼看。你别看就行了。”

　　钟爸闻言，现身说法什么是“黏糊糊”，移到老婆身边，拉手手。

　　“噫……”姐妹俩默契地现身说法“不看就行”，一溜烟都跑了。

　　接下来的两个月，晴茵体验了什么叫“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早上天不亮就走了，晚上再带着一身一头的土回来。

　　跑遍了乡政府、村合作社、老乡家，终于把审批盖好了章，合同签好了字，手续上的事基本就完成了。

　　接下来就真正的要下地了。

　　先要找机械公司，租拖拉机、夯土机、平地机各种农用机械，和师傅约时间。趁着天气晴朗、土地干燥，根据划分的区域指挥师傅把地犁好、平整好。丁晟然去田里找晴茵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晴茵戴着草帽坐在其中一个拖机里，拿着对讲机指挥，一排拖拉机齐头并进地在犁田。嚯，一个拖机队，好不拉风。

　　各式农用机，轮流着在晴茵这十亩地上来回作业。大型机械作业的时候，必须要等天晴，不然田的硬度不够，拖拉机下去就是一个字——陷。然后就要上演葫芦娃救爷爷的场景——中挖挖小挖，大挖挖中挖。

　　好不容易等地犁好、大型机械一退场，就到一些精细活了。

　　晴茵自己一个人肯定还是做不来的，雇了一些当地的村民，棚内挖排水沟，棚外修排水渠，打井修蓄水池。后期玫瑰下地后，要保证土壤疏松性，不能板结和积水。玫瑰生长的旺季，一天可能需要浇两次水，所以排水和浇水都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也不是天天都是好天气。人干活不像机械，必须等天晴，不管什么天气，人都是要下地的。下小雨还好，暴雨的时候也得穿着雨披在田里干活，时间不等人。前段时间机械作业已经拖了太长时间，后期规划的时间必须要压缩。

　　晴茵经常一条水渠挖完，和着雨水、汗水还有泥，就变成了一个泥人。

　　丁晟然虽然时间比较空闲，但这段时间好像公司有点事，也挺忙的。晴茵就让他不要每天都跟到田里来，“是钟晴茵在创业，不是丁晟然。田里的活也不是你的强项，你去忙你自己的事。”钟晴茵说道。

　　非常的酷了。

　　丁晟然就努力争取，想争取保留住自己司机的身份，每天车接车送，尽职地做好司机。

　　但晴茵不好意思，去的时候是没问题的，是干干净净的。但回的时候每次都连泥巴带沙的，还有一身的草屑、草籽，丁晟然那银闪闪的大奔被晴茵一坐一个印。每次来接，车轮胎、车身上也全溅的是泥巴点，丁晟然每隔一天就要洗一次车。而且每天接送，怎么着来回也要两个多小时。效率也太低了。不能这么耽误晟然哥的时间，拿退休的股东不当大佬。

　　晴茵想了想，咬咬牙又增加成本，追投了一个固定资产——一辆二手的小面。这下好了，反正都是脏兮兮的，人脏，车也脏，脏得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去旁边的池塘打点水，擦擦，又是一辆好小面。好小面甚至还能运点货。晴茵十分的喜欢，觉得十分的划算，而自己十分的精明。

　　这天晴茵戴着自己的草帽和大墨镜早早出门了。丁晟然站在院前送女朋友，给晴茵扶正了帽子：“天气预报说今天要下雨。”

　　晴茵还在啃桃，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没事，这几天都会下雨，一会就晴了。田里那个沟还等着挖，挖完还要铺砖，不然刚整好的地，水出不去，就要变成沼泽了。”又深沉地说：“农业就是要抢时间。人不是机器，机器怕水，人不怕。要是一点雨就收工，活就干不成啦！”丁晟然被她逗笑了。

　　一个月前那个让人惊艳的踩着高跟，妆容妥帖、优雅高贵的钟晴茵一去不复返了。现在的晴茵素面朝天，防晒霜忙起来根本顾不上补涂，脸也黑了，皮肤也粗糙了。天天穿着长裤长褂，围着个白手巾、戴着个大草帽，穿着战损版的球鞋在田里跑来跑去。像一个温暖的小太阳。活力四射地做着自己想要做的事，每天都有用不完的精力，笑脸能融化所有的阴霾。

　　丁晟然看着这样的晴茵，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一下、一下地跳动，好像在告知自己：很危险，你正在一点、一点地陷进去，要小心哦。

　　丁晟然当然知道要小心。但又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小心。

　　这才多长时间啊，这也太没出息了，这么容易就陷进去了吗？毕竟现代成年人，怎么想，把心交出去都是件挺危险又不划算的事。更何况，现在的晴茵只是因为父母的要求才和自己在一起。她是因为没谈过恋爱，所以不太懂。是因为和自己一起长大，所以对自己不曾有过防备。但正因为如此，从正人君子的角度，就更不能乘人之危。一定要慢，要等晴茵自己心甘情愿。万一晴茵最后发现，哦对不起不是爱，只是习惯性依赖，潇洒地转身走了。但自己那时候早已经把心交了出去，水晶没了，底牌没了，啥都没了。可不就万劫不复了么！

　　丁晟然想了很多，结论都是：还不行。

　　但又隐隐有点预感，自己可能到最后也想不出来什么办法。丁晟然耸耸肩，这种事就像狂澜于既倒，大厦之将倾，总归是无可奈何的。

　　看着小面驶出大院，丁晟然才转身进屋。

　　手里的活忙完一段，丁晟然的视线从电脑界面移开，猛然发现屋外的雨下得像倾倒似的。第一时间反应给晴茵打电话，但打了几个才打通，风雨把晴茵的声音都刮碎了：“不用……过来……，现在这个雨……你车下来就陷泥里了……”电话中断了。

　　丁晟然从看到屋外的雨就开始收拾东西，电话中断的时候，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奔，跑到一半又折回来，去厨房用最大的保温杯灌满了热水，又拿了好几条浴巾带上。

　　雨下得太大，丁晟然尽可能快地开，一路提心吊胆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担心，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虽然理智一再安抚自己，晴茵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晴茵是在田里，又不是在水边，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但丁晟然发现，自己现在已经无法接受这种失联。

　　一路不知是怎么开到平村的，只想着，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尽可能地把车往里面开一些，离晴茵近一点。

　　熄火，关门，车都来不及锁。丁晟然下车就开始跑。雨下成了雨帘，空气中全是雨雾，什么都看不见。

　　天和地之间只剩下雨。已经放弃给晴茵打电话了，这样的情况下给她打电话是在给她添麻烦。

　　丁晟然不知道自己找了多长时间。

　　霎那间，就好像是电影情节一样，在这天破了似的大雨中，一个抬眼，丁晟然看见了那一个小小的身影。

　　突然之间，一切都消失了。

　　只有她是清晰的，只有她是彩色的。她穿着雨披，脸上全是雨水，头发在额前滴着水，又汇成一束在胸前滴着水，那双充满了情意的眼睛也被雨浇得睁不开。她在和旁边的人说些什么，手上在铺着排水渠的砖。

　　天地间，只有她了。

　　原来，命定缘分出现的时候，会给出最强烈的暗示。它怎么会甘于悄无声息呢？不，它一定是声势浩大地隆重登场，再势如破竹地夺走你的心。

　　这下，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了。

　　丁晟然发觉自己之前其实一直在那条分界线上。一直在和自己做斗争，斗争着不愿意顺从心的意志，生怕它会让自己坠落。可能不会，可能会。谁也说不准。但毕竟这是一件充满危险、收益未知的事。

　　也曾尝试打开过那扇门，却被门里的景色刺了一下，从此把门紧紧合上。不愿打开，哪怕心百般怂恿。不要轻举妄动，丁晟然一直告诫自己。

　　但当今天看见晴茵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完了。那是一种很明确的感知——你已经跨过那条线去了，再不能往回走了，只能缴械投降了。

　　挺好的。守了快十年，也不算不曾挣扎，也不算没有给自己交待。如果真的是深渊，自己在下落的时候也不能再埋怨什么了。

　　兜兜转转守了快十年，还是把心交给了她啊。丁晟然如释重负。命运啊，果然是半点不由人。

　　轻快地跳下田埂，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个小小的身影，那抹天地间唯一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