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审核员》日有熹

2、第2章

　　阎愫摇摇晃晃弯腰站在摊前，把长发撩到背后，抬眼搜索摊主的身影。

　　“姐姐，这是个黑心摊主，你不要上当。”

　　“这就是用黏土捏的，根本不值钱。”旁边两个女生劝她不要买。

　　“嗝。”阎愫打了个酒嗝，脑袋机械地转向她们，“你们不懂。这个房子简约却不简单，它采用了最高深的，最高深的……什么原理来着？”

　　挠挠后脑勺，一时想不到是什么原理，高中学的物理，还是大学学的高数，“洛必达、泰勒、拉格朗日、傅里叶，还是……牛顿布莱尼次？”

　　两个女生被她这神经质的模样吓得连连后退。

　　“愫愫，人家都不搞建筑。”韩见心跑上来拉住她，“还有，这东西根本不值五千块。我们快回家。”

　　“五千块吗？”阎愫满脸醉意，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了禁声的手势，面颊绯红，痴痴笑道：“千金难买我心头好。”

　　说着，举起手机朝摊位上的二维码一扫，立马付了五千块。

　　等了半天没听到付款成功的提示音，她伸长脖子找摊主。

　　摊主个子比较高，脸完全被摊位挡住了，又穿着黑色衣服，站在里面像个黑影子。

　　她歪着脑袋，朝藏在摊位后头的黑影子道：“老板，我已经付钱了。你看。”吐出的气息里全是酒味，舌头被酒精麻痹，声音软绵绵的带着夹子音。

　　举起手机把付款界面给他看，“现在它们属于我了。”

　　话音刚落急不可待地伸手去拿。

　　正当她快要碰到黏土作品时，一群滑板少年，呼啸而过，其中不乏学艺不精之辈，滚轮嗑上小石子便稳不住身形，直直地冲向摊位。

　　人群中爆发惊呼，尤其那两个女生如同见鬼似地大声惊叫，吓得阎愫一动不敢动，眨眼间就要被滑板少年撞倒。

　　千钧一发之际，摊位后头闪出一个黑影拉了她一把，接着又拦腰将她搂住。

　　摊位被少年和滑板冲垮，发出巨大的声音。

　　救她的人戴着黑色口罩黑色鸭舌帽，暖黄的灯光下，她只看到一双藏在帽沿下的眼睛，倒映着夜市的灯光，像要把她吸进去。

　　阎愫双颊陀红，神经早已被酒精麻痹，一点没意识到刚才情况有多么危险，打了个酒嗝，调戏良家妇男，“好漂亮的眼睛。嘿嘿。”

　　韩见心也被吓懵了，缓过神来赶忙从摊主手中抢过阎愫，关切道：“愫愫，你没事吧？”

　　“嘿嘿，我没事。”阎愫不明所以地挠挠头，心里惦记着她的房和车，低头看到房子车子已碎成渣渣，滑板少年也早已第一时间肇事逃逸。

　　“我的房，我的车。呜呜呜……”阎愫顿时嚎啕大哭。

　　这丫头嗓门真大，韩见心分外尴尬。

　　阎愫这丫头喝了酒就容易原形毕露，三十岁的人了，心智倒退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帮她扣上羽绒服大帽子遮住四面八方打量的眼神，拉着她冲出人群。

　　摊主许是为了补偿她受伤的心灵，临走时送了她一枚郁金香胸针，她捏在手里睡了一晚上，早上醒来追悔莫及。

　　她的五千块啊。

　　-

　　5000。

　　阎愫屏住呼吸僵坐在沙发上，一想到5000，她就痛不欲生。

　　“又见面了。”看到对方且惊且喜，且忧且叹的表情，显然是认出他来了，阳泉满意一笑，“五千块小姐姐。”

　　他微笑时露出牙齿，像虎视眈眈盯着她手中金币的恶龙。烛火在他眼睛中跳动成两团Money符号。

　　“哦。”阎愫惊讶地捂住嘴，颤声道：“你，你是昨晚那个黑……卖黏土作品的摊主。”

　　“嗯，是我。”

　　没想到对方坦坦荡荡的承认了。

　　这个摊主昨晚一身黑，醉意朦胧中她只见到他的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好看，潜意识里勾勒过他脸型轮廓和五官，觉得他肯定长得不丑，没想到竟然是个大帅哥。

　　今天他换了身装扮她差点没认出他。

　　模糊不清的记忆中感觉他有点高冷，现在坐在他对面的人又暖有软，到底哪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又瞬间想起昨晚她似乎调戏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睑。

　　现在正主就坐在她对面，要不要把钱要回来啊？

　　阎愫在桌下抠抠手指，想偷偷瞄一眼对方，却见对方正看着她，她像偷吃被抓的小孩，尴尬地扯扯嘴角，连忙收回视线落在半杯柠檬水上。

　　端起水杯战术性喝水。

　　不知道这个人好不好说话，是不是可以商量一下退钱的事。

　　毕竟是在她意识不清时做的交易，并不是她内心真意表示。这个买卖合同完全可以撤销，对不对，对不对？

　　“那个，那个……”支支吾吾话就在唇边，奈何脸皮太薄，一下子说不出口。

　　徒然，她的手机震动起来。

　　阎愫低头一看正是她相亲对象的来电，恐怕是因为她坐错位置，没见到她人，他来催了。

　　她朝阳泉解释道：“抱歉，我先去接个电话。”

　　元宵佳节，餐厅里坐满一对又一对或约会或相亲的男女，没有一个可以安静接电话的空间，她只得向门外走去。

　　寒风扑面而来，猛烈地搜刮她身上的热气。

　　“抱歉，我……”一跑出餐厅，阎愫立马接通电话放在耳边，向对方道歉。

　　解释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相亲对象和她说由于工作原因，他取消了餐厅预订，开会忙得忘记告诉她了，此时开完会特意电话来告知她一声，并说他觉得她应该还没从家里出发。

　　“什么？”

　　阎愫乱糟糟的脑子接受对方狂轰乱炸的解释，另有企图往她头上扣一顶迟到人设的大帽子，顿时怒目圆瞪。

　　据她所知这家餐厅很难订，需要提前四小时取消才不会扣费，这人能提前取消预订，随手给她发个消息都没时间吗？

　　天寒地冻，遭遇放鸽子，又遇到一个可望不可即的人，愤怒与不甘的情绪交织堵在胸口，埋怨的话真的要破口而出。

　　铁花漫天飞舞，不远处传来人群阵阵喝彩声，欢闹总是别人的，她……

　　阎愫捏紧手机，余光瞄见坐在窗边的人，他正一个人玩着手机，与其他桌的人格格不入。昏暗的餐厅里，似乎只有他头顶的那盏灯散发着暖黄的光，他也好似在发光。

　　她愣怔地看了片刻，表情从愤怒到无奈，想到相亲对象是仇姐的侄子。

　　仇姐家背景雄厚，她得罪不起，阎愫咽下这口气，什么也没说，等对方挂了电话，才无力地垂下手。

　　为什么世事总那么无常，总是想反抗的时候下一步是妥协，她在寒风中茫然地站了一会儿。

　　目光无意识地投向窗边那个团发光的人影。

　　钱，一定得要回来。

　　饭都快吃不起了，还顾忌什么里子面子，还要维持什么可怜的自尊心。

　　阎愫吐出胸中一口浊气。

　　不能因为别人长得帅，就不好意思要回她的钱，反正萍水相逢再见陌路，不属于她的人不要痴心妄想，来点实际的吧。

　　要回钱，要回钱，要回钱。

　　正当她做好心理建设时，突然一个身材姣好的女人走进餐厅，沿着过道貌似走向九号桌。

　　阎愫心头一紧，赶忙快步跟上去。

　　她跟在女人身后向里走，心中默默祈祷不要是他的约会对象。

　　她的钱还没要回来呢。

　　当着别人女朋友的面，她做不出直接要钱让人在女友面前难堪的事。

　　幸好，这女人只是目光在阳泉脸上多停留了几秒，便坐到了另一桌。

　　阎愫暗暗松了一口气，坐回沙发上，浅笑致歉，“抱歉，久等了。”

　　“嗯？”阳泉抬头嗯了一声，停下划屏幕的手指，眼神清透无辜，加剧了她的罪恶感。

　　深吸一口气，阎愫鼓足勇气说：“我把胸针还给你，那个钱你能不能退给我……一点。”生怕对方不高兴，又卑微地补充了两个字。

　　“退钱？”

　　对方饱满的嘴唇微微蠕动，疑问着吐出退钱两个字，连语调都那么无辜，笑意收敛，好似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阎愫咽了口唾沫，强装镇静，“我，我，我昨天是在不清醒的状态下才买你的东西的。你的作品很好，但真的超出了我的消费能力。对不起。”

　　最后三个字说出来像要立马给对方鞠躬道歉。

　　桌下，她捏紧手指，突然感觉要钱的话也不是那么难说出口，她还有房贷要还，实习期间不仅赚不到钱还要倒贴。

　　元宵佳节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像她这样的孤儿，平时不察，很多辛酸的事情会一股脑儿涌在心口。

　　尤其……尤其还破财了。

　　“你不喜欢？”

　　他放下手机，抱臂靠到沙发上，微哑的声音好似被寒风浸过，目光浮现冷意，像在审判她。

　　“我没有不喜欢。”阎愫侧脸避开他审视的目光，“只是我还没拿到它们就碎了。根据《民法典》合同编，我虽然付钱了，但你没有完成交付，我们的交易不成立，所以……”

　　“呵呵。”阳泉低低一笑，松开双臂，双手交叠搁在桌面上，重新摆出个闲适的姿态，“我做个新的给你。”

　　“啊？”阎愫错愕。

　　她有说想要个新的吗？是新旧的问题吗？不是新旧的问题，是钱，是钱钱钱的问题。

　　有些主题有必要明确的提出来，她昂起脖子，注视他的眼睛，微微敛气控制眼皮不去眨动，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底气一点，“我不……”

　　“愫愫。”哪知对方不按常理出牌，叫出了她的名字，双唇滚动的气流如呢喃软语。

　　阎愫一秒破功，眼皮不受控地眨动，“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昨天听你朋友这么喊你的，希望没有唐突到你。”阳泉面色重新和善了起来，他飞速瞄了一下手机，颇为惋惜道：“看来我好像也被放鸽子了。”

　　什么叫你好像也，听起来似乎确信她被鸽了一样，话虽没明说，怎么打在她脸上啪啪作响呢。

　　阎愫郑重其事道：“我姓阎。”

　　阳泉了然道：“哦，严愫愫。”

　　总感觉对方把自己的姓和名都叫错了，她立马纠正，“是阎愫，阎罗王的阎，素鸡的素加竖心旁。”

　　阳泉眼睫微颤，暗哑着嗓音：“阎……愫。”姓和名之间间断片刻，对方才完整叫出她的名字。

　　阎愫点头嗯了一声，仍然不忘她最重要的目标是要回钱，“钱……”

　　没等阎愫发音完全，阳泉提议，“今天是元宵节，不如我们一起吃碗汤圆。”

　　“不……”

　　“黑芝麻馅儿的，可以吗？”