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秋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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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开学季。
岳辽中学在岳辽镇上，距离有些远，村里过去读书的孩子一般都得住校，周末再回家。这学期开始转学到岳辽中学的尤燚和尤洱也得如此。
从这里过去镇上，一天一趟往返的绿皮班车是唯一的交通。之前尤燚在村里闲逛时有刚好碰见这趟车收车，沿着斜坡有气无力地拐进公交站。半掉漆的墨绿色外壳，轰轰隆隆的发动机，露出铁皮的座椅，摇摇欲坠的车门，以及车上那些如同沾了水的饺子皮似的，严丝合缝贴在一起，不安攒动的无数人头。
早上六点，尤燚提着行李包站在车站等绿皮车时，对这里的厌恶之情再次达到顶峰。
身旁来送她和尤洱上车的母亲还在不停絮叨，无非就是让尤燚要按时吃药，尤洱别太由着性子，到学校后要和班里同学处好关系，晚上回宿舍记得把她亲手做的牛肉酱分给舍友，有需要就给她打电话……
姜焕燕说了一圈又绕回关心尤燚哮喘时，绿皮车终于轰隆一声，传来司机启动车辆的声音，尤洱立刻抬步往前走，掏耳朵的动作足以表达他的不耐烦。
尤燚正想回答姜焕燕，右边突然伸过来个头，嗓音清亮，划破清晨的雾霾：“阿姨别担心，我跟燚燚一个班，我会照顾好她的。”
尤燚闻声侧头，下意识缩起脖子。李李树站在她身后，背脊微勾，头偏在她右肩上方，距离很近，她甚至能看清女生脸颊上的细小绒毛，细白脖颈上一簇毛茸茸的碎发被风吹乱，鼻尖也嗅到那股熟悉的洗衣液清香。
是薰衣草味的吗？
尤燚脑中无端开启无聊的猜测，一抬眼，李李树也刚好侧过眼，她们视线在半空中相撞。
“早呀早呀。”李李树笑着挑了下眉。
尤燚发现李李树的笑和旁人不同，她好像很喜欢呲牙笑。牙齿咬合，仅是一边嘴角快速上扯一下又闭合嘴唇，小虎牙转瞬即逝。
这让尤燚回想起她昨晚在网上刷到的视频，一只已经讨要到零食了却还是在地上继续撒娇打滚卖萌的小狗，你明知她是在恃可爱而行凶，是在刻意得寸进尺，你却还是中了招。
尤燚咳嗽了声，望向别处。
姜焕燕笑道：“那阿姨可太感谢你了，听说你还是班长是吗？那就麻烦你多带着我们小燚点，她性格内向，不爱说话，又老是一个人待着，我真挺担心她的。”
李李树说：“内向也不是错嘛阿姨，我妈还老骂我话多呢。总之您就放一百个心，我保证我去哪儿都把燚燚拴在裤腰带上。”
尤燚：“……”
姜焕燕被逗笑。
绿皮车朝这头开，尤燚和姜焕燕说了再见，和李李树一同到栏杆处等上车。
李李树没提行李箱，就背了个空捞捞的书包。她弯下腰，拿过尤燚手中的行李包，另一手握拳虚搂尤燚肩上，凑到她耳边小声说，神秘语气像特务接头。
“燚燚，一会你就站到第二节阶梯最左边位置，站那儿保准能第一个上车。这群人都是绿皮班车职业玩家，可会挤了，上晚了咱就没位置了。”
尤燚看了眼她指的位置，空空如也。所有的人都挤在栏杆另一边，你瞥我我瞟你的，表面佯装不在意，暗地里摩拳擦掌。尤燚又望向李李树，眼里带着疑惑：你确定？
这怎么也不像“保准第一个上车”的位置啊。
李李树胸有成竹：“你信我，我上辈子就是坐绿皮班车出生的。”
尤燚：“……”
尤燚半信半疑站过去，没想到真第一个上了车，成功选到个靠窗独座。李李树坐她身后，尤洱坐在和她隔个过道的对面。
人群蜂拥着上来，没过多久就将绿皮车填了个满满当当。今天开学，车上多数都是去读书的学生，从小学生到高中生，还有一些进城干活的工人。有人张大嘴不停打哈欠，有人聊暑假看的剧，有人在吃包子，有人趴在窗边紧急奋笔疾书补作业。
绿皮车开动，空气逐渐稀薄，各种难闻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弥漫开来。直到站尤燚不远处的男生摸出根烟抽起来，尤燚终于忍不住咳嗽出声。
周围人都投去不满视线，又顾忌于那男生戴耳钉染发，看起来像个不良青年，不敢言语。
“还好吗？”李李树闻声问。尤燚摇了摇头，把窗户推开：“没事。”
尤燚其实不讨厌烟味，反而……
“不舒服别憋着。”李李树说完，直接抬高声量对不良青年道，“你好，能别抽烟吗？很呛，闻着不舒服。”
不良青年嗤声，还故意朝这边吐烟圈：“就抽，你能怎么？”
车厢莫名安静下来，大家都有点怕。
李李树却神色如常，平淡道：“我是不能怎么，只是我暑假确诊了绝症，闻烟味会加速我的生命，我担心我死了之后会回来找你。”
不良青年：“……”
越没见识的人越迷信，这是永恒的道理。不良青年身体很明显地抖了一抖，但又碍于面子，正想回怼，手中烟倏地被人抽走，掐灭，扔进垃圾桶。
尤洱做完一系列动作，又坐回座位开始低头打游戏，浑身戾气道：“一个男的那么事儿逼，再吵老子打游戏把你头掰了。”
尤洱虽然还在读初中，但身高随尤正南，已经快到一米九，肩宽体壮，单眼皮薄唇，压迫感十足。
不良青年偃旗息鼓了。
车厢内逐渐又吵闹起来。
尤燚后知后觉感到好笑，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又慌忙抿直，若无其事朝窗外看。绿皮车刚好过隧道，周围黑下来，她和车窗上李李树的倒映对上视线。
对方眼神戏谑，显然是将她这一系列表情尽收眼底。
尤燚下意识开口搭话：“你怎么还诅咒自己啊。”
李李树：“没有啊，我确实得了病。”
尤燚愣了下：“啊？”
李李树一本正经说：“因为我对你没有抵抗力。”
尤燚：“…………”
要不要再土点。
李李树笑得抖肩，抬头和尤燚对视上后又立刻严肃起来，就连坐姿都端正了些：“对不起。”
尤燚万分无语地转回头。
斜上方的车后视镜映照出女生这回再没能压住的唇角。
六点四十，绿皮车抵达岳辽镇上的终点站。下了车还得走一截，大概十分钟左右的步行路程才能到岳辽中学。
尤燚跟在李李树身后下车，尤洱跟村里另外和他同级的男生先走了。
李李树还提着尤燚的行李包，尤燚快跑两步追上去，想接过自己的行李包，李李树却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头也没回，动作流畅地将行李包从左手换到右手，接着左手将尤燚拉过来，避免她被来往杂乱的车辆碰到。
尤燚正想开口让她把行李包还给自己，李李树指着街对面的一溜小吃摊：“想吃什么？今天你上学第一天，姐姐请客。”
这么一打岔，尤燚忘掉自己刚要说什么了：“哦，不用了。”
李李树说：“鸡蛋饼还是杂粮煎饼？我个人觉得那家的炒粉不错。”
尤燚：“我没有吃早餐的习惯。”
李李树思忖着：“但是早上吃炒粉会不会太油了点？果然豆浆油条还是最好的选择？”
尤燚：“……”
她是搞清楚了，这人就是故意的。
尤燚有些服气地呼出口气：“……那就鸡蛋饼吧，一个就行了。”
李李树笑得眼角弯弯似月牙：“好，你等着，我去买。”
两人买了早餐，沿着街道边走边吃，李李树边和她介绍班里情况。
“我们学校文科生少，高二一共就五个文科班，我们是文二班。文科班的惯例，女生多，男生只有五个。班主任姓梁，女老师，今年四十三吧好像，大城市的高材生来的，诶你是北延人是吧？老梁研究生就是在北延读的，你们或许还能有共同话题呢。”
“班里很多人都不喜欢老梁，嫌她太严格，作业布置得多还爱凶人，私底下吐槽她是峨眉山的猴子转世投胎，路过的狗都要被她扇个巴掌。”
尤燚：“……”
这什么形容。
尤燚又有点想笑，但又觉得不太好，只好将视线往下投，看李李树慢条斯理地给茶叶蛋剥壳。她的手型还蛮好看的，修长，细直，骨节分明，但很明显是干过很多活的手，关节处都有厚厚的茧子。
李李树继续道：“但你不用怕，老梁人其实很好的，就是严肃了点。以前我家五金店生意不好，我没钱交住宿费时，她还偷偷给我垫过钱，骗我说我得了奖学金，学校免了住宿费。”
尤燚瞬间想起她好像还没还李李树素描笔钱，现在又欠上了早餐钱。
尤燚连忙从包里摸出钱包。
李李树眨了下眼：“你拿钱包干什么？”
尤燚跟她解释说还她钱。
李李树笑出声：“怎么，你以为我在暗示你还钱啊？”
尤燚只说：“本来也该还的。”
李李树眯起眼，有些不满：“我在你眼中就是这么有心计的人么。”她从鼻子里哼了声，又凑近认真道，“放心吧，我家现在生意挺好的，钱也完全够用，姐姐我呀，甚至一会还能再请你吃个鸡蛋饼，可怕吧？”
尤燚：“……”
鸡蛋饼是会咬人吗？而且，“姐姐”这自称是彻底戒不了了是吧。
尤燚无奈抿唇，不打算过多争辩。
李李树直起身子，微仰头眺望远方。
快七点，天空逐渐亮了起来，晨曦从天空尽头弹出个脑袋，散发出绚丽的光芒。
又几辆从别的地方开来的班车抵达，学生们笑闹着跑下车，小吃摊前人满为患，来往自行车清脆的铃铛声和周围学校醇厚的铃声交杂。
世界愈发嘈杂喧闹起来。
李李树撑了个懒腰，深吸一口早晨清新的空气，整个人沐浴在金灿灿的日光里，心情大好的模样。
她转身，慢悠悠倒退走，空荡荡的书包靠在她清隽的腰肢上，她把弧度完美的茶叶蛋递到尤燚面前，圆圆的黑眼珠凝着她，轻声说。
“别还了，燚燚，我不想和你算那么清楚。”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秋04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