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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破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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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时分，万乾正坐在洛府大院里面的正厅之中，大大的桌子上，摆满了珍馐美食，不过如此宴席之上，却只有他一个人。
今日自己的母亲和父亲都因为晏城外的战乱纷飞，一起去见县城里的武督办了。偌大的洛府之中，只剩下了万乾一个七八岁的小少爷当家做主。
因为今天下午的事，他还有些闷闷不乐，再加上今晚父母都没在，这让年仅七八岁的万乾都有些心情低落。
此时在饭桌外围，子若正低垂着手，伺候地站在旁边。
而他瞧着万乾蔫儿蔫儿的，便小心翼翼地走道跟前轻声道：“万乾少爷，今天后厨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火腿煲鸡汤，你再吃点吧，你晚上连半碗饭都没吃完呢。”
说完，他便准备端起碗给万乾盛汤。
“吃什么啊吃？又不是没吃过，你别盛了，放这里吧。”
万乾心里装着事，心情不好，没好气地大声说道。随后夺过子若手里的瓷碗，‘哐当’一声便随意放在了旁边。
子若瞧着万乾不高兴的样子，陪着笑脸道：“万乾少爷你不想吃就算了，待会我带你去花戏楼看花戏去。”
花戏楼是长武县的一处唱戏楼，里面有说书唱戏的先生和戏子，万乾从小就喜欢那里，热闹又有趣。
不过最近局势动荡，长武县拥进了不少的逃难之人，人员复杂，花戏楼也不如以往那样热闹了。
“不去不去，今天才从那里出来，说书先生的故事我都听腻了，没新鲜劲儿！”万乾嘟囔道，一把把碗筷放在旁边，揣着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子若也想着这几天长武县里面到处都是游荡的逃难之人，大晚上的出门却是不安全，也没在继续提议。
“万乾少爷，要不今晚我们去读书写字吧，老爷前几天还在过问你的学业呢。”过了一会，子若再次对万乾开口道。
“我不去，读书写字老没意思了。”说着万乾便别过脸，不去看子若，小小身体蜷缩在高堂椅上。
“不过……不过，我听说白璞那边，已经开始在读《资治通鉴》了。”子若提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而一听到白璞的名字，万乾一下子便站了起来，瞪着眼睛看着子若：“她还读书？小丫头片子，识字吗？”
说罢，还冷哼了一声，语气十分轻蔑。
子若尴尬地笑了笑：“少爷，那边虽然比不上你，但也是会读书识字的，所以你可不能松懈啊。”
万乾听到这句话，眉头紧锁，随即转过头来看着子若：“子若，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她了？你是不是拿了小娘的好处了？”
子若听到万乾的这个猜忌，吓得大惊失色，立马摆手道：“少爷，你可冤枉我了！我只是听别人说的而已！”
万乾看着子若道：“我冤枉你？那我问你，下午我让你去请爹爹来，你怎么没请到？”
子若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结巴道：“老爷……老爷他确实有事，他跟你大娘子这几天都忙前忙后，长武县涌入难民，再加上边外的战乱时局不定，老爷日夜操心，实在挪不开身啊！”
“哼，又是战乱，我们外面不是还有晏城吗？跟我们长武县有什么关系？”虽然话这么说，万乾也知道自己的爹爹事务繁忙，不会因为自己的这点小事而抽身过来的。
子若听到万乾这么说，也只能是不断安慰劝解，两个小孩子便叽里咕噜地又说了好一阵子话。
一直到月上梢头，洛府已经挂上了灯笼，万乾还不见自己的爹爹回来，给他留的饭都热了又热，都不见他踪影。
万乾一个人在书房里读书写字，而子若便站在旁边，端茶递水，摆纸研墨。
此时的他不知为何，只觉得心绪不定，好似没有父母的陪同，这漫漫长夜格外的漆黑阴冷。
再加上街上偶尔传来的乞丐难民的嘈杂声，扰得万乾心绪不宁。
“子若，你说白璞晚上也在学习？”
万乾想起晚间时候子若说过的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好奇地问道。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但是具体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子若低着头，小声地回答着。
万乾皱了皱眉，实在有些好奇，再加上想着去找找自己的父母，便想了个主意。
“子若，我们去武督办找我们爹爹和娘亲吧，随便再去瞧瞧白璞，奚落奚落她！”万乾扬着眉毛，兴高采烈地提议道。
不过子若却不太乐意，他可不想带着万乾大晚上的出门，便愁眉苦脸地说道：“啊？不好吧，老爷和大娘子出门前说了，让你好好在家，不要乱出门。”
“哎呀，你不说就行了，我们偷偷去瞧一眼就回来了！”
万乾是个十足行动派，年少无知，又从小被家眷丫鬟宠溺着，脾气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
说着，他便站起身，拽着子若朝外走去。
“少爷！少爷！”子若拗不过他，只能被他拖着往外走。
屋外是有个年长的嬷嬷守着，万乾撒谎说去撒尿，便拉着子若逃之夭夭。
此时的洛府，大半的家侍都没在后院，几个丫鬟和嬷嬷都不敢招惹万乾，他们一路上畅通无阻，左拐右拐便来到了后院的茅房。
茅房旁边有个狗洞，平日里万乾想偷摸出去玩，便会从这里出去。
今晚他穿好了外出的衣服，便拉着子若从这里钻出去了，他们拐过一个街角，便消失在长街上。
而在城东的小院子里，白璞正如子若说的那样，在小小书房里面，认真地读书写字，今晚母亲白氏要求她把几首唐诗背熟，再抄练几遍。
所以在此时的时刻，白氏还坐在白璞的身边，一边缝补衣服，一边看着烛台下的白璞读书写字。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白璞拿着书籍，摇头晃脑地读着书里的诗句。
白氏则一声不吭地坐在床边，手里缝着针线活儿，眼睛看着外面。
寒风瑟瑟，空气里弥漫着小雨的清冽气息。
“阿璞，你会读了吗？”白氏回过头，看了看白璞。
“会了，母亲。”白璞放下书本，睁着大眼睛，笑眯眯地看着白氏。
而白氏目露慈光，放下手的活儿，走了过来：“会了就好，今晚就到这里儿吧，早些睡。”
说罢，她便走上前把白璞的书本都收了起来。
此时白璞靠了过去，抱住白氏，偎依在她的身边道：“母亲，你说我读书厉害了，爹爹会不会便经常来我们小院看我们了啊？”
自从白璞懂事起，自己便跟母亲一起坐在了这个小院子里，平日洛长梅没事的话也会时常过来看望自己。但是家里有着自己的正妻，爹爹在这里的时间一个月也不过五六天天，有些时候忙，十天半个月也不见一次。
白氏知道白璞十分想念父亲，不过情势所迫，她也不好经常让洛长梅过来陪伴。
“肯定的，你会读书写字，爹爹自然就会来看你了。这几日边关战乱，你爹爹自然比较忙，不能时时陪着你。”白氏慈祥地笑了笑，伸出手在白璞的头顶摸了摸。
听到这句话，白璞似乎找到了一些方向，裂开嘴笑了笑，随即点点头：“那我今后一定会刻苦用功，多读书认字，好给爹爹争气长脸！”
白氏见白璞如此懂事，也是十分开心，眼神动容地看着他，久久没说话。
“好了，时间不早，去睡吧。”白氏笑着说道，把白璞的座椅收拾起来，领着她来到床边。
白璞还是一如以往那般笑嘻嘻的看着白氏，然后钻进被窝里，轻轻地闭上了眼。
“月儿明，风儿静，树影儿遮窗棂啊。蛐蛐儿，叫声声，好像那琴弦儿声琴声儿轻，声调儿动听，摇蓝轻摆动啊……”
白氏轻轻哼着摇篮曲，手也拍着被子，哄着白璞慢慢进入梦乡。
此时的月光姣姣，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静谧之中。
‘咚咚咚！！’
突然，一阵急促而刺耳的敲锣声，在小院外面传来！似乎有什么大事，在这平静的夜晚发生了！
“不好了！不好了！破城了！”
在小院外，一个嘶哑的喊叫声在小巷远处传来，随即那激烈的敲锣声便传到了小院门口，像是一阵呼啸的飓风，一下子又朝着远处远去！
而刚睡这的白璞，被敲锣声惊醒，揉着眼睛坐了起来，不满地嘀咕道：“怎么了母亲？”
白璞睡眼朦胧地睁开了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还在身边，但是脑袋却看着外面，眼神里透着深深的骇然。
那双杏眼睁得老大，可里面的瞳孔却不断地颤抖起来，像是见到了鬼一样。
“母亲……”见到白氏这副模样，白璞也不安地喊了一句。
“嘘，阿璞你先别动，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白氏仿佛刚回过神，低声对着白璞说道。
随即她便起身，吹灭了房间的蜡烛，又把整个小院子的光亮都熄灭了，蹑手蹑脚地朝屋外走去。
而此时房间里一片漆黑，外面随着敲锣声的响起，四周开始嘈杂起来，无数的人好像都从家里出来了，全部惶恐地奔走相告，仿佛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大事。
白璞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有些吓坏地缩在被子里，躲在床上一动不动。
无数的火把，在围墙外面亮起，然后如鬼魅一样来回晃动。
那些杂乱的声音越来越大，人们喧嚣着，谈论着，白璞却听不清具体的内容。
只留下一双大大的眼睛看向外面，像是某种动物躲在黑暗中，只是透过明亮的眼眸，静静注视外界，观察危险的不断靠近。
终于在等待了片刻之后，白氏终于慌乱地回来了。
见到母亲回来，白璞总算松了一口气，她小声地朝着黑暗中的人影伸出手去：“母亲，母亲！”
白氏急忙一把抱住白璞，神情慌张地说道：“阿璞，你快穿上衣服起来！带上一些细软，越快越好！”
说罢，她便把白璞拧了起来，给她穿戴好衣服。
“母亲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年幼的白璞颤抖地问道，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惊慌地看着白氏，心里害怕极了。
“你快起来，待会给你说！”白氏来不及解释，只是手上的速度越来越快，三下五除二就把白璞的衣服穿好了。
“母亲！怎么了嘛？”白璞十分恐惧，她还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如此慌张，像是在逃难一样。
“晏城破了！边荒蛮族打进来了！”
白氏一边收拾细软，一边解释道，她的嗓音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还在颤抖。
长武县位于边陲，是如今中原的西南处，而县城外的晏城紧靠西南处的蛮族，那蛮族盘踞西南的崇山峻岭之中，生性野蛮好战。中原帝朝皇族为巩固势力，抵御外侵，在晏城设下军事重地，在晏城外还建立的军队驻守，保证边关上百年的平安无虞。
但最近半年来，蛮族屡屡侵犯边界，扰民害命，晏城又加派了不少军队，听说连皇城将军手下的银骑护卫队都出马了。
怎么今晚就出现城破了消息呢？
“晏城怎么会破了呢？那里明明有良将万千，还有皇城的银骑护卫队掺杂其中，蛮族有十个胆都不敢进犯晏城啊？”白璞依旧不敢相信，她从城中说书的老先生那里早就知道了那些军队是如何勇猛无比、保家卫国。
她不相信，晏城就这么轻松容易被破城了。
“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那蛮族生出蛮夷之地，会不少奇门异术，刚才那些人就说晏城今晚被一种巫术蛊惑，全城的军队都被控制了，这才轻易被破城。而那些蛮族已经骑着野兽朝着这边进攻了。不出一个时辰，他们的铁骑就要踏平长武县了！”
白氏慌忙不已，她一边对着白璞说话，一边把一些紧要的东西装好带上。
收拾好细软后，白氏拽着白璞便出门了，母女二人没敢从大门走，而是从后院小巷离开，想着从城门离开。
一出门，白璞却见到无数的难民和周围的居民，成群结队地往城门口逃去，那些人跟白氏差不多，都背着家当细软。
此时的街角，乌泱泱的都是一群人，众人前扑后用，前胸贴后背。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中，不断前进，那些人都带着惊恐而惧怕的颤抖眼神，四处慌张地瞧着。
人群中，还时不时地发出小孩子的啼哭声，场面慌乱不堪。
好在此时长武县的卫兵在旁边维持秩序，他们手持火把，站在街边，指挥着人群井然有序地离开长武县。
“快点走！别磨蹭！妇女抱住自己的孩子！别掉队了！”一个高个子的中年男人，正手持虎口长刀，站在前面指挥着队伍。
白氏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是洛长梅的手下，是叫刘著的兵夫长，曾经她见过几次。
瞧见一个熟人，白氏急忙挤出人群，来到刘著的身边，焦急地问道：“刘大人！你可见到我的老爷了！”
刘著一见白氏，立马认出她是洛长梅的小妾，便皱着眉焦急地回答道：“哎呀，洛大人现在还在武督办呢！今天这个事出的太意外了，他还没来得急找你呢！正好，你现在就先跟着他们一去逃出城吧！”
白氏眼瞧着蛮族就要打过来了，依旧不放心洛长梅，便再次拉着刘著的手哀声道：“那老爷呢？老爷他什么时候走啊？”
刘著此时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他拉着白氏把她推进人群中：“你就先别管他了！他现在还忙着呢！况且他那正妻的儿子，万乾少爷现在也丢了，他也正在心急如焚呢！”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白氏先是一愣，没想到万乾竟然还丢了？
“今晚那个万乾少爷来武督办找老爷，没说几句就让他回去了，结果没出半刻，前线便传来了这个消息，那万乾少爷便在慌乱的人群中弄丢了！夫人你还是先保护好你自己吧！”刘著确实十分不耐烦了，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撒开手，朝着人群走去。
继续跟着护卫兵，指挥人群离开。
白氏站在原地踌躇不定，思索了片刻后，十分不安地抬起头看着拥乱嘈杂的人群：“不行，万乾是老爷最疼爱的孩子，不能把他丢了！”
白氏是个纯善的人，她自幼对万乾这个孩子没有任何偏见，相反，她对万乾跟对白璞没什么区别。只是因为正妻的缘故，她没有时常见他，但是心里还是很疼爱他的。
如今灾祸突发，人群流离失所，万乾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他在这里肯定不知所措。
不知道这个消息还好，现在知道这个消息了，白氏心里更加放不下了。
她急忙转过头看着白璞道：“阿璞，你先跟着人群走，在城外的城隍庙等我，我找道乾哥儿后就来找你会和。”
说罢，她便将行李细软丢给了白璞，准备去找万乾。
“母亲，母亲你别去，你管那个坏小子死活做什么？这人潮汹涌的，你到哪里找去啊？”白璞拽着白氏的手，哭喊着让她别去管万乾，跟着自己逃命去。
不过白氏一听这个话，便立刻板起脸：“混账！他是你的哥哥！你们俩是亲兄妹，是同胞手足！你怎么可以不管他的死活？你听话，在城隍庙等我，我随后就来！”
“不要啊，母亲，现在这么危险，你怎么能找到他啊？你走了，我怎么办啊？”白璞继续哭喊着，眼眶哭红着看着白氏，她使劲拽着白氏，不让她离开自己。
“阿璞，万乾不像你，他娇生惯养，要是没人找他，他肯定会出事的。为娘就沿着城中的小路找一圈，找不到，就来寻你！你乖，要听话！”白氏心意已决，她实在放心不下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在今晚出了什么意外。
万乾虽然桀骜不驯，又生性傲慢，但她知道他心里不坏。
况且，他也是洛长梅的儿子，爱屋及乌，白氏确实没有办法对他置若罔闻，不管不顾。
想罢，白氏便挣脱开白璞，转身逆着人流，往回走去。
“母亲啊！”
白璞拗不过白氏的性子，只能哭喊着站在人群中，看着自己的母亲离开自己，去寻找另一个孩子。
仿佛这一刻，白璞觉得自己不是母亲亲生的，像是被抱过来的野孩子。
人群依旧如湍急的河流般，带着每一个人往城门走去，而白璞则是这水流中最弱小的水滴，不受控制的往前涌去。
但白璞实在放不下自己的母亲，最后还是选择不听母亲的忠告，咬咬牙，也学着母亲的样子，逆着人群，往回跑去。
巨大而汹涌的人群中，白璞娇小的身躯，就像一颗顽抗的石子，在惊涛骇浪之中努力逆向而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